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江霜是在某个声音的刺激下醒来的。
像是小猫被摸下巴时候的那种呼噜声,但比那个要沉重,被这声音吵醒之后,她第一反应是看自己旁边是不是来了只猫。
然后她发现,是黎思思。
黎思思趴在她旁边,双眼紧闭,脸不自然地潮红着,口中不停地喘着粗气,手上青筋爆出,就连脖子和额头上也有。
江霜吓了一跳,连忙上手去摸她的脸。
很烫,烫得不自然。
是经脉,还是什么出了问题?
江霜不确定,只得灵力化线,进入对方身体,去查看丹田的情况。
这一看,她就吓到了。
黎思思的丹田里杂草遍生,像是个巨大的草海,她跳进去之后,整个人立刻被杂草所淹没,最恐怖的是,它们还在继续野蛮生长,眼看再长,就要捅破天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霜低头抓了一把泥土,发现土壤非常肥沃,是极其深的黑色,她以前来过数次,知道原本的土壤并不是这样,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土质都发生了改变。
她沿着记忆,朝着灵根的方向找去,还没找到,就看到有几条嫩绿色的枝叶,正快速往外扩散着,丹田里并没有能够长枝条的其他东西,这个的源头,就应该是灵根本身了。
她快速飞奔过去,发现黎思思的灵根不过小腿那么高,却已经粗壮到两个人都抱不住了,而且居然还在不停生长着,看起来形状非常奇怪。
像是个巨大的,畸形的木桩。
这到底是……
江霜抽符将它禁锢住,又仔细看了一阵,发现问题就出在这土壤上。
要知道,一棵树地上和地下的部分是几乎一样大的,千年古树的根绝不会只有小小一团,小树苗的根也不会太盘根错节。
不知发生了什么,黎思思丹田里的土壤变肥了,可变肥的同时并没有足够厚的土壤作为支撑,这些肥力催生了这些枝条和杂草,但因为黎思思的修为尚浅,土壤过于轻薄,树根不能往下走,就只能往周围扩散,慢慢地,就形成了这样的树桩。
如果坐视不管,黎思思的灵根会废。
这么多的养料,如果不能输送给树干,那就会成为蔓延的灌木,灌木是孕育不了果实的,黎思思将永远修炼不出成果,自然,也不会得到几百年的寿命。
那样的话,黎思思就会很快死去。
这个很快并不是今天或者明天,而是七八十年,相当于正常人类的寿命,但这对于江霜来说太短了,短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一想到某天要看着黎思思死去,她就觉得无法呼吸。
她决不允许!
【星坠】!
这是她自创的法术,以前在井底用过一次,那时她对黎思思说不会造成伤害,却没有解释具体的原理,因为那些漂亮的流星,其实是由她的灵力所化,在外界,灵力砸到地上只会消失不见,但在别人的丹田里
,就可以成为土壤,融入其中。
这是个极其美丽,却又极其耗费修为的招式。
她轻易并不想使用,可是现下的情况,却不给她一点思索的时间。
流星如雨点般砸下来,她撑着一把小伞,立在黎思思的灵根前面,小心地保护着它。
黎思思的灵根被她的禁锢符控制着,暂时还没有爆发,但它似乎也能感觉出痛苦似的,一直在扭来扭去,这惊心动魄的流星雨持续了一刻钟,江霜终于支撑不住,停了下来。
她脚边的泥土,已经超出了灵根顶端一米多高。
她伸手卸去符纸,灵根瞬间便冲天而起,这生长的速度极快,破土扩枝开花结果都在瞬息间完成,江霜靠在树干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能听到这树干中,流淌着的汹涌的灵力。
那是她的,也是黎思思的,她们的灵力纠缠在一处,已经不分你我。
她看向枝条末端那颗蓝盈盈的果子,那是黎思思的内丹,极其晶莹可爱。
她走过去,与它对视。
那内丹里涌动着清澈的水流,一刻不息,江霜伸出手摸了摸,它也轻轻晃着,好像是在对她道谢。
“不用谢我,思思,只要你没事就好。”
江霜知道这颗内丹还是个小果子,它是听不懂,也没有记忆的,但以后——也许是几百年后,也或许是几十年后,这里面将会走出真正的黎思思,到时,她也许会想起当年在胎中之时,曾经有个人摸了摸她,对她说过一句话。
她唤她,思思。
饱含着爱意与宠溺。
刚才的杂草已经被土壤覆盖,现在黎思思的丹田里整洁俨然。
江霜没再逗留,出去查看黎思思的情况。
黎思思睡着了。
她脸上的潮红已经褪去,经脉也恢复了正常,可能是因为刚才的过度成长,耗费了巨大的精力,所以支撑不住,直接昏睡了过去,江霜想了想,取出笛子奏响一曲,帮她修复。
正是那首简单的龙猫,童趣盎然,最能治愈人的心。
一曲吹罢,她靠到床头,思考黎思思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导致肥力突然变化。
其实这些天她与黎思思相处得多了,就看得出来,对方应该还有一个隐藏的乾坤袋,里面装满了食物,衣物,法器和各种各样的杂物,就连羽毛里那间奇怪的凭空出现的房子,也是从那个乾坤袋里取出来的。
她们刚认识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件事,但黎思思一直藏着,显然不想让她多问,以前她是可以不问,但是这次伤及到了对方的身体,那就又另当别论。
如果不是她在身边,如果不是她的修为够深,那黎思思这辈子就算是废了。
她必须提醒对方,不要在自己身上使用奇怪的丹药。
而与此同时的萧饮,还沉浸在昨天的冲击里无法自拔。
短短的半天时间里,师姐的形象在她面前落了又落,不仅默许了那样粗俗的称呼,
还对一个粗俗的小人那么关切(),这也就罢了()_[((),竟然说出那样的话,什么寂寞,什么劳累,与那些庸俗的凡人有何一致?
这样的师姐,怎么配被她所喜欢呢?
萧饮觉得,自己简直是被骗了感情。
要是早知道是这样,她绝不会投入这么多的精力。
可是事到如今,她又能怎么做呢,难道失去的岁月还能重来吗?
她做的这么多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甘心,还是觉得不值,总之,她对师姐的爱,好像一夜之间变了质,但这份变质的爱,仍旧推动她往前走着,她明明不想继续,可却无能为力。
她必须得做下去,给自己一个交代。
就当给自己一个交代。
她在心里暗暗说。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她皱眉道:“谁?”
现在时间还早,是谁这时候敢来打扰她?
“师尊,是我。”外面是她的侍女,也是她的心腹。
萧饮边穿衣服边下地,问:“什么事?”
那侍女并不回答,硬是等她开了门,才把自己身后让出来。
对方身后站着二个一脸忐忑的弟子,萧饮根本不记得他们的名字,只问:“什么事?”
那二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萧饮心知他们来找自己肯定没好事,不耐烦道:“不说就滚。”
那个年纪最小的被另外两个推了出来,他两股战战,边说边磕牙:“师尊,有个……有个药人不见了……”
萧饮不等他说罢,立刻道:“是谁?”
“小,小皇子……”那人回道。
“你说什么?!”萧饮上前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提在空中。“你是干什么吃的,我说过多少遍,不准放跑任何一个药人,否则,就由你自己来填!”
那小弟子吓得浑身发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饮将他掼到台阶下,怒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年龄最大的站出来说:“师尊,昨晚是我师弟值夜,但是前半夜他去……去出恭,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地牢的门开着,他进去看了一遭,别的药人都没事,只有小殿下不见了,我们找了一晚,到处都翻遍了,就是没有他的踪影,只是,我们在地牢附近发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
他说着,拿出一袋散发着香辣气味的白色袋子。
这袋子的材质很奇怪,萧饮上手摸了摸,并不是她见过的任何材质,看起来很薄很软,居然可以兜住这么重的东西,她试着用火烧了烧,一股焦臭的味道,刺鼻得很。
里面的辣汤已经结块,是很鲜艳的牛油,里面还有些像是辣椒枸杞似的残渣。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萧饮没有吃过火锅,她也绝对想不出来,这竟然是黎思思她们吃剩下的残羹,但这东西一看就与厨房有关,她便让侍女把厨子招来问个清楚。
() 不一会,厨子就来了。
他诚惶诚恐地走上前,又是闻又是摸,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再二保证,这绝不是自己采购的东西。
那会是谁?
油是用来吃的,不是厨房,那还有谁会用油?
那侍女在一旁提醒道:“师尊,昨晚那两位贵客并没有出来吃饭,会不会……”
“师姐不需要吃饭,她……”萧饮想说她已经辟谷,就算吃也不会吃这么重的油,但是联想到昨天那个黎思思说的“我会做饭”,她突然福至心灵,师姐不需要吃,那个黎思思却是要吃的。
她当然想不到黎思思居然是为了扔垃圾才跑了那么远,在她的眼里,黎思思这么做必然有什么深意,会不会,就是她用牛油将萧饲引出来,然后掳走的?
可对方怎么会知道萧饲的存在?
掳走萧饲又有什么企图?
萧饮想不到,但她直觉这个黎思思的身份必定不凡,也许对方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愚蠢,而是哪个势力派过来,要扰乱她的大计的。
仙界,魔界,妖界,冥界?
不确定,萧饮沉默一阵,问:“昨晚你们搜了客房那边吗?”
“搜了,但是没有搜到,那位贵客厉害得很,还说要跟您说道说道……”
“蠢货,孰轻孰重你们不知道吗?提我是为了震慑你们,你们这群猪脑子,她必定是做贼心虚才会故意那么说的!”萧饮怒骂道:“你们在此罚跪,对了,把罪魁祸首喂了药扔进地牢。”
说罢,便扬袖离开,朝客院去了。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轻描淡写,那个最小的弟子却是被宣判了命运,立刻哭天抢地起来:“师尊,不要啊!我知错了,求您不要把我做成药人,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您……”
但萧饮并没有回头,在她的身后,那侍女已经扔出捆仙索,把那弟子捆了起来。
他的两位师兄只在一旁看着,虽然心痛,却也知在他闯祸的时候,这就已经是必然的结局。
萧饮边走边想着该怎么把话问得更圆滑点。
萧饲真的是黎思思掳走的吗,如果是,那是她一个人,还是和师姐两个人联手?
如果是她一个人,那她必然是属于其他势力方的,如果不是,那说明师姐这次受邀前来,有可能是将计就计。
萧饮并不怕师姐,但师姐背后的势力却不容小觑,那是整个天元宗,甚至整个仙界都会为师姐的振臂一呼而地动山摇。
当初她会选择回到人间来做这件事,就是因为人间是她的地盘。
可不管如何,她还是天元宗的弟子,在是非曲直上,仙界是有权力做评判的。
萧饮暗暗决定,这次不仅要试探出黎思思的底细,也要试探出师姐对整件事的态度,只要能把师姐稳住,那这件事就不至于上升到太严重的层次。
她走到客房门外,敲了二声。
不一会,就有人来开门了。
正是师姐,她仍旧光彩夺
目,动人到昨天那些事像是假的。
萧饮有一瞬间的晃神,她必须承认,自己单独的时候是一回事,面对对方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她那些后悔与破灭,在见到师姐的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毕竟是她爱了这么多年的人,即使有那么一点点的瑕疵,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并不是神,为什么不能有脆弱呢?
自己难道就不能包容一点?
或者说,这不正是她趁虚而入的机会吗?
在这一瞬间,萧饮甚至觉得,师姐昨天那么说,就是在暗示自己应该给予一些陪伴,既然连黎思思那样的人都能接受,说明师姐已经寂寞到了极点,自己应该趁热打铁,在这个时候多说些安慰的话,说不定,那轮天上的明月就能被自己摘下来了呢?
她心中喜极,试探的话也忘了怎么说,只道:“师姐,我是来道歉的,昨天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问你,你也需要休息和陪伴,我明白的,我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愿意……()”
江霜打断她:没关系,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么早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萧饮支吾了一阵,道:“也不是,我听说昨晚观中进了厉鬼,值夜的过来打扰你了,所以来赔个不是,你昨晚睡得还好吗,没有被什么动静吵到吧?”
“没有,这里一直很安静。”
“那就好,我去问问你那个弟子,她在哪间客房住着?”
江霜让出身后,道:“她还睡着。”
萧饮呆了一阵:“你们昨晚睡在一起?”
江霜也知道这有些不合适,但这是事实,于是道:“我们一同赶路,这是难免的。”
萧饮如遭雷劈,这黎思思用那么恶心的称呼她都能忍,但竟然能和这么漂亮的师姐日夜睡在一起,她简直恨得牙都碎了:“她为什么一直睡,不是要死了吧?”
江霜道:“昨晚太累了。”
她本意是说灵根生长的事,但萧饮误会成了另一种意思,这次她连继续往下问的勇气都没了,她怕师姐再说出什么震碎她二观的事,但就算只是这两句,给她的信息量也够大了——昨晚两人一直待在一起,还做了那种耗费体力的事,这说明,要么,她们和萧饲的失踪事件无关,要么,她们就是共犯。
但她还是留着最后一招后手,道:“你们昨天没出来吃饭,是自己做饭了吗?”
说着还探头往里看,但房间里没什么气味,桌上的东西也摆在原处,不像是吃过饭的模样。
“没有,我们昨天没吃饭。”江霜道。“怎么了?”
“没吃饭吗?你那个小徒弟才炼气期,应该还没有辟谷吧?”萧饮昨天曾帮黎思思净化,所以记得对方的境界。
“她是金丹期,你记错了吧?”江霜道。
“怎么可能记错,这种事……”萧饮顿了顿,虽说高境界的人可以一眼看出比自己低的人的境界,但这个只是靠直觉,并不能作为评判的标准。
不过争
() 吵这个也没意义,境界这个东西,只要一摸就清楚。
江霜像是看出她的想法,让出一个空当,请她进来看。
萧饮本想拒绝,以示自己的诚意,但萧饲的事非同小可,若是不查个清楚,那之后也必然后患无穷,于是她点了点头,往床边走去。
黎思思睡得死沉,萧饮走过去摸了摸,果然是金丹期。
那必是她昨天看错了吧。
她暗暗叹了口气,看来,牛油这一条线索是断了。
萧饲能去哪里呢?
这道观很大,但是设有结界的,一般的妖物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除了厨子每天采买会进出一遭,其他人根本没有进出的资格,难道是与厨子有关?
厨子有机会把人运出去,也是最有机会买到油的人,刚才他说没有,未必就没撒谎。
也许,还是得回去问问厨子。
她刚起身要走,突然看到地上有什么东西被朝阳照着,晃了一下眼。
那是什么?
她低头看去,竟然是一根白发。
那根白发有些粗硬,她捡起来看了看,立刻就想到萧饲身上白毛,她皱紧了眉,问:“这是什么?”
江霜的心提了起来,没有说话。
萧饮看她目光闪烁,便到处翻找起来,只是除了这根白毛,再也没有别的发现。
“师姐,我再问一次,这是什么?”她一步步逼近,身上的威压已经远超刚才,江霜心中急躁,却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她知道自己必须慎重,一旦说了一个谎,必须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若是圆回来还好,若是圆不回来,那还不如不说。
正在这时,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别问了,我老婆不知道,你拿过来我看看。”
萧饮回头望去,黎思思正在打哈欠,眼泪都挤出了两滴,看起来十分颓靡。
她捏着那根白毛,举到黎思思的眼前。
黎思思仔细看了看,道:“嗨,这不是我的扫床刷子嘛!”
“什么?”萧饮没听懂,江霜也没听过。
“扫床的!”黎思思不知从哪儿掏出个长柄的球状刷子来,在床面上扫了扫:“猪鬃毛的,贵得很,我这个人认床,晚上不用刷子扫一扫睡不着,说到这儿我得批评一下你啊,你怎么就给我们安排一间房呢,搞得一晚上折腾,困死我了。”
她说着说着,话题就不知道偏到哪儿去了,但萧饮却不受她迷惑,把那刷子夺过来看了看,这刷子上果然有毛,而且也的确是白毛,硬度和长度上与自己手里这根十分相似,她在自己衣服上刷了刷,立刻掉下几根毛来。
黎思思看着她拿着马桶刷在自己身上磨来磨去,不禁有些好笑,但又不能笑出声,只能对江霜挤眉弄眼,江霜看不懂她在笑什么,只歪了歪头,模样非常可爱。
黎思思立刻装出一副捧心的模样,代表自己被她萌到了。
江霜无奈地朝她摇头,让她别被萧饮发现了。
黎思思用口型对她说没事,还眯起眼伸了伸舌头,对着萧饮做鬼脸。
萧饮抬起头,正看到黎思思怪里怪气的模样,皱眉道:“你做什么?”
黎思思尴尬得把舌头收回去,道:“没事,我有点口渴。”
“口渴就喝水,别装神弄鬼。”萧饮把马桶刷子扔回床上,道:“我还有事,先过去了。”
等她走后,黎思思道:“我怎么成金丹期了,你帮我直接跳了两级?”
江霜点头:“当时情况危急,我只能那么做。”
金丹期的感应能力的确更加敏锐,其实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她就醒了,一直装睡就是为了麻痹敌人,见招拆招。
不过。
“你才筑基期,怎么能助我成为金丹期的?”
江霜沉默了一会,不知怎么回答。
不想,黎思思倒是没有追问,只道:“嘿嘿,那我就比你还强啦,以后由我来保护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