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梨子
山间夕阳景。
“我是小西瓜~长在瓜田下~如果碰到猹~就被吃掉啦~”花树下的蔺梦鱼唱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歌谣。白皙小腿细巧蛮腰在她摆弄裙角时短暂漏出，秋月将满，春花方盛，这少女初成时的可爱娇媚，谁看了都出神。
龙星眠头戴蔺梦鱼编扎的花冠，闲倚树边随手在手中书本写下：“婷婷袅袅轻舞处，点点滴滴溅积花。”
“刚结束修炼不要马上休息玩闹！要么冥想今日心得，要么就来给我和三弟切磋当个裁判。”
龙星眠与蔺梦鱼一同看向声音的来处，他们的大哥龙明道背负阔剑，双手抱胸，绷着个臭脸，像是一员驻守城头的老将军。
对面的老三林羡朝龙星眠和蔺梦鱼摊了摊手，今天明明是郊游，却在大哥口中变成了修炼。
厄龙城四面皆是峰区，城主的宫殿修建在城东一片。东面的山峰相对低矮，即便如此也时常遮挡住照射向宫殿的阳光。从与宫廷院落融为一体的山脚直至插入云海的山顶，遍布着只生长于这一带的螭鳞云杉，它们高耸矗立，俯瞰身下的山花烂漫。几处山间都建有平台供本宗大长老们静修心境。或供年轻小辈切磋操练。
龙明道活动了几下关节，摆出战斗的姿态：“阿羡，小心了！”言罢便是脚跟朝后一磕，教那背后的厄龙阔剑跃于手中。
林羡年纪小些，气力不如大哥，面露无奈只好慢慢从背上解下剑袋，将自己的阔剑抽出。
郊游还自带兵器，难怪龙明道爱找林羡切磋，后者何尝不是位武痴呢？
龙明道并没有给林羡慢慢准备的时机，踏步前冲像是头暴起的犀牛。林羡一脚踢出大片花浪阻隔住龙明道的视线，手上的动作与此同时陡然加速，左手一拍自己的剑袋竟然有两枚弩箭射出。
“喔！”观战的兄妹一同惊呼，原来是之前连抽剑都显得力有不逮的林羡忽然出手，横扫而出的阔剑在半空落下惊艳的残影，像是面张开的赤红画扇。
这般速度远超先前几次切磋时林羡的表现，这不是修为突飞猛进所能够解释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先前的切磋中，林羡一直藏拙，包括先前脸上的无奈神色，竟都是迷惑龙明道判断的策略。只为此刻的这一击出其不意！
两把大剑咆哮着撞击在一起，嗡嗡剑鸣在满地花海中震荡出连绵不绝的涟漪。巨大的冲击让龙明道错愕，一时竟脚步晃动，剑身也不受控制地倒插进了地面。
林羡压根没指望自己和大哥对剑之后还有握住剑的机会，直接脱手任由它旋转着倒飞而出，而他自己的身形也因此保持着先前的冲势，跃入半空一记势大力沉的旋风鞭腿如倒悬的战斧迎头劈下。龙明道仓促间只得集中全身力量于一侧，大手一挥硬生生将林羡给顶开了去。
这结结实实的一脚直接给龙明道的手臂踢出道巨大的乌青，林羡本欲落地之后借势再补一记冲拳，然而龙明道力量之狂暴还是超出了预估，腿上传来的剧痛差点让林羡站立不稳，那记冲拳也失了该有的威胁，打在龙明道铁块般的胸大肌上，差点给林羡的手干骨折了。
“嘶……”吃痛的林羡差点就没躲开龙明道拔剑而出的一记斜上斩击，拉开距离的同时正打算跟大哥喊停。自己现在手无寸铁还挫伤了手脚，已经没有再战之力。
“喂！！！”在林羡的惊呼声中，龙明道扭身舞剑一圈后竟然直接将厄龙阔剑朝着林羡掷射而来。
剑铮乍鸣便如万钧雷落，沿径空气发出被撕毁的叹息，林羡还没从上回合巧占上风的得意中回味出来，被大哥龙明道这一剑吓得直接两腿向前一蹬，扑倒在地大骂脏话。龙明道的这一记掷剑直接钉入了林羡身后老云杉的树身当中，沉闷的震动声仍缠留在那粗重的剑柄之上。
“用不着这么玩命吧，大哥？”难怪林羡如此不忿，大哥龙明道所用的是厄龙城本宗极具代表性的厄龙阔剑，这款兵器宽刃长身，剑头无锋，一般阔剑的尖端处被改造成了开刃的方头，造型设计充斥着厄龙城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暴力美学，正因如此，林羡怎么也想不明白大哥的脑回路，哪有像刚刚那样把重剑当暗器来投掷的招式啊！
龙明道总归是停了手，龙星眠从纳戒中取出备好的膏药，上前检查龙明道的伤势，与此同时没好气地提醒道：“兄弟切磋点到为止，你最后那一下怕疯了不是！”纳戒是诸多法器中较为常见的一种，功能单一，用于存取少量物件。像厄龙阔剑这种大一些的兵器，就不方便存放其中了。
蔺梦鱼扶起扑入花海中的林羡，看着后者脸上沾满花瓣的狼狈模样嘴角不由勾起弧度：“是谁迷路掉到花丛里啦？”
载着夕阳最后的余晖，兄妹四人相互搀扶，朝着厄龙天堡走去。
落霞半入山阴半入夜，最后的几点微光缠留在兄妹四人归家的古道上。
嘟嘟鸡堡没有城墙也没有守备，种色缤纷的花草树木野蛮生长在城堡的最外围，蔺梦鱼每回路过，都会花一些些时间挑一小块区域简单修理一番。
不知是否少有阳光照射的缘故，借着远处石堡漏出的灯火，那些本算艳丽的品种，却都生得阴郁兮兮，交错扭曲的树影绵延数里好似百鬼夜行。老树林中零星散落着不少酒桶形状的石砖堡垒，住在里头的多是不想参与宗门内政的闲云野鹤。
随着几人加快前行，视野在不知不觉间开阔了起来。棕褐色的巨石被削得规规整整，搭建起一座座通向云霄的城堡，壕沟与护城河环绕着不同家族的城堡，吊桥的起落声时常在各个方位响起。
将厄龙天堡改名嘟嘟鸡堡的人是厄龙城的前宗主龙天道，这是位活着的传奇，有人说他是江湖上凶名赫赫，一人一剑破玉城的人屠，有人说那事另有蹊跷，事实反而是玉城之内几大宗门联合加害厄龙城，这才逼得龙天道忍无可忍誓要让那帮阴谋家学习一下怎么做人。经此一役，厄龙天堡不仅是厄龙城宗主龙家的城堡，也成为了厄龙城最强暴力手段的象征。然而没人喜欢自己的家在江湖轶闻中总是与鲜血和死亡挂钩，厄龙天堡在那些江湖说书人口中已经成了餐餐人肉包子的炼狱了，龙天道也懒得动脑筋，索性用自己最喜欢的菜肴给厄龙天堡改了名字，嘟嘟鸡堡这个听起来有点搞笑的名字当时真的为厄龙城带来了好几单的大生意，那些江湖商人都说起这名字的人肯定很平易近人。
看到一尊巨大无比的黑鳞赤纹九头龙雕像也就意味着兄妹四人总算回到了家门口，这尊雕像也是几人的爷爷，前任的厄龙城宗主龙天道斥重金所铸，据说当时龙爷关于要求就提了四个字——霸气侧漏。
雕像几乎和宗主的城堡贴在一起，兄妹四人翻身而上这九头龙雕像，踩着恶龙的脊椎一路翻越，最后在其中一颗高昂着的龙首处飞身而下，堪堪抓住了廊子的护栏。新来的年轻的侍女看着小主子们这般闻所未闻的出场方式不知所措，老管家则是轻车熟路的小跑上前，为兄妹四人掸去尘土，“宗主他就在里头等着你们呢，都快些过去吧。”
城堡里的装修氛围其实并不温馨，因为目力所及的物件材质都围绕着阴暗主题。龙天道多摆了好几处烛台，温暖的灯火终于让冰冷的城堡有了几分家的味道。
今天没有往日的丰盛佳肴，就连龙明道与龙星眠的母亲方芷兰今天也不在场，桌上只有一盘梨子。随着老管家一摆手，侍从们纷纷行礼告退。现任宗主，几人的父亲，龙大道叉手端坐主座。
“江湖……武林……”龙大道嗓音低沉：“就像这张漆黑的餐桌，纵横交错的纹理局外人不察细节而局中人又难观整体。”
龙大道动了动手指，一盘的梨子在下一刻被切成了数个方方正正的白玉小块，果皮整整齐齐叠在下方，像是张绿色的餐布。“一盘梨子，被这样子摆在江湖中，局中人和局外人都眼馋于它，但是……”龙大道将几副餐具放在了梨子的四周，拿起其中一副餐具独自朵颐起来：“能品尝到甜美的人却总是少数。”
情节烘托到这了，兄妹四人自然也知晓今天餐桌上的那个男人恐怕不是以父亲的身份共进晚餐而是以宗主的身份宣布要事。
“今年的群王宴，厄龙城也将参加，群王宴设有年轻一辈的武道大会，魁首奖乃神兵阁之钥一枚。神兵阁所铸兵器，天下独绝，全阁一年只出一件神兵，唯凭神兵阁之钥可前去定制或选取。这神兵阁之钥，厄龙城势在必得。厄龙城有十个名额，今天你们谁从我嘴边抢到梨子，我便赴宴时带上，其余名额则从城内另外几家中选取。”
“你们可以使用武力手段或者内部决策的方式，决定谁和我一同前往。前提是——”龙大道顿了顿：“那个人必须要打败我，而我将使用一成功力，让我检验一下你们这半年的修行成果。”
片刻的沉默。
大哥龙明道转了圈脖子，揉了揉被林羡踹出乌青的胳膊，厄龙阔剑轻轻敲了敲地面，“大家应该都是相同意见吧？”
“我也想好了自己的答案，那我们是投票，还是动手呢？”二哥龙星眠的脚尖挑衅地踩在了龙明道的厄龙阔剑上，纳戒光芒闪烁，龙星眠的手中多了一长一短两柄弧刀。
林羡活动了一下先前切磋中捩伤的手腕，手中的武器已不再是先前的制式阔剑，而是一柄量身定做的厄龙阔剑。先前山间的一番切磋，其实林羡仍旧保留了实力，而此刻，他将掀开全部的底牌：“十息，动手。”
就连最小的妹妹蔺梦鱼也从纳戒中取出一面金铁折扇，虽然摆出了备战的姿态，但她还是怯生生问道：“我们想的是同一个人吗？”
“是的，”十次深呼吸在紧张的气氛中一会儿便过去了，三位兄长的眼中都划过一丝凶戾，这是龙大道教给他们的，只要是战斗，就不能是闹着玩的：“动手！”
龙明道怪力横起，手中的厄龙阔剑犹如一张超级跳板，直接将龙星眠掀上了半空。龙星眠两柄快斩弧刀凌空翻转，尚未落地已是数次出刀命中龙大道的身体！
没错，兄妹四人早在一开始就默契地拿定了相同的主意，那就兄妹四人共同进退。
龙大道有些出乎意料，赤手空拳连吃了数刀才抄起厚重的餐桌拦下龙星眠的连击。
以龙大道恐怖的身体素质和修为，这种程度的攻击几个呼吸便可痊愈，想要击败哪怕只使出一成功力的龙大道，也必须进行不间断的全力以赴的进攻。
蔺梦鱼所擅乃柔术与体技，才刚刚贴身龙大道便被一记大脚底板踹飞了出去。所幸蔺梦鱼巧于卸力化劲，这一脚要是让另外几位兄弟挨上，怕是要在床上躺一天。
龙星眠的快斩逼得龙大道拿餐桌格挡，后者的视野因此受到限制，蔺梦鱼虽然只为龙明道和林羡争取了几秒钟的时间，但是足够了。
龙明道和林羡的呐喊几乎响彻整座城堡，他们的手臂上延伸出狰狞的厄龙刺青，龙明道修习的是厄龙城本宗血脉才可修习的厄夜慏噬大炎经，而林羡所习功法则是外宗的天灾龙焰诀。厄龙城的功法极其简单粗暴，其效果全都是对身体素质和武器强度的增幅。
兄弟二人简直就是两头发了疯的公牛，两柄厄龙阔家砸裂石桌，劈向龙大道。
“吼！”
恭候室外的老管家都被吓出一声冷汗，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仆从更是整个人抖了好几个机灵。
“过去那么多年了，那条蛰伏的巨龙决定结束休眠，振翼而起了吗……”老管家回忆起一些与宗主一同经历的一些陈年旧事，自言自语感慨着。
那吼声像是什么恐怖的存在自龙大道的身体中苏醒过来，龙爹竟然徒手抓住了两柄厄龙阔剑，他的手臂上同样描绘出狰狞的厄龙纹身，厄龙扭动着粗大的身躯，行进在龙大道跃动的肌肉群之间，墨绿色的鳞片激动地收张着，逐渐与龙大道的肌肉贴合同频，化作一层骨甲附在了龙大道的上半身。
龙大道全身承受着恐怖的压力，连城堡的地砖也已经出现了几道可怖的裂纹，然而龙明道与林羡的攻势，也止步于此了！
“快去抢梨子！”龙星眠朝蔺梦鱼喊道。
蔺梦鱼结结实实挨了那一脚居然只是脚步有些踉跄，当下运转轻功，以最快速度朝着散落在地的梨子扑去。
“你们修行的成果就只有这些吗？回去再练练吧。”龙大道叹了口气，有些失望，一边说着，竟然眼看着要徒手推开面门前那两柄厄龙阔剑！
龙星眠身影闪烁，窜至近前，然而他的快斩哪怕龙大道不去理会，也只能留下数道浅浅的血痕。
龙明道和林羡早就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重剑之上，阔剑的锋刃根本无法斩伤龙大道，他们能依赖的只能是用厄龙阔剑这样子的重武器压制住龙大道。龙明道已经因为用力过猛，开始流出鼻血。
“除非我们还有一把厄龙阔剑！”林羡有些绝望，手中纳戒闪烁，已经准备使用暗器进行最后一搏。
猩红之风贴着两柄厄龙阔剑刮过，龙吟阵阵冲破封锁，将再无闲暇格挡的龙大道拍翻在地。
龙星眠手握厄龙阔剑从天而降，“谁说我们没有第三把厄龙剑？”
兄弟三人相视一笑，全力劈砍而出——
将整层楼面劈了个四分五裂！
下落过程中龙大道不得不使出远超一成的功力以减少这收尾一击对城堡造成的破坏。饶是如此，他却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好！”
蔺梦鱼索性跟着众人一同跌落到了城堡的下一层，为防龙大道变主意，已经将几片梨子先后塞到了三位哥哥的嘴里。
龙大道看着眼前的兄妹四人，终于是露出了作为父亲的欣慰的笑容：“孩子们，记住你们今天是怎么吃到这梨子的。你们的这份联结或许会成为比任何功法，任何宗门，更可靠，更强大的，供你们在江湖中立足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