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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倚轻描淡写更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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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依秋旷醒的性子,严他锐毫不怀疑,不到同归于尽的前一瞬,所谓二择一,秋旷醒铁定两个都保。

    事实未必尽容完美,却总有人会妄求完美。

    他既不像夏悟一样难禁胆战心惊,实质上从不信任秋旷醒心思;也不想违背承诺,他说过不利用秋旷醒谋取地位。

    所以他做了令秋旷醒不必为难的准备。当秋旷醒追问真况,夏悟紧紧锁眉,沉吟片刻终于吐出来因时,严他锐立即握了握秋旷醒的手,倾斜身耳语给他听:“王爷,倘若你信得过我,不必承受惹恼圣上的风险,但选无妨。你若放弃我,我绝不死,不哀不怒,一定回到你身边。你若舍不得我,我必派人去救他,也不让他死。”

    顿一顿又重复:“我一定会回来你身边。我们一起过年。”

    严他锐有备而言,这番话讲得极快,不等秋旷醒消化通明事态,就先夺走了后者注意力。

    七天前,荧路叭叭地向他摊牌,说了冥府大乱,说了秋旷醒是花神,说了两人原本各有情劫对象。严他锐还颇意外自己的原命中情劫是太子秋戏愁。

    秋戏愁曾经让他感激过,十年前,那时节,他以为秋戏愁屈尊好心,平等对待他。但他终究不是纯粹的所见世面甚少的凡人小质子,他也疑惑过,为什么每每两人面对面接触,秋戏愁总是待他十分霸道,暗藏倨傲,不像送书赠花时般考虑他的所需。

    他曾推测,或许是那时候秋戏愁年纪太小,空有心送物慰他,不知怎么详办,因此是身畔宫人细心建议。若这样,倒也没关系,他一样感谢秋戏愁的心意。

    可是观察秋戏愁身畔宫人许久,严他锐发觉他们都是欣赏甚至得意于秋戏愁的倨傲与霸道的。他百思不得其解过。后来十年,秋戏愁不理会他的意愿常常勒令他住入东宫,东宫宫人频频暗示他为报答秋戏愁代替宫人试毒,他更向秋戏愁私下进了不少政策建议,一点一滴,严他锐早已觉得自己亏欠秋戏愁的人情,差不多归还光了,消磨清了。

    是有那么一回,小太子年岁到了,宫中要安排人教导太子如何舞风弄月时,那夜,秋戏愁来到他床边,难得卸去一脸虚假欢笑,脸色肃然,冷不丁问他:“严他锐,你还记不记得昔年第一次照面,我对你所说的第一句话?”

    神色中闪动着感叹的怀念。

    严他锐不怎么怀念,淡淡回答:“记得。殿下对我说:‘咦,好狼狈一个人。’”

    秋戏愁笑道:“我那是心疼你。”

    严他锐不觉着。心疼不是看见谁的狼狈,该是解决谁的狼狈。他不复开口,不予置评,秋戏愁欲言又止,最后便默默黯然离去了。

    严他锐问荧路:“情劫不是单恋吧?怎么对象会是一个我未动过心的人?情劫该也不止是肉/欲吧?怎么每次我为秋戏愁试毒,冒生死险,他都开心得不得了?”

    荧路也不太懂,三言两语解析不成,遑论再答严他锐的下一问:“你说秋旷醒在暗地保护夏悟,秋旷醒会不会爱过那大将军?”只好连连搔头。见她答不出,严他锐想想也觉复杂疲劳,于是沉思小半天,随口告诉荧路:“算了,我不足够了解夏悟,万一将来忠王回归情劫正路,根本无计对付他;魏国太子又毕竟身为太子,权势顽强;我有些害怕。还是尽快兵变吧,反正不必等候魔兵了。”

    荧路:?

    行吧,魔尊有些害怕。

    荧路算算,这比原命格中兵变的日子提早了三四年。

    荧路请示:“如何变?”

    严他锐道:“不必你插手,我悄悄再去见秋戏愁一面,同他说,我心底是向着他的,倒是那夏将军,与忠王结交过密,又不亲近太子,皇帝势必忌惮。既然皇帝又忌惮我,又忌惮将军,又不知为何不愿太拂忠王面子,比起处置身困禁宫的我,凡有机会让忠王松松掌心,八成更想先处置夏悟。这样,皇帝便亦心甘情愿地肯留我一线生机、喘息几日了。至于忠王那一边,不论王爷愿不愿舍弃一个人,皇帝总会按捺不住试试,或许不传明旨;从前我献策真心实意,不遗余力,太子权衡一番会相信这帮皇帝排忧解难的主意既能保下我又能铲除政敌夺到军权。”

    严他锐:“这实属多方共赢,魏国皇帝略开怀,太子开怀,秋旷醒不需再因太子胡闹头疼,我也略开怀,届时夏大将军知晓皇帝起心杀他、我再设法说服忠王暂舍弃他、难免他心灰意冷、然后我派遣人手劫狱救他,偷偷送他回到军中,兵变之日,魏国军队绝难心齐,谨慎对阵,步步绸缪,可以大破。岂不是皆大欢喜?”

    好一个皆大欢喜,荧路:“……您开怀就好。若是忠王知道了怎么办?”

    严他锐微讶道:“我曾说不骗佳人,又没说不骗旁人。这计划中,我守约去救夏悟,不是重要的一环么?我很诚实呀。”

    荧路还是隐隐不安,指出:“您做的这堆都是忠王舍弃将军的打算,假若忠王两不离弃,或是宁愿舍弃您呢?”

    严他锐漫不经心地道:“我思索过了。假若说服不了他,我立刻推翻计划转而筹谋一个保护他的计划便是;今生今世,秋旷醒不是个绝情人,近日仍待我一见如故,温柔心软,即使夏悟真心慕他,我也真心慕他,即使夏悟心肠不坏,我也心肠不坏,夏悟是一条命,我也是一条命……魏国欠我在先,如此,万一秋旷醒还是放弃我,说不通,一定也怪我有何处不留神惹恼他欺负着他了,那便是我爱得还不够,活该付出代价。”

    荧路:???等会,什么活该?这是什么以不变应万变的借口?堂堂魔界怎么还能跳出一个被卖帮数钱的大能?

    魔尊谈情,思路她听不懂。

    ·

    总之,这日严他锐牢牢握着秋旷醒的手,一派认真蕴怜地道:“王爷,倘若你信得过我,不必承受惹恼圣上的风险,但选无妨。”

    但是秋旷醒听出了微妙。

    无缘无故地,圣上要他择一弃一,个中风起云涌,秋旷醒虽不能料无遗漏,只是沉思少顷若真舍弃严他锐或舍弃夏悟,后果如何,却也能恍悟几分。

    圣上并不清楚严他锐究竟有未有暗度陈仓,心性真相如何,严他锐完全给他交了底;圣上也听不见严他锐这番话,无从设想严他锐竟这么从容主动。

    这么说,表面是圣上借题发挥,借严他锐入孤光殿的题,发挥针对夏悟的清算,实则无疑是严他锐见缝插针。

    内殿六目相视,秋旷醒手里还拿着一根山楂糖葫芦,才吃下一粒开胃,几句话的工夫间,事情已经成了生死大事。夏悟正在惊着严他锐方才耳语什么,心下还存微微疑妒;严他锐抛下话语,正色地马上松开秋旷醒的手,恢复端坐;秋旷醒挑一挑眉,若有所思。

    秋旷醒没想到,这一步来得这样快,且是以这种方式滔滔前来。

    他与严他锐有君子约在先,也相信严他锐胆敢使这般狂草之计,还示意他不必忤逆圣上,只消静观其变,估计留了何止一条后路,既称牵扯不伤他秋旷醒,必可以牵扯不伤他秋旷醒。

    不过,正是明白了严他锐的打算,才更不能马上选择。倘若真正不得不选,不得不只选一个人,秋旷醒疑心自己忍不住定是要选严他锐的——这却实不是要选择一个死囚,实是催他选择一个皇帝。

    他感觉到了严他锐在逼迫他尽快选择,偏偏又有点感觉这逼迫很轻柔。他领悟到了严他锐的意思是兵变必然到来,急于速速到来,随时随刻严他锐已胸有成竹谋算得出它的胜败,可只要他不点头,它就忍耐再忍耐,甘愿翘首盼望到他点头时再来。

    为此,秋旷醒心下五味涌动,尽管火烧眉毛面对着这样的事态,依然难觉心寒,太难自制,不合时宜地心湖一荡,浅浅一暖。

    惟一一点点失望只在于,他本以为至少万事会过完年再来。

    糖葫芦渐渐开始融化,三方默然僵持半晌,秋旷醒终于长叹了口气。

    看看严他锐,无奈地道:“此事且放一放,夏将军且留在这里,我很久没见圣上了,候今日见一见他,再做决定。”略滞,又凭夏悟听不真切的音量轻轻补充:“你欲让我选择,总也应给另外一名面临选择的人说一席话的机会吧。”

    严他锐想不到他平素表面绕水而行,丝毫不涉前朝,起起疑心也就罢了,居然迅速推敲出这么多。

    预先严他锐拟定的算盘是不论秋旷醒作何反应,他统统包容。须知哪怕救出夏悟,朝堂不改,日月不换,也等于说夏悟轻易不可能再官复原职了,若秋旷醒选择相信他袒护他,秋旷醒一颗心已分明偏向他了;若秋旷醒极力不选,兵变之事,他就再等待等待,等到秋旷醒更加了解、信任他的心胸与能力为止。

    哪知自己态度稍稍露底,秋旷醒一下子神思雪亮。

    严他锐着实想不到。

    如此说来,秋旷醒在政治方面未必是个袖手中人,端是个看破不常爱说破的。十年光阴,严他锐最清楚不过那种有计有略、能洗天河、倒因为区区权位争逐人事恩仇而必须忍耐,无招一展抱负的感受了。眼睁睁见着四野多流离,明明知如何安民心,恨不能天下无猢狲……到底只好远远眺望,只宜袖手旁观,只得卸甲煎熬。

    这十年,他暗暗一直有观察魏帝治国方略,很多举措,他不赞同。

    秋旷醒若很赞同,又何必沉默不语。

    真是为难他了。

    当下严他锐也难忍叹了一口气,想哄一哄他,再度俯身耳语,道:“不必急,我先陪你过好一个年。我猜你一定喜爱庆祝节日,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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