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拜访
小匀赌周砚不会立刻杀了唐烨，因为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没有理清。况且周砚也在等，等小匀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小匀跟徐澍年说了先不要见面，第二天徐澍年给他发短信，只说了短短一句话，缉毒队在查唐烨。
果然，当天晚上就有缉毒警上门问唐烨的事，他们没找到人，便把房子翻了一遍。久久不知道要不要说出唐烨被人带走了，小匀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开口。警察离开之后，久久对着一片狼藉的房间收拾了很久，阳台上的一袋面粉估计被当成了毒品检查，一大半都倒在了地板上，久久把表层的一些干净面粉捧回袋子里，剩下的拿扫帚清理，扬起的粉尘直往吊灯上冲，飞舞、涌动、降落，渺渺茫茫如雾。
小匀早上看邻居家的报纸，红磨坊的枪战果然没有一个字提起，化工厂爆炸案也没有后续，只有一则头版介绍了几名伤者的情况，住院的一名伤者重度残疾，政府发起筹集善款的活动云云，附一张□□与伤者父母握手的照片。
6死13伤，小匀的目光停留在刺眼的数字上，合上报纸弯身放回邻居家门口。
如果唐烨没有发现货仓的秘密，没有偷毒品举报货仓，或许化工厂就不会爆炸，小匀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但是火到底是谁放的，连周砚都不得而知。唐烨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环。
晚上临睡前，小匀从床底下拿出一个铁质的饼干盒子，掀开圆盖，里面放的是现金和一部旧三星手机。阿宁坐在旁边拿着手机玩，弄了半天不小心开了机，小匀从他手里拿走手机放在一旁，手机屏幕一亮，背景的照片是穿高中校服的小匀，照片里的他托着腮看黑板。
小匀看都没看就将手机关了机，然后拿起一沓纸钞数钱，一共是四千九百二十八元，这是他自己的钱。另外还有两万，是他在夜总会被田哥轻薄之后，冯治卿随手丢在台球桌上的赔偿。
数钱的时候小匀没有关门，久久刷完牙回来，路过门口看到小匀的动作，问他是要走吗。她下意识以为小匀要清点东西离开这里。曼妮在沙发上涂指甲，问她谁要走，小匀道：“我不走。”
久久看他数钱，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回房间拿东西，要小匀出来看。曼妮只涂了脚趾，下巴搁在膝盖上等深红色的指甲油晾干，久久提着一个塑料袋出来，将里面的东西往沙发上一倒，曼妮吸了口气，竟然全是用橡皮筋扎成一卷一卷的百元钞票。
“这是多少钱？有五六万吧？”曼妮问。
小匀拿起一卷钱看了看，纸钞不怎么干净，还有不好的气味，问道：“唐烨的？”
久久点头。
“他赚了这么多？”曼妮道。
久久问这些钱该怎么办，曼妮让她自己好好收着，久久说可是，曼妮说可是什么，是你的就是你的。久久小声说不敢要，曼妮拉过她的手让她低头看手掌，久久的手很粗糙，因为每天要做很久的按摩推拿甚至有点变形。曼妮道：“你拿了钱还用干这种活吗？”
“但不是违法吗？”
“活在这个世界上，谁不是从别人的身上拿钱。非要这么说，做老板的还是从我们身上拿钱呢，有什么区别？”曼妮淡淡道。
三个人一时无话，阿宁拿着一卷一卷的钱搭金字塔玩，没一会儿金字塔塌下去，他又重新开始搭，小匀帮他捡起掉在地上的钱，放在最上面一层，一个小小的尖。
久久还在纠结，曼妮道：“你不是喜欢吃红丝绒蛋糕吗，现在可以买满满一屋子了。”
上一次她们出去逛街，久久路过蛋糕店，对着橱窗里的蛋糕看了很久，红丝绒蛋糕在灯光下美貌又可口，曼妮问她想吃吗，她看了眼价格违心地说不想吃，拉着曼妮走。曼妮推门进去给她买了一块，草莓和樱桃太甜了，比童话故事还要甜。曼妮看她小心翼翼托着纸盘子的样子，本来想笑她，后来只是把脸转向一旁。
想不出来就不想了。久久想象着红丝绒蛋糕，觉得自己被看不见的香气诱惑了，不免觉得这个墙纸漆成绿色的房子就像一个小小的包装盒，从天花板拆开来看，她们坐在红丝绒蛋糕一样的沙发上，是草莓与奶油的国王。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有很多的钱，比这些钱还要多，会去哪里，会想做什么？”久久问道。
“你呢？”曼妮道。
久久有点不好意思，慢慢地说：“我想读书，然后买个三室两厅的大房子，有电视上那种全自动洗衣机。”
曼妮看她用目光示意该自己了，道：“我想去新加坡。”
“跟谁？”
“跟谁一起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冬天。”
久久被她这么一说，也有点想去新加坡了，虽然她根本不知道新加坡在哪，但一定是个阳光灿烂的地方。她看着小匀问：“小匀，你呢？”
小匀说：“美国。”
“为什么？”
“去看医生。”小匀听曾跃宁的主治医生说美国有治愈成功的病例，虽然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如果不算上阿宁，你自己呢？”曼妮道。
“大溪地。”他想了一下才回答。
小匀当然不知道大溪地在哪，不知道它属于哪个国家，只知道那里碧海蓝天，温暖如春，接近天堂。他是在美发店的一本杂志上看到的，美发店里就那么几本杂志，休息时无聊，他们拿着翻来覆去地看。杂志上有满满一整页都是蓝色的海，海水在纸页上盛不住了，几乎就要漫出来，瘦猴找东西垫桌脚，没舍得撕那一张，撕了一张圣罗兰唇膏的广告。
“那也是美国嘛？”
“是法国。”曼妮说，“美国的是夏威夷。”
他们对着一个一个抽象的地名畅想。后来曼妮去洗澡了，久久想到男友，像一只软嘟嘟的氢气球终于乏力地跌回到现实，她问小匀那些人是不是□□，找警察是不是没用。小匀不想瞒她，说是。
久久看得出小匀跟他们认识，但是她也知道小匀只是个普通人，压根没想到他能把人救出来。
过了不久，小匀问：“你会原谅唐烨吗？”
久久望着他，摇了摇头，道：“但我不想看他死。”
小匀知道了。
他站起来让久久把钱收好，又把阿宁哄回房间睡觉，一切收拾妥当。久久看他拿起雨伞好像是要出门，问他这么晚去哪儿，小匀看她一眼，只道：“放心。”
小匀记得别墅的地址，市里寸土寸金的地方，想不记得都难，跨越半个市区坐出租车过去要花三十多分钟。站在镂花铁门前等通报，因为雨势变小了，天上只有毛毛细雨，他便没有打伞。门口的守卫一边抽烟一边等电话，电话接通之后放小匀进去。
这个点周砚的确还没睡，他晚上有应酬喝了点酒，回来有兴致玩惠斯特桥牌。冯治祥过来附耳跟他说话，听到小匀来了之后，周砚并不怎么惊讶，让站在旁边的冯治祥坐下替自己打。
冯治卿看他往书房走，以为出了什么事，眼看着周砚就要赢他们钱，怎么会中途不打了。冯治祥看周砚的牌面，果然是一副好牌。冯治卿问怎么回事，冯治祥道：“是潘小匀。”
“怎么又是他？”
“你怕他抢你的饭碗啊？”老马插话。
“抢饭碗也轮不到他，他又不是来做事的。”
“说不定明天你就得叫人家嫂子。”阿浚冷不丁道。
一想到自己要管小匀叫嫂子，冯治卿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脑补中的嫂子那也得是风情万种，成熟又有魄力，而不是一个小白脸高中生，还是个男的！虽然嘴上说不怕小匀抢饭碗，但冯治卿还是想起小匀那一天在月光下开枪的场景。
他的手没有抖吧，好像没有。
眼睛也没眨。
第一次开枪杀人就这么狠。
冯治卿心不在焉地看着牌，话也不说了。旁边的几人看了都笑他，以为他真是因为要叫小匀嫂子而发蔫。冯治卿一抬头看到他们在笑，把脑海中的小匀赶出去，道：“叫就叫呗，反正我叫你俩也得叫！”
正巧这时，小匀被人带着从吸烟室外经过，说笑的四人捏着牌停下来看他，小匀没有看他们。等小匀走过去了，老马咬着烟接着打牌，道：“漂亮是真漂亮。”冯治卿没有反驳，这一点他们倒是一致认同。
书房门在面前打开，小匀一眼看到周砚穿衬衣和背带，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周砚多开了一盏台灯，示意小匀随便坐。阿姨给他们倒咖啡，周砚站在书桌旁根本不着急问，从托盘里端起自己的一杯，小匀抱着杯子坐在椅子里，也没有着急说话，周砚看他头发是湿的，道：“你淋雨了？”
“淋了一点。”
“要不要去楼上吹干？”
“不用了。”
等房间门关上，周砚照旧站在原来的位置，小匀抬头看他，周砚道：“没想到你今晚会来。”
小匀道：“他还活着吗？”
周砚点点头，道：“怎么，这就是你的软肋？”
小匀没有回答，而是开门见山道：“唐烨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周砚等他继续，小匀道：“他做的只有偷东西和举报，放火的人不是他，雇那些越南人的也不是他。况且——不知道你信不信，今天有警察去了我们那，他们也发现了唐烨贩毒，到处在找他。”
“我相信。”
“警察急于查清爆炸案的真相，如果唐烨死了，警察又会多一件失踪案或者谋杀案调查，保不定怀疑在你身上。”
“你觉得我怕这个？”
“你当然不怕，但现在没必要引起警方的过多关注。”小匀顿一下又道，“你应该杀的是那个叛徒。”
“你觉得是范中宇？”
“你不是也在怀疑他吗？”
两个人相互对视，因为这句意料之外的话，周砚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咖啡，道：“是吗？”小匀道：“说不定你想到的比我还要早。那天你来酒吧找我，你看他的眼神，我直觉感受得到。”
聪明人是危险的，美丽的东西也是危险的，聪明又美丽的话，就可以算得上极度危险，周砚有一会没说话，他现在看小匀，就像在看一颗炸弹，小匀到底能不能为他所用，这是一个未知数。但是他忍不住想去碰，现在、立刻就碰，没有一个男人不会沉迷于这种挑战。
周砚微微俯身，道：“我的确怀疑他，我还想杀了他。你觉得呢？”
小匀道：“你很难杀得了他。”
范中宇跟了周砚这么久，肯定了解周砚的习惯，也了解周砚身边那些打手的习性。范中宇警惕性强，为人油滑世故，这几天称病不出门，泡在医院里陪女儿，周砚愣是没抓到他的一点把柄，想杀他也没有好的时机。
周砚看小匀的目光有些深沉不明，俯身形成的阴影也拢在小匀脸上，小匀顿了一下，轻声道：“但如果非要他死，并不是没有办法。”
话题到这里暂时打住，周砚似乎不想再谈这个，伸手捏住了小匀的下巴，小匀默默地看着他，只是小匀的胸膛微微起伏，看得出他并不如表面上强装的那样平静。
“你的直觉有没有告诉你，我想要什么？”
“有。”
这样的氛围是要吻他的氛围，小匀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周砚好一会儿没有吻下来，小匀不知道风掀起的波纹何时休止，他等了又等，试探地看周砚的眼睛，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就在他感到些微迷茫之际，周砚单手扣着他的脸，低头咬住了他的嘴唇。
说是咬一点都不夸张，小匀被吻得向后仰，身体一直仰靠到了椅背上。小匀觉得自己手脚发软，因为没来得及防备，身体又骤然失衡，他下意识就想要扶着什么，忘了手里还有一杯咖啡，欲要搁下却被打翻的咖啡从桌边倾倒，淋淋漓漓泼在地毯上，骨瓷杯子也骨碌碌滚出去。意乱情迷中，他一把抓住周砚的手腕，周砚用力将他的手按在了扶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