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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父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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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孟的假身份证虽然写着张一水的名字,但他并不能像真的张一水那样,他白天几乎很少外出,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解外面世界的唯一方法就是通过架在阳台上的那只望远镜。他透过望远镜,近距离地观察着外面的世界,他的视线永远是有局限的,他就在这有限的世界里捕捉着外面的信息。人们匆匆地在他的眼前走过,又匆匆地走来。偶尔,他也能看到便衣的身影,他对便衣已经警觉到了有些过敏了。刚开始,他并不能认清楚这些便衣,后来观察的时间长了,他就有了经验,总是那几张老面孔,虽然轮流着在门口出现,但时间长了,他就把这几张面孔记住了。这些人,有时一个人出现,有时则成双结对,他们似乎在聊天,有时就装出等人的样子,在楼前转一转。

    老孟把这些看烦了,就放下望远镜,走到镜子前,痴痴呆呆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那张脸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在拆下脸上那一条条绷带的过程中,他的心里曾发生过巨大的变化,跟了他几十年的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顷刻间就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他先是吃惊,最后就是极度地排斥。冷不丁的,在镜子中看见自己时,他惊骇得瞠目结舌。他一遍遍地在镜子中看着自己,心里不停地问着:你是老孟吗?真的是吗?同时,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你已经不是老孟了,你是张一水,张一水。

    他望着镜子中陌生的自己,竟呵呵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的眼泪流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然后他沮丧地跌坐在地上。过了很久,他抖着手,点了一支烟,猛地吸了几口。忽然,他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一迭声地说:你现在是张一水了,记住,你是张一水。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自己的话,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傍晚的时候,老孟偶尔也会从公寓里出来,他要买一些生活用品。他知道,此时的便衣正用锐利的眼睛扫视着进出小区的每一个人,当然,也包括他老孟。他能做到的就是尽量地不慌不忙,若无其事地从小区门前走过。他有时会在附近的超市转转,有时会稍远一些,转过两个街口,再向北,还有另外一家大型超市。他选购东西时也从容不迫地挑挑拣拣,然后,提着买来的东西慢慢地走出来。他站在超市门外,先深深地吸几口气,这种空气对他来说已经久违了,他就想:自由真好啊!以前的老孟是自由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笑就笑,想喊就喊,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和儿子在一起。现在,虽然他的身体是自由的,但无形中他的心已经被困死了。

    一次,他走回小区门口时,被一双眼睛盯上了。不用回头看,第六感觉告诉他那是一双便衣的眼睛,他的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前方十几米的地方有一个卖冰棍的,他知道那人也是个便衣。他向卖冰棍的男子走过去,然后放下手里的东西,掏出一元钱,用手指着冰棍说:来一个。

    他尽量少说话,但又不能不说话,他知道自己虽然容貌变了,可自己的体形、走路的姿态、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变。于是,每一次出门的时候,他都努力地变化着自己,让自己变成想象中的张一水。

    他剥掉冰棍上的包装纸,狠狠地咬上一口,一股凉气霎时冒了上来,他忍不住舒服地说了句;好爽啊。

    天气又闷又热,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都是潮闷难当。卖冰棍的冲他笑笑,就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老孟这才慢悠悠地往回走去。

    这时候,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楼前到处都是乘凉的人,三三两两,闲言碎语地边走边聊。

    最让老孟意想不到的是,很少走出屋子的老孟竟然在门口看到了回来的孟星。在大部分的时间里,老孟都能准确地估算出孟星回来的时间,误差前后绝不会超过十分钟。在这之前和之后,他早就躲在猫眼的后面向楼道里张望,直到孟星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孟星越走越近,然后拿出钥匙打开门,走进自己的房间。每天,老孟都是以这样的期待与儿子默默地打着招呼。只要看到儿子,他心里就是愉快的。只有看到儿子,他的心才真正地踏实下来。

    这天,他没能如约等到儿子的身影。按理说,这种情况也很正常,同学之间有点什么事耽误一会儿,也没什么。但对老孟来说,这是不正常的,他坐立不安,一次次走到阳台,透过窗帘的缝隙用望远镜向外张望,只要楼道里有风吹草动,他都会跑到猫眼跟前观察一番。结果,折腾了半天,还是没有等到孟星。

    老孟只好下楼了。他站在小区门口,混在纳凉的人群中,却越待越不自在,他就又去了一趟超市。家里并不缺什么,他就买了一箱矿泉水,沉甸甸地拎在手里。就在他快走到小区大门的时候,他看见了儿子孟星。孟星的身影一出现,他的世界就被占满了。老孟下意识地紧走几步,尾随在儿子身后。两个人相差几步先后走进楼道里。孟星伸手按了电梯,电梯门开了,孟星走了进去,跟在后面的他正琢磨着上还是不上时,孟星转过身,按下了楼层的电梯按钮,也就在这时,孟星看见了他。电梯的门合上了,但马上又打开了。

    孟星看到老孟后很快就把电梯的门打开了,老孟只能硬着头皮进了电梯。孟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把目

    光盯在某个角落,不动了。

    老孟的呼吸忽然变得不顺畅了,从出事到现在,他还没有这么近地和儿子单独接触过。现在,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他站在儿子身后一点,他发现儿子又长高了一些,以前儿子的个头和他差不多,现在明显比他高大了。电梯升了几层后,突然停住了,上来一个年岁比较大的女人。那女人很胖,一上电梯就站在了父子俩中间,女人手里拎了一大堆的东西,她仰起下巴,冲孟星说:小伙子,帮我按一下十六层,谢谢了。

    孟星按了十六层的按钮。接着,电梯又停了,孟星率先走了出去,老孟提着矿泉水也走了出去。孟星走到自己的门前,掏出钥匙插入锁孔时,随意地回头看了老孟一眼,这时老孟的注意力都在孟星的身上,他几乎忘记了去掏钥匙。

    孟星看了他一眼,他忙伸手在兜里掏着钥匙。孟星突然冲他说了句:你好。

    他一怔,也忙说:你好,你好!

    这时,他已经拿出了钥匙,抖着手半天也没有对上锁孔。楼道里的光线并不好,孟星伸手把楼道里的灯打开了,突然而至的光明让老孟猛一哆嗦。当他把门打开的时候,孟星已经进了房间,“咔嗒”一声将门反锁上了。那一声清脆的“咔嗒”在老孟听来竟如惊天巨响,如此亲近地和儿子的近距离接触,被那声“咔嗒”隔开了两个世界。

    回到屋里的老孟倚在门上,慢慢地蹲下了身子。他抱住头,耳边不停地响起儿子的声音:你好——

    过了许久,他哭了。他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泪水便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孤独的老孟多么想走近儿子,抱住儿子,告诉他事情的真相。躺在床上的老孟经常会有这样的冲动。也正是这种冲动令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他干脆坐到桌前,打开台灯,把自己内心的感受写在日记本上:

    亲爱的儿子,爸爸就住在你的隔壁,每天都能看见你,咫尺之间,爸爸却不能喊你一声“儿子”。儿子,爸爸每次看见你回来,心就跟荡起的秋千似的,忽上忽下。

    儿子,爸爸现在是公安局的通缉犯,没有权利再像以前那样去爱你了,但爸爸对你的爱是不会变的。孩子,我写的这些日记,也许你暂时不会看到,可总有一天,你会看到的。也许,你现在怪爸爸或者恨爸爸,但爸爸对你的爱是无私的。有一天,当你做了爸爸,你会理解做父亲的一番苦心。

    我亲爱的儿子,别怪爸爸不能认你,我知道在这些天里,你也在为爸爸提心吊胆。爸爸不认你,是为了能多陪你一些日子。如果爸爸现在就认你,可能公安局的人很快就会找到我。爸爸现在不狠心,就会坏了大事。

    只要你好,爸爸就是幸福的,至少每天还能看到你。

    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现在,爸爸最大的希望就是在暗地关注着你,希望你一切都好。我知道,因为爸爸给你添了许多不便和麻烦,爸爸知道外面有公安的便衣,他们是想通过你找到爸爸,而你每天在那些人的注视下,生活是多么的不便,这都怪爸爸连累了你。孩子,爸爸真想再回到以前的日子——

    老孟把所有的情感都深埋在心底,现在他只有通过写日记的方式才能把压在心里的情感宣泄出去,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安然睡去。

    孟星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没有父亲的日子里他显得很孤独,也多了许多心事。他现在每天除了上课,就一头扎进图书馆。杨悦发现了孟星的这种变化,在这种事情上,女孩子总比男孩子心细一些。

    这天,杨悦把孟星从图书馆里叫了出来。

    两个人站在图书馆外的一棵树下。杨悦看着孟星,孟星却把头扭向一边,无聊地踢着脚边的石子。

    孟星,你最近一定有事在瞒着我。

    没事。孟星把头扭向一边,他不敢正视杨悦,违心地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一阵刺痛。

    杨悦紧盯着孟星,急切地问:告诉我,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孟星这时已经冷静了下来,在此前的一瞬间,他差点儿把父亲的事说出来。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我家里能有什么事?没事。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爸爸他去外地接了一个装修的工程,他出差了。

    说完,他转回头。当眼睛碰到杨悦的目光时,他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孟星,你变了。

    听杨悦这样说,孟星诧异地看着她。

    知道吗?你现在经常走神儿,对我也不像以前那样了。

    孟星的心里一阵阴晴雨雪。父亲出事后,他的确变了,以前无忧无虑的孟星不见了,他现在时常走神儿,做什么事都恍恍惚惚的,喜欢一个人躲在一边发呆。他想了很多,自然也想过和杨悦的关系。他喜欢杨悦,这一点他从来没有否认过。但父亲现在毕竟是逃犯,以后很可能就是一名罪犯,他从没想过作为罪犯的儿子将来会有什么样的生活?年轻的孟星无法承担起这种身份的变化,望着眼前无辜的杨悦,他的心仿佛在流血,他似的说:杨悦,咱们还是分手吧。

    杨悦睁大眼睛,吃惊地望着他。

    孟星在杨悦的审视中,又一次避开了她的目光。

    半晌,杨悦喃喃地说:为什么

    ?孟星你告诉我,为什么?

    孟星不语。

    杨悦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孟星,我哪点儿做得不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孟星一下子捂住了脸。

    杨悦走过去,掰开孟星的手,她看见孟星泪流满面。

    孟星,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儿?告诉我,好吗?

    孟星仰起头,抹一把脸说:没什么,我就是不想再和你交往下去了。

    听了孟星的话,杨悦平静地望着孟星,半晌,才一字一句地说:孟星,是我看错你了吗?我认识你时,一直觉得你是个有责任感的人,做什么事都坦荡、踏实,可你现在是怎么了?你不说出分手的理由,让我凭什么离开你?好,要分手也行,但我要听到让我信服的理由。

    孟星摇摇头,闷声说:没有理由。

    杨悦退后一步,审视地望着孟星,突然,她上前抓住了孟星的手:孟星,你肯定有事在瞒着我,你不告诉我也行。我知道你最近好像不高兴,这时候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的,我要站在你身边。以前,我们曾经说过,我们两个要一起迎风雨、共患难,难道你都忘了吗?

    孟星咬着嘴唇,泪眼朦胧地看着杨悦。忽然,他把杨悦紧紧地抱在胸前,又一次流下了泪水。他悄悄地拭去脸上的眼泪,在心里说着:对不起,杨悦。

    孟星一边想着离开杨悦,怕连累了她;一边又太害怕失去这份感情,从内心而言,他是需要杨悦的,他离不开杨悦。想到父亲,他的心又变得沉重、复杂起来。

    两个人久久地拥抱着、安抚着对方,却又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校园里开始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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