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两人出了树林，便来到一处市集，江霜找人打听消息，黎思思在旁边待着没趣，见有卖包袱皮的，便过去问了问。
毕竟她抱着这么珍贵的宝物，万一被识货的贼盯上了，恐怕大大的不妥。
然而包袱皮她买不起——实际上，她身上连半个灵石都掏不出来，不仅是包袱皮，凡是这集上的东西，一草一纸都买不起，她吉祥话说了一箩筐，那摊主也不愿意送她一块，倒是旁边卖法器的摊主看上了她的锦云毯，还问她五十灵石卖不卖。
“不卖，这是我老婆送我的东西，多少钱都不卖！”她抱紧了自己的小被子。
而且她记得，这东西至少值一百灵石，这摊主真心黑。
正在这时，江霜也问完了消息，听她又和人吵了起来，便侧耳去听。
“你懂什么，这是老婆送我的定情信物，无价知道吗？无价！”黎思思正和摊主据理力争。“什么？你说我衣服这么破，东西恐怕是偷来的？真是岂有此理，我穷就不配有个富婆老婆吗……放肆！我老婆才不是水桶腰大象腿，她长得美若天仙，心地善良，修为高深，出身名门……”
那些摊主自然不信，正要说她是吹牛不打草稿，就见一位霁月清风，眉目如画的仙子从她背后揪住了领子，一路提着就这么去了，这仙子果真如她所说金尊玉贵天资绝色，一看就是哪家宗门里的千金小姐。
走之前，她还朝他们吐舌头：“看吧，这我老婆。”
气得他们倒仰。
黎思思自知有错，不敢反抗，像被揪住了顶瓜皮的小猫，任由江霜就这么提着，直到两人走到一处无人的巷子里，江霜才把她放了下来。
“我不是你老婆。”江霜冷着脸道。
“哦。”黎思思可怜巴巴。
“你怎可到处宣扬，还与闲人争吵，如果惹来麻烦怎么办？”江霜提高了些声音，语气中有些许不耐。“为什么不把锦云收起？”
“我以后不敢了，对不起嘛。”黎思思声如蚊呐道：“我就是想过去买包袱皮的，但是说了好多好话，人家也不愿意送我……”
“店家开门做生意，怎么会白送你，是要花钱买的，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黎思思觉得非常难以启齿，嗫嚅道：“我，我没钱嘛……”
奇怪，叫老婆的时候舌头好顺，说自己没钱的时候好想钻进地缝里。
江霜从小在天元宗长大，身份尊贵家资甚巨，手上从没缺过灵石，又不经手账目，并不知当家的辛苦，更没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穷得连一块包袱皮都买不起——虽然她不知道需要多少钱。
此时仔细看去，黎思思身上穿着破麻布，裤腿那里还破了一块，又想起那天她在醉翁楼门口捡厨子施舍的饭吃，多少有些明白了。
她身上何止是没钱，根本是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被江霜审视的眼光盯着，黎思思更加局促，不由缩了缩身子，把自己破了的裤腿尽量夹起来不让人发现，她知道这么做的意义不大，就是突然觉得，自己这么个衣衫褴褛的穷鬼，竟然屡次三番叫人家老婆，着实有点不要脸了。
江霜肯定嫌她丢脸。
黎思思窘迫到了极点，几乎想滑跪伏拜，山呼饶命。
就在她膝盖快要弯下去的时候，江霜突然道：“走吧，我带你去买件衣服。”
什么？
黎思思以为自己听错。
“以后你我同行，装束太差难免惹人注目，而且马上就要入秋了，这件衣服恐怕难以御寒。”江霜并不看她，像是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神情冷淡又自持。“正好刚才路过的地方有几家衣馆，你去选一件，我来付钱。”
黎思思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灿烂，叫了一声好耶，道：“江霜仙子，你人真好，跟传闻里一样温柔善良，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遇上你是我最大的福气！”
顿了顿，又认真道：“你放心，我不是个不懂感恩的人，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上，须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一日我发达了，愿把身家性命全部托付。”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眼中清澈如水，透着十足的坚定。
江霜错开目光道：“走吧。”
黎思思又恢复了笑脸：“走走走，买新衣服喽！”
到了地方，黎思思左右一看，指了一件成衣试，她的身量适中，骨架匀称，一点都不挑衣服，随便哪件都合身，她兴高采烈展示给江霜看，江霜的表情却很平淡，也不说好还是不好，只是让她走过来，自己上手去摸裙子的材质。
一摸她就知道这是劣等的料子，沉声道：“没有更好点的么？”
店家连忙道：“有，太有了！请两位贵客移步楼上！”
黎思思身上还穿着那件成衣，见要去楼上，连忙抓起自己的旧衣，江霜按住她：“别要了。”
黎思思还有些舍不得，万一能当件睡衣呢？
江霜只定定地看着她。
黎思思嘿嘿一笑，把旧衣扔进了垃圾筐：“听你的听你的。”
江霜脸色稍霁，两人齐上了楼，楼上的衣裙果然不同，只是仍旧比不上她自己穿的，但这种小镇子上也就这个水平了，江霜随手指了一件，道：“把那件给她试。”
黎思思转过脸就看到江霜给她选的，是一件极漂亮的宝蓝色流仙裙。
她一看就知价格不菲，接过手为难道：“怕是很贵吧？”
店家道：“哎呀，贵是贵点，但品质在这，你要是诚心，我给您打折，原价一千多的，八百灵石带走，还送您一只乾坤袋。”
江霜摆摆手，只道：“先试。”
黎思思只能提心吊胆地去了。
她以前和朋友逛街，经常会遇上这种情况，她看中的朋友看不中，朋友看中的她看不中，好不容易两人都看中了，价格绝对贵得离谱，到了怀疑店家本来可以直接抢，却还要给她们一件衣服的地步。
江霜是有钱，但也只是个小弟子，身家没有那么厚，给她一件锦云毯已经是大出血了，这会还要送她这么贵重的衣服，恐怕有点吃力。
她摸了摸裙摆，这件衣服虽然很好，但她还是决定不要。
人不能贪得无厌，更不能让别人为难。
她主动说不喜欢的话，可以给江霜留面子，还省钱。
深吸口气，黎思思推门走了出去，这家店的布局很心机，试衣房对面就是镜子，修仙世界的镜子不比现代的镜子差，甚至更清晰些，黎思思一抬头，就愣住了。
这衣服的效果比她想的还要好。
宝蓝色本就是非常衬肤色的颜色，再加上她生得标致，所以更显得肤如凝脂，唇红齿白，一双含情桃花眼都潋滟了几分，且因为剪裁得体，把她的腰线拉得很高，人略一动，裙子上的珠饰就随之晃动闪耀，令人目不暇接，光这么看，任谁也觉得她就是个世家里的大小姐，贵气逼人。
一抬头，江霜的目光也正凝在她的身上，目不转睛。
黎思思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也不好看，算了吧，我们再看看。”
店家惊道：“这还不好看？仙子，没有比您更适合这件衣服的了！”
江霜也道：“是不错。”
“不不不，算了吧。”黎思思连忙摆手：“我命贱，压不住这么好的裙子，楼下那件就很好，这件，这件我去换下来。”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黎思思转身前，还是忍不住朝镜子里瞟了一眼。
那个镜子中的人，就像是拉到了顶配的自己，如果真的能穿着这件美衣行走人间，那想必也是一件快事吧。
这么想着，她摇了摇头。
不行不行，不能让江霜为难。
楼下那件也很好看的。
她下定决心，往试衣房走去。
就在这时，她被什么人拉住了。
黎思思回头看去，却是江霜。
“不要换了，我已经付了钱。”
“啊？”
黎思思越过她去看店家，对方正笑吟吟朝她点头。
“什么时候啊？”
“刚才你进去的时候。”
“这怎么行，万一不好看……”
“很好看。”
黎思思的话被打断，她惊讶地朝江霜脸上看去，只见对方神色认真，琉璃般的瞳孔中印出她被缩小了的，目瞪口呆的脸。
“这件衣服很好看，所以别换了。”江霜加了一句，似乎是在刻意澄清，自己夸的是衣服，而不是她。
黎思思的心思被看穿，不由低下头去：“我，我知道。”
她并没有看到，在说完这句话后，江霜有些不自在的表情。
——其实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嘛。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走出衣馆，一直走出闹市，黎思思仍旧没有开口，平时她叽叽喳喳基本不停，这会突然惜字如金，江霜反倒不适应起来，轻咳一声道：“你怎么不说话？”
黎思思回神道：“我在算账啊，这件裙子花了八百灵石，除了本金，我还得还你九出十三归的利钱，一年连本带利就是两千零四十八。”
然后她停顿了一下，呆滞道：“这么多，我卖身也还不起……”
江霜沉默，还以为换件衣服能让她转性，没想到又在作妖。
这么高的利，不知她从哪里听来的。
“谁用你卖身了。”江霜道：“以后天天给我做美食，以此抵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