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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少年人:心疼不是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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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一那年,贺闻清上过一堂心理健康课,讲台上的老师用着含蓄内敛的语言描述着青春期的一些正常现象。

    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对异性的萌动抑制不住,好几个女生捂着嘴在底下偷笑,饶是男同学,也大多不太好意思。

    贺闻清坐在第二排的最中央,旁若无人地摊开一张干净的物理试卷,握住笔尖解决着倒数第二道选择题,显得格格不入。

    周围同学对他这副样子显然已经习惯了,背地里都说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书呆子,如果是女生,可能还会多补充一句“他长得还不错”。

    下课后,健康课的老师已经离开教室,然而教室内的同学依旧保持着隐隐的兴奋状态。

    贺闻清的同桌是个女生,成绩不太好,但胜在为人热情。

    她小声问贺闻清:“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但她显然并没有真的期待贺闻清会给出个确切的答案,毕竟所有人都觉得他这样的人应该没法正常和异性相处。

    果然,他只是淡声否定:“没有。”随即勾出了一个选项d,继续转战下一题。

    女生也丝毫不在意,“噢”了声便转过头和后桌聊得热火朝天,仿佛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插曲。

    那是一个初春的下午,天气回暖,少年穿着蓝白色相间的校服坐在窗边,风偶尔翻动书页,他埋着头,很认真学习的模样。

    你有喜欢的人吗?

    贺闻清给的答案是否定的。

    然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不知何时偷偷在试卷的最下方写下了虞夏的名字。他连忙将它涂黑,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这是头一回贺闻清花了一整个课间的时间,却连他最擅长的物理选择题的题目都没看进去。

    放学过后,贺闻清率先收拾好书包,不疾不徐地走出教室。他没有一起放学回家的伙伴,也不需要。

    那个时候,城中村居民楼走廊里的灯还没有坏得那么彻底,贺闻清一身干净的校服穿梭于灰色的破败中,直到他站定在自己家门口。

    他知道,那群人又来过了。

    门板上被泼上了各种难以忍受的污秽物,令人作呕的气息让邻居都忍不住骂骂咧咧。

    但贺闻清也并不会假惺惺地道歉,他冷眼注视着抱怨个不停的邻居,直到邻居讪讪闭上了嘴,他才若无其事地开锁进门。

    关上门,味道就几乎闻不到了,贺闻清脱掉校服外套,摸了摸兜里,干净得什么都没有。

    在回家的途中他路过了一家银行,已经将身上最后的钱汇入一笔账户中,所以他的晚饭是早上剩下来的半个冰馒头。

    但没关系,他昨天已经成功获得了一份工作——晚上去附近新开的一家网吧兼职当前台,他还可以顺便在那里完成他剩余的物理试卷。

    贺闻清习以为常地大嚼着剩下的半个馒头,这点口粮对发育期的少年来说根本只能塞牙缝。

    他坐在书桌旁,随便抽出一封信翻看着,距离上一次虞夏给自己寄来信,已经过去了一年零三个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才确切地察觉到,他是喜欢虞夏的,不管是诚实的身体反应,还是那心底一阵一阵根本压抑不住喷薄而出的情感。

    也许是因为从他被上门追债的人围堵在家门口轮番辱骂,再到他一次又一次踏进被打砸得一片狼藉的家里,虞夏是他能感受到唯一的生命的鲜活。

    他从她明媚的描述中感受着属于同龄人的另一种生活,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窥探着,也羡慕着。

    只是后来,那点微不足道的鲜活也被硬生生掐断了。

    晚饭已经被他三两下解决完毕,他垂下眼,简单收拾过后准备出去兼职。

    这只是他生活中很普通的一天。

    也是六年里的每一天。

    ……

    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周围明亮一片,却像是有个无形的黑洞吞没了所有声响。

    寂静无声。

    虞夏的胸口小幅度起伏着,她的视线缓缓上移,从贺闻清领口的第二颗扣子,再到他的喉结,最后停留在嘴唇处。

    她没看他的眼睛。

    但总有人要先打破沉默。

    “这是我全部的秘密了。 ”

    贺闻清像是泄了劲一般,无声轻笑,说这话的时候脊背笔直,却清冷脆弱得仿佛一折就碎。

    “或者,你还想看看别的吗,姐?”他用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她。

    如果听得足够仔细,便能够察觉到最后一个字中的颤抖,像是忐忑又迫切地将最坦诚的自己捧给她看。

    这个称呼成功地刺激到了虞夏,她嘴唇翕动,一个激灵抬头看向他。

    女孩的眼神复杂莫测,聪明如贺闻清立刻读懂了其中的意思。

    不单单是这一页满当的名字,她或许早已看到了更多。

    贺闻清竟然生出一丝轻松。

    至少他不用再一次将自己撕扯开暴露出来。

    见虞夏没有说话,贺闻清眯起眼,干净的眸子映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淡淡的铁锈味从他的喉咙蔓延上来,“或者不好奇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虞夏的五官有一瞬间僵硬,这都被他纳入眼底。

    见她没有搭话的意思,贺闻清的语气不疾不徐:“姐,那我告诉你,是从初中开始。”

    “别说了。”虞夏终于开口,沉声打断。

    贺闻清并不为她的打断而恼火,只是抬了下唇角,继续嗓音清冷地陈述事实。

    “你那时候经常给我写信,或者用同学的手机发短信,哪怕中间换过许多次手机,每一条信息我都没有删。还有之前被你看到的那些信,都保管得很好——”

    “贺闻清,”这一回,她几乎是喊了出来,“我让你别说了——”

    贺闻清一怔,他很少见虞夏动怒的样子。

    而虞夏也因为情绪失控,手一松,一页东西从日记本里飘了出来。

    她伸手去接,落入掌心的是一张照片。

    纸面略微泛黄,却不难看出被收藏者保管得很好。

    那日,医科实验楼的走廊里,贺闻清和女孩的话语还在她脑海中回荡。

    【听说你喜欢短发的女孩。】

    【我现在喜欢长头发的。】

    她垂眸,照片上的女孩身着校服,一头短发,笑得清纯可人,女孩青涩的眉眼与现在的她逐渐重合。

    虞夏的嘴唇被她自己咬出血腥味。

    她不是个木讷的傻子。

    但纵使她早有心理准备,她也只当贺闻清对她是成年之后对于异性的正常悸动,毕竟他可能正式深入接触过的异性只有她一个,而且还有着年少时期的滤镜。

    可她怎么也无法想象,早在她以家人之名思念他的每一天,他回报的就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私情了。

    也许是日记本里过于直白的话语,又或许是贺闻清每一个过分珍视的举动,这些从细节里拼凑出来的如此炙热滚烫的情感,将她胸口压得喘息不能。

    她开始只想逃离。

    “需要我再强调一遍么,”她将照片骤然攥紧,每一个音节都在发抖,“我们是姐弟……”

    “我们不是姐弟。”贺闻清抢先一步截住了她的话。

    他眼睁睁看见虞夏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然后他一字一顿。

    “虞夏,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不是姐弟。”

    “也永远不会是。”

    他们相遇的时候年纪尚小,周围人都说她是他姐姐,他便乖乖喊了五年的姐姐。

    可是从青春期开始,敏感的少年察觉到了情感的变化。

    起初,他也并非坦然地接受着自己的这种心理变化。

    贺闻清成绩上的最大滑铁卢时期就发生在那个时候,以至于班主任旁敲侧击询问他是否早恋了。

    早恋,贺闻清听到的第一反应,竟然因为班主任这种无意识地形容自己和虞夏的关系而感到小小的愉悦,于是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自我厌弃。

    他觊觎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姐姐。

    他罪该万死。

    这种忐忑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他在文艺作品中听到了一个美妙的说法,叫青梅竹马。

    他想,是的,他们是青梅竹马,没有什么比这个词语能更好形容这段关系。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理应成为彼此最亲密的人。

    那他就可以不再有负罪感,他喜欢她,似乎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满满几页的纸,每一个她的名字,每一笔每一划,都刻满了他克制又喷涌而出的爱意。

    那是独属于少年的喜欢,在过去分别的漫长岁月里,诉说在分秒之中。

    她问他为什么成绩这么好却要留在芜城,因为在他的小世界角落,永远有着期盼她回来的一天。

    槛花笼鹤,每每想起那段时间的状态时,贺闻清脑中第一个蹦出来的词就是如此。

    很可悲的是,他甚至只算得上是困兽,而且是最肮脏最低劣的那种,沉溺在她为他描绘出来的乌托邦里,再也不愿意出来。

    虞夏永远不会知道,军训拉歌会结束的那个晚上,他坐在台下望见台上那个熟悉的人影时,一瞬间整个人僵硬得手脚冰凉。

    他从来没想到虞夏会再次回到芜城。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在军训结束后走到虞夏的身旁,找准机会终于和她说上了第一句话。

    尽管天黑得彻底,虞夏并没有认出他来,但他还是时隔六年终于再次触碰到了她。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后,贺闻清才发现,自己的掌心早已被掐出了血痕,惨不忍睹。

    他疯狂地翻找着各种群聊,通过蛛丝马迹一个个筛选,最终才在一个沉寂许久的芜大互助群的角落里拾得了她的联系方式。

    好在,他等到了。

    屋子一片寂静,伴随着最后一丝日光收束在天际,窗外的雪也停了,将枝桠压得很低,偶尔有重型卡车驶过,震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

    白织灯在头顶散发着热意,二人都缄默不语。

    “贺闻清,”良久以后,虞夏开口,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任何问题,而是缓慢地弯下腰,“我该走了。”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在听清她说的内容之后,贺闻清的表情逐渐僵硬,像是被抛进了无边无际的冰冷海水中。

    他眼睁睁地看着虞夏将刚刚被翻找得凌乱不已的行李箱重新一点一点整理好,刺耳的刺啦一声,开合处的拉链被重新拉上。

    虞夏深吸了一口气,拖着行李箱往外走去,与贺闻清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纤细的手腕被冰凉的掌心蓦地擒住。

    贺闻清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眼中腾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给他过生日,为他买蛋糕,将他从日复一日无趣循环的泥泞生活里拉出来,让他久违地见到了太阳。

    然后现在又将他踩了回去。

    虞夏也顿住了,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贺闻清于她而言是什么呢?是家人,是童年最重要的伙伴,是她得知过得不好就想伸手去拉一把的人。

    至于别的可能,她一时间还无法接受自己去细想。

    “那是因为你……没有家人了。”虞夏斟酌着说辞,尽量避免去伤害到他的自尊心,但最终也没法不说得过于直白。

    “作为你的——或者说,你曾经的姐姐,我心疼你,想帮你。”

    仅此而已,她对自己说。

    “心疼不是爱吗?”身后,沙哑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乞求。

    他捕捉到这个字眼就像攥住了救命稻草,执拗地追寻着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虞夏的心脏倏地一缩。

    但她只是闭了闭眼,嗓音轻如一片羽毛。

    “不是。”

    贺闻清喉咙发紧,手下意识颓然地失去力道,继而被虞夏轻而易举地挣脱了出来。

    行李箱的滚轮在地板发出细微的声响,他默然垂首,等着那个声响渐行渐远。

    在虞夏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他却反应过来似地抬头,大步越过她,挡住了她的去路。

    虞夏仰眸,就见贺闻清侧身立于客厅与卧室的交界处,客厅没有开灯,让他的半张脸陷入阴影中。

    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淡漠克制,冷冷清清,不露心绪。

    “今天太晚了,你住这里,我出去……钥匙就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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