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在那一刻,黎思思不明白对方到底是想救她还是想补刀,总之她动不了,只能当个活靶子。
那支闪着寒光的箭朝她飞来,速度极快,在刺中她额头的瞬间,突然猛地炸开,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透明泡泡,将她整个包裹了起来。
说是气泡,其实无比坚韧,因为黎思思确切听到了那女鬼撞上来发出的巨大声响,然后就被弹开,身体在半空中炸开,魂飞魄散。
黎思思惊呆了。
她不是没有试过,但她的破魔诀对这个女鬼没有任何作用。
而这人随手射出的气泡,却可以一击必杀。
这还不是直接攻击,而是靠反弹杀死的。
这足可以说明,对方的实力不俗。
甚至有可能高于江霜。
这就意味着,她必须得多加小心。
对方救她,只是念在情况危急,说不定等会问清身份,对方和她立场对立,或者干脆是魔尊派来追杀她的,那就尴尬了。
在对方走过来之前,黎思思就已经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只面上不显,道:“谢谢。”
那人将她从气泡中解脱出来,凝视她半晌,突然笑了:“这么漂亮的小妹妹,怎么这点修为就敢半夜出来乱跑,不怕出事么?”
黎思思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像被扒光了一样浑身痒,只含糊道:“我跟师姐一起的,你呢,怎么半夜从这儿经过啊?”
“我家中有事,正在赶路。”那女子笑道:“你在哪里住,我送你回去吧?”
黎思思并不想暴露自己的住处,忙道:“没事的,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走回去也没几步的。”
“可是——”御姐缓缓拖长了嗓音,道:“如果你落单,恐怕还会被它们盯上的哦~”
这句话不知是实话还是威胁,刚才只有那个女鬼中招,剩下的的两只鬼见状连忙逃了,黎思思也知道这点,也不敢夸海口说没问题,可要是带这种来历不明的人回去,她也无法交待,只能嘟哝道:“我……我……”
“你不放心我,对吗?”对方若无其事地挑明了下半句。“你的顾虑是对的,但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是选择相信救过你的人比较好,毕竟比起我来,那些鬼物要可怕得多。”
她凑近了在黎思思耳边低笑:“至少,我不会吃你,不是吗?”
黎思思听得后脊发毛,连忙搓了搓手臂,退出几步。
“好啦,不逗你了,刚才看你那手破魔也算是正道的用法,我就先自报家门了——”她撩了撩头发,妩媚道:“苍云宗,贺兰。”
说罢看向黎思思。
黎思思当然也想报个响亮的名号出来,但她只是个普通炮灰,根本没什么值得讲的。
只好道:“凡人,黎思思。”
贺兰玩味道:“你是凡人?可你会用破魔,这可不是凡人会的。”
“……说来话长。”黎思思沉吟一阵,道
:“那就劳你送我一程了。”
之所以同意让对方送她回去,是因为橘猫在一旁提醒,这人还真在原书里出现过,虽然只有一笔,但好在生平介绍得无比清楚,跟她差不多,也是个家世清白的早死炮灰。
对她,应该不需要太过警惕。
两人并排走出几步,贺兰突然笑道:“思思姑娘,你说你是凡人,又说你有师姐,到底哪句是在骗我啊?”
黎思思被噎了一下,她刚才不过随口一说,这个人居然就记住了,这么敏锐的洞察力,自己的这点把戏,在对方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所幸贺兰也没有追问的意思。
不过几步,两人就到了客栈前。
黎思思与江霜同住,况且已是深夜,自然没有邀人上去的可能,便道:“谢谢你送我回来。”
贺兰抬头看了看,道:“没事,你上去吧,我走了。”
黎思思看着她远去,又看了看左右没有游魂跟着,才回头朝楼上走去,走到门口时她放慢了步子,以免惊醒了江霜。
谁知推门进去,江霜竟然醒着。
听到开门声,便扬眉朝这边看来。
黎思思有种被捉奸的错觉,虽然她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但还是有些慌乱,边回头关门,边问:“你怎么醒了?”
江霜道:“做噩梦了。”
“什么噩梦?”黎思思顺口问着,却不太确定对方现在的状态,是醉着,还是清醒着?
刚才醉了之后发生的事还记得吗?
黎思思有些后悔刚才的唐突,江霜当时不明白,事后能想起来肯定得记恨她,但她又没法开口问,只讪讪地坐到桌边,去拨弄那油灯的灯芯。
“不记得了。”江霜道:“醒来发现你不在,又睡不着,只能坐等你回来。”
黎思思顿时有些愧疚,自己生病的时候江霜衣不解带在旁边照料,可如今对方有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不在。
“对不起,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黎思思起身关切道:“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东西?”
江霜摇头,突然道:“你呢?你身上有鬼气,是遇到危险了吗?”
黎思思张了张口,本想如实相告,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道:“对,但是我用了你教我的诀,已经把它们打退了。”
“那就好。”江霜掀开被子,钻进里面,道:“既然无事,那就睡吧。”
房间恢复了静默。
黎思思在黑暗中坐了一阵,轻手轻脚把锦云拖开,又把被子抱下来,钻了进去。
今晚发生的事太多,她还没有彻底消化,但疲倦淹没了杂念,躺进去不久,她就睡得不省人事。
她并不知道,面朝床里的江霜听到她睡着后,慢慢睁开了眼。
江霜没有睡,她根本睡不着。
她撒谎了,她还记得那个噩梦。
她梦到大火,梦到雪夜,梦到母亲沾着鲜血的手从她袖间滑落,梦到母亲临死前对她说
的那句话。
“你要原谅你父亲,他很疼爱你,很珍惜你,你是他的骨肉,他的血脉,人人都可以恨他,但你不能……”
她抱着母亲逐渐冰冷的尸体,一直等到天明,雪越下越大,大火烧完了,房子变成了废墟,无人来问,母亲的脸越来越灰白,也越来越狰狞。
母亲变成了死物,它不再是母亲。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死亡。
死亡,让她觉得恐惧。
后来她拜入天元宗,日夜修炼,靠着胸口的那口气,她复了仇,扬了名,成了仙界的第一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想要复仇,还是被死亡的恐惧侵袭推搡,总之,她走上了修仙之路。
一开始她铆足了劲一头扎进去,为日渐强大而喜悦,为棋差一着而懊恼,身边所有的人都是如此,明争暗斗,争名夺利,得到了桂冠的人为卫冕而死,没有爬到顶点的则焚膏继晷,她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如果活这么久都看不开,还为那点虚名争个你死我活,那何必要来修仙呢?何必还要活那么久呢?
人生就只有这种东西吗?
没有可以期待的,没有可以怀念的。
这条路,她突然不知道该不该走下去了。
她活了五百年,她好像已经活够了。
回头望去,仇人死了,亲人死了,所有与她有关的过往全都烟消云散,只有她还独活在这世间,虽然也收了弟子,但弟子们都有自己的人生,谁也不可能陪谁一辈子。
她很孤独。
这份孤独已经深入骨髓,几乎无法察觉,直到遇到黎思思之后,她才惊觉自己以前活得多么无聊,而对方可以活得多么精彩。
吃喝玩乐,插科打诨,跟初次见面的人打成一片,又若无其事地拯救他人,明明弱得随时有可能死去,还不忘赏花赏月赏美景。
身上透着的那股生命力,蓬勃而耀眼。
相比起来,她好像一直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膜,很不真实,很不透彻,她想要改变,却不知该从哪儿改变,只有被黎思思带着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一点烟火气。
好不容易,她遇到了想栽培的人。
好不容易,她有了活下去的目标。
可一转眼,黎思思就有了新的秘密。
她立在窗前,看着深夜对方和一个红衣的女子一同回来,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悠然升起。
她说不清楚那是烦闷还是嫉妒。
她从未对别人有过这种感觉。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黎思思会有其他朋友,但仔细想来,这并不奇怪,对方是个自来熟,和伙计,和井仙,和任何人都能说到一起,甚至化敌为友,没有其他朋友反而是不正常的。
因为最近两人在一起同行,所以她就误以为对方只认识自己,对方有其他要好的朋友,自己却没有,自卑吗,好像也不至于,只是多少,又觉得孤独了。
如果没有失去过,她本来不会觉得多煎熬,可正因为她尝到了不孤独的滋味,所以失而复得,才会这么令人痛苦。
她当然睡不着,她有无数的时间可以睡觉,可唯独今晚,她难以成眠。
黎思思到底是什么人,那个人到底是她的什么人,这些问题她并不想知道答案,她只是觉得很焦躁。
她多希望黎思思没有隐瞒。
她多希望黎思思能够真的如她所说。
不管生老病死,贫穷富有,都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