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
“小徒儿,起这么早?瞧你这眼下青黑,昨晚可是没睡好?”
“师父。”
江也却瞪了大半夜的眼睛,后半宿才熬不住睡过去,梦里又光怪陆离的,一会儿是傻了的阿今贴着他叫娘子,一会儿阿今又好似恢复记忆一样,冷冰冰地对他说“凡人而已”。
他不服气,想说他已练气,不日便可筑基,下一秒那个阿今又变成了好似小满的巨型狗,伸着舌头舔他的……
江也却脸红了红。
以至于他天没亮就被吓醒了!提着觉意匆匆出门,摒弃杂念,专心练剑。
“师父起的也早。”
姜老头今日没拿他那圆杖,圆胖的身子背着手走路,样子有些滑稽。
“老咯,没多少觉。”
“修仙之人也有生老病死吗?”
“是人就有生老病死,修仙之人,那不也是人嘛?”
“我还以为修了仙,就和凡人不一样了。”江也却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
许是昨夜的诡异梦境还在影响他,一静下来,老是想到那句“凡人而已”。
凡人,凡人。
自从上了玉清山,还真是处处遭受着仙凡歧视。
姜老头似是看出自家小徒弟在想说什么,他上前一步,慈爱地拍了拍江也却的头:“那你说,仙人和凡人有什么区别?”
江也却:“仙人……长生不老,遇到大灾难时,也有能力护全自身。”
姜老头大笑:“——可仙人也会死,世间七情八苦,谁人也躲不过。”
树林中有竹叶飘落,偶尔有山雀飞过他们的头顶,姜老头抬手接住,雀儿在他掌心转了几下,又飞回天空。
“若修无情道呢?”
姜老头眼神一凛,猛地弹了江也却一个脑瓜崩。
姜老头气道:“道心!道心!你的道心呢?!”
“——嘶。”江也却捂着脑门,痛道:“对不起师父,我就是问问。”
姜老头咬牙叹气。
过了会儿,又于心不忍,揉了揉江也却的脑门:“疼不?”
“不疼。”
江也却皮肤白,姜老头也没使多大劲儿,就在上面留了个红印子。
姜老头看着心疼,又是揉又是吹。
江也却怕老头内疚,连忙说了点别的:“师父,咱们这峰上有果树吗?”
“果树?”姜老头道:“啥样的果树?”
江也却比划道:“就——这么大,有点像苹果,皮很薄,又脆又多汁,好像还有点灵力在里面。”
姜老头想了想。
姜老头想到了什么。
姜老头:……
姜老头沉默了。
江也却看着姜老头的表情,小心道:“师父,我是不是吃了什么很贵重的果子?”
姜老头道:“贵重么,倒是不贵重,你能吃的话吃多少都行,只是……”
江也却:“只是?”
姜老头后退一步,指了指面前这颗苍天大树。
江也却抬头。
树之大,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头。
姜老头道:“你吃那果子,就是这树上结的,名为福缘果。”
江也却踮着脚尖看了又看,望不见树顶,更看不到果子:“师父,果子在哪呢?”
姜老头:“在树梢上,叫它福缘果就是因为——福是吃了它有福气,缘是想吃它看缘分。”
江也却:“……”
在、在树梢上?
那阿今是怎么摘到的!
姜老头问:“徒儿,你是自己爬上去摘的?”
江也却勉强笑笑:“是、是我的道侣,在地上捡的。”
“哦——在地上捡的。”姜老头高深道:“是你那道侣的话,也不奇怪了。”
江也却:“?”
直到离了三春峰,江也却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他看着阿今仍有些别扭,去饭堂的时候也是低头匆匆吃完了早饭,阿今倒是很自然,完全没发现他有哪里不对劲。
江也却敷衍地和小满道别,抱着书本往学宫小跑,跑的过程中还撞倒了一位不知是弟子还是仙仆的人,两个人的东西都散落了一地,江也却忙把那人扶起,那人道歉比他还快,江也却也连忙回礼。
一来二去的,耽误了不少时间。
等坐到位置时,又被小毛头团团围住。
你一言我一语的,江也却的袖子都快被扯变形了。
等到癸班的仙师敲了敲桌子,江也却的耳根才算是清净了下来。
他昨日对方待月说的倒不是敷衍,癸班教的东西虽然薄浅,但正巧是他现在需要的。
虽说他在家里时,兄长也为他找来了不少关于修仙界的书本,不过和仙门中的正经藏书比,还是差距了不少。
比如他看过的书中,只说大多仙门不收药修,但缘由写的不甚清楚。
而他看的这本书里便直白地写了,药修擅毒咒、以活人炼药人,手段阴毒,非正修之路。
正修这个词,江也却也是第一次见到。
书中说:剑修、丹修、符修,乃至灵器师皆为正修。
药修、妖修,魔修皆为邪修。
其中,任何修士若心术不正、道心不坚都有可能堕为魔修,
而妖修虽擅夺人精魄,但若不与魔类为伍,诸恶莫作,且修得大圆满者,也未尝不可归入正修一路。
只是妖类能修得智慧者便少,化形者寥寥,更遑论修得大圆满者。
——怕是比成神都难。
江也却读着这书觉得有趣,放课后仍意犹未尽,想到小满特意叮嘱今日晚些来接它,它要与白虎精多沟通一会儿感情,江也却便寻了个阳光温暖的僻静处,继续看起书来。
书里讲符修家世多雄厚者,这样即使自己写不出符,也可以买别人的符。
丹修各方面都平平,但胜在修行之路稳扎稳打,不剑走偏锋便不容易出错。
江也却看了眼扉页的作者——玉清山,使君子著。
……这竟是掌门写的么。
如此看来,也难怪玉清山不收药修,书中字里行间便不难看出,掌门对药修成见颇深。
这么看来南和仙盟倒是……包容性很强,愿意接纳药修。
“都说南和仙盟只是为了仙门大会才收的药修。”
一道温润的声音从江也却头顶传来。
江也却抬头。
来人着青白色长衫,款式与他的弟子服稍有不同,腰间佩一把灰蓝色长剑,面容温和,目如朗星,嘴角微微向上,似带着一抹浅笑。
那人继续道:“并不是真心想要接纳药修,只是想驱使他们为己所用。”
江也却不知来人身份,可看穿着打扮,观内息流动,应该是修为大他不少的仙师或是师兄。
江也却道:“无论真心如何,也是顶着众多非议,为药修提供了一个栖身之所。”
那人道:“听师弟话中意思,倒是不歧视药修——和南和仙盟。”
……歧视他们干嘛。
江也却想,他之前还想着拿南和仙盟兜底呢。
况且他就是个半边身子才探入修仙界的凡人,哪有资格看不起别人。
江也却:“师父教导我,修仙之人不应分三六九等。”
早上姜老头刚说的,他消化总结了一下,应该是这个意思。
那人以拳抵唇,轻轻笑了笑:“果然是姜峰主看中的徒弟。”
他拱手道:“在下秦怀霜,久闻小师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嚯。
这居然就是秦怀霜!
虽然江也却认为秦怀霜说话太过于夸张,他才刚来几天,哪里谈得上是久闻大名,不过还是立马站起来,回礼道:“大师兄。”
秦怀霜:“小师弟不必多礼。”
秦怀霜坐到江也却旁边,离他不远,正好隔着一个礼貌的社交距离。
即便如此,江也却还是闻到了秦怀霜身上淡淡的香气。
应该是花香,很熟悉,但是江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江也却还在悄悄嗅着,秦怀霜道:“这仙门里的人大多都看不起药修,小师弟倒是不一样。”
还在神游的江也却道:“没事,他们也看不起我。”
秦怀霜又笑了。
随口说出了真心话,江也却找补道:“药修即会使毒,还会用咒,又精通医术,仔细想想……还挺全才的。”
秦怀霜道:“小师弟真是见解独特。”
江也却没再说话。
只是偷偷瞧着秦怀霜。
那本《一件岑寂》中,他可是嫉妒秦怀霜嫉妒得眼睛滴血,虽说也不知嫉妒什么,总之他处处找茬使绊子,可秦怀霜百般包容,还反过来为他说话。
饶是如此,书里的他还是作茧自缚,陷害秦怀霜不成,自己跳了崖。
这么一个人物就坐到他旁边。
江也却忍不住看向秦怀霜腰间的剑。
这一定就是玉清山的另一把神剑了吧。
也不知是不是他修了剑道的缘故,从前江也却从未在意过旁人使什么兵器,可现在每看到一把剑,目光就忍不住黏着一会儿。
偏秦怀霜也不知是发觉了还是如何,好似不经意般拿起腰间剑,横放膝上。
江也却的目光跟着转移。
这把神剑看着和玄烛比低调不少,灰蓝色的剑鞘上有一些暗纹,剑柄不宽,秦怀霜也未挂什么剑穗装饰。
“说起来,小师弟也是剑修。”秦怀霜温声道:“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我看着小师弟便觉得亲切。”
江也却:“嗯?嗯……”
……那岂不是看天下剑修都觉得亲切?
“小师弟可愿意来我院中坐坐?我备了些清茶糕点,我们也好探讨一下剑道。”
秦怀霜说着,还特意摆弄了下膝上神剑。
江也却有些心动。
秦怀霜又道:“素尘见了你也好像欢喜的很,估计也想和小师弟的剑切磋一下。”
江也却十分心动!
“这剑,叫素尘吗?”
“正是,它极少对旁人感兴趣。”
江也却犹豫道:“那——”
“江也却,终于找到你了!——哦?秦剑主也在。”
癸班的仙师大步走过来,身后跟着江也却早上撞到的那人。
江也却道:“仙师,可是出了什么事?”
仙师道:“岑剑主的仙仆说是送东西时撞到了你,把原本要给岑剑主的书和你的搞混了,岑剑主急着要呢。”
仙仆及时递出一本书,江也却一看,还真是自己的。
江也却翻了翻自己的那堆,里面有一本颜色与自己的很像,只是封面上没有字。
江也却没敢打开,怕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不方便看的东西,他递过去,道:“可是这本?”
仙仆点点头,却不接,道:“能否劳烦您和在下一起,送去一趟?这东西重要的很,在下怕再出了什么差错。”
也不是不行,毕竟这事故他也占了一半原因。
江也却爽快道:“我同你走一趟便是了。”
仙仆又是一番感恩戴德,搞得江也却不好意思很。
临走前,江也却对秦怀霜道:“这次不凑巧,哪日大师兄有空,我再去拜访。”
秦怀霜体贴道:“无妨,不急于这一时。”
说完,江也却便跟着仙仆,急匆匆地赶往玄烛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