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昭浮寺:这是他唯一心诚的一回
周末的游客不少,一眼望去,尽是拖家带口出来玩的。
虞夏嫌人多,一个人坐在花坛边,无所事事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子。
旁边就是一个售票处,排起了长队,似乎有人插了队,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虞夏把目光定格在队伍最前边的那个男生身上,他比周围的人高出一截,清瘦的背影微弓,似乎正在签字。
片刻后,他直起身,转头。
虞夏冲他招了招手,贺闻清眯起眼,在确定了她的位置后,快步走了过来。
人潮拥挤,贺闻清紧紧攥着两张门票,微喘着气来到她身前,上午十点的阳光正好落在他的头顶,形成一片光影。
“买好了。”他递过去两张门票。
虞夏没接,只是大致扫了一眼,便语气微微上扬:“怎么买了缆车票?”
栖梧山的缆车票价不低,对于学生来说大几百一张的票还是有些肉疼。虞夏眼尖地发现,贺闻清甚至把显示票价的票根撕掉了。
“很贵吧?”她紧接着咋舌。
“不贵,我几乎每天都有兼职,不用替我省钱,”贺闻清温声解释,表情却相当认真,“而且爬山要至少两个小时,你的腿不行。”
“都这么久了,倒也没那么脆弱。”虞夏小声狡辩。
栖梧山是芜城周边的一个旅游景区,来的游客大多数都是住在芜城及附近, 趁着周末和短期假日放松一下。
贺闻清的生日在十一月二十号,其实是个周一,离现在还有一两天,但今天就当提前给他过了。
缆车的队伍在另一个进园区的入口,队伍很长,虞夏他们刚过去站定,就紧接着涌出来十几个人排在他们身后。
前前后后都是游客,要么是一家子,要么是抱在一起腻歪的小情侣,贺闻清和虞夏在其中格格不入。
虽然芜城的冬天又干又冷,但奈何时不时会出些太阳。虞夏靠在栏杆上,突然想起今天似乎忘记涂防晒霜了,只得低下头。
突然间,她感觉身前一片阴影落下,将她恰好罩在里边。
她看过去,贺闻清不知何时已经若无其事地挪到了她的前面,宽大的后背将刺眼的阳光挡了个正着。
虞夏压了下唇角,安心地享受着片刻阴凉。
摇摇晃晃的缆车高高挂在空中,装走了一波又一波人。终于,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队伍缩短了不少,他们的前面就只有两个人了。
下一个缆车箱慢悠悠平移过来,他们的面前是一对母女,妈妈带着估摸只有两三岁的小女儿。
缆车门打开,四人车厢,虞夏和贺闻清恰好也能进去。
虞夏正欣喜,刚要抬步,就被贺闻清轻轻拉住了手腕。他摇头,然后对着工作人员道:“让后面的人先进吧,我们等下一辆。”
工作人员对这个请求见惯不怪,恰好后边也有一个带小孩的爸爸,贺闻清就拉着虞夏轻轻让到了一边。
虞夏一脸茫然:“为什么不上去?”
贺闻清只是绷住唇角,不说话。
下一辆缆车来得很快,一两分钟,就停在了他们面前。
缆车停稳之后,虞夏顿时了然,因为这一间是双人座的。
她之前完全没有察觉到。
贺闻清略过了她脸上的讶异,率先上去,然后把手递给虞夏,她也只得先借力上去。
直到工作人员把门合上,缆车缓缓启动的时候,虞夏才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贺闻清表情略微无奈:“一直都是这个规律,只是你没注意看。”
“而且双人座会比较安静,”他平静补充,“我不喜欢吵闹。”
虞夏“哦”了一声,姑且相信了他的说辞,把头扭向窗外。
其实,这个季节的栖梧山是一年中最没有美感的时候,既没有春夏天的花草繁茂,也没有秋天的枫叶十里,连冬天漫天的白雪都比不上,有的只是败落的灌木丛和光秃秃的枝丫。
虞夏对爬山没有半分兴趣,她以前也从不曾来过栖梧山,不管是和虞丽梅,还是和后来的贺家。
但今天,纯粹只是为了贺闻清。
她想让他知道,他的生日是可以有家人陪着一起过的。
贺家的情况她以前也了解一下,贺闻清的母亲去世的早,那边的亲戚早就断了联系,父亲那边的爷爷奶奶也在他小学的时候相继去世,唯有一个大伯,就是人不怎么成气候,早就无音讯了。
说起来,从贺德松去世的那一刻起,贺闻清或许就没有可以联系的亲人了。
想到这儿,她的心底像是被冷冷的细雨缠绕住了,有些酸涩。
大片大片荒芜的树枝映入视野,这种景象让人不免有些压抑,她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就觉得烦闷不已,连忙挪开视线。
却发现贺闻清一直盯着窗外出神。
二十多分钟之后,缆车缓慢接近终点。虞夏下车,在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中看到了缭绕的烟火,昭浮寺就在前边。
昭浮寺供奉佛像,红瓦白墙,鼎炉中的香灰积攒了很厚的一层,都是些世人的俗愿。
香火钱要的并不多,看心情给上一点,投进功德箱里就可以。
虞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元的纸币,投进去。紧接着想了想,又投了一张。
她如愿领了两柱香,转身递给贺闻清一柱。
对于佛教一类,虞夏一向秉持着“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态度,求一些美好的祝愿也未尝不可。
她攥着香火,小心地跨进庙堂,贺闻清跟在她的身后。
殿前的蒲团上跪着祈福的游客,有求财的,有求子的,还有求姻缘的。
虞夏也没想清楚自己要求些什么,但她还是闭上眼,默默在心里说着。
希望自己和家人身体健康,希望身边的朋友一切顺利。
然后,她又专门补充了一句,希望贺闻清永远平安顺遂。
片刻后,虞夏睁开眼,正要起身,一转头,目光顿住。
只见贺闻清双手合十,闭眼跪在蒲团上。
贺闻清是真的不信佛。
纵使贺德松去世后,他过得最苦最没有人样的那几年,他也对求神拜佛嗤之以鼻,硬是咬着牙一个人挺了过来。
但虞夏说这个寺庙很灵,他便想也不想地跟了过来。
殿堂前的佛像庄严肃穆,唱诵的经文与清脆的木鱼声交错在一起。
少年轻抿薄唇,眉眼极淡,被缭绕的香火模糊。侧影挺直,像极了昭浮寺门外林中的松。
如今他虔诚平和地叩拜,或许只因那不能坦荡说出来的满心妄念。
这是他唯一心诚的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