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隐约的告别
雪一直没有停下。
从一开始的鹅毛大雪,逐渐到飘零的小雪,再变成大雪……
如此反复,一天一夜没有停下来。
滴水成冰,没放炭盆子和烧地龙的屋里,但凡有水的地方都结冰了。
天寒地冻,哈气全是白的。
外头有常景棣布局,云晚意索性带着几个婢子,去算卜子屋子里聊天说话。
许久没和师父好好说话了,高兴之余,两人就着炉子和小菜,都喝了几杯酒。
热过的黄酒甜滋滋的,带着醇香,仿佛回到师徒两人在山中相依为命的时候。
算卜子是喜欢饮酒的,许是为了排解心中苦闷,不忙的时候,她总喜欢温一壶酒,或是药酒或是黄酒,有时候是各种花酿制的酒。
几杯下肚,微醺之际,和云晚意说起她不敢回忆的种种从前。
那时候,师门还在,师尊还是那个仙风道骨的师尊,还有活泼的师兄弟姐妹们都在。
在一起如家人一般,叫人安心。
那时候,什么都好!
但看现在,从那场杀戮中逃生的,只有擅长易容的她。
若非误打误撞还能遇到晚意,这一辈子,算卜子也就那样了。
可遇到晚意,一切都要变化,晚意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一定会好好守护!
云晚意伏在算卜子膝上,乌黑光泽的长发,顺着算卜子的腿铺开,如小时候那样。
算卜子摸着她的秀发,忍不住鼻头发酸。
那时候算卜子刚捡到云晚意,云晚意瘦骨嶙峋,肋骨瘦的就一层皮贴着。
周身有很多伤口,被打出来的,烫伤的,青青紫紫,新旧伤痕交叠,看着都可怕。
面黄肌瘦,比同龄的孩子小很多,只有一双眼又大又圆,清澈的如高山雪林间溪。
算卜子又心疼,又为她不值。
可那时候的云晚意,心头一点恨意都没有,她不恨云年富韩文秀夫妻丢下她,也不恨自己差点被害死。
算卜子心中感慨,也是从那时候
,她就下定决心,把这个孩子当做亲生的抚养。
算卜子教云晚意医术,毒术,把玄医一脉的东西倾囊相授,教她习字读书,仁义道德。
云晚意被淮安侯府寻回后,算卜子一直觉得,以她教的本事,云晚意定会顺风顺水,平安一生。
谁成想,那淮安侯府是个吃人的地方。
她的晚意啊,善良懂事,什么都打落牙齿和血吞,最后被算计的一无所有,孤苦丧命。
算卜子知晓后,又恨又怨,恨自己没教晚意看清楚天下的龌龊和狠毒,恨她把晚意教的太过善良!
更恨那些人利用晚意的善良!
她倾尽所有,用了玄医一脉的禁术,让晚意重活一生。
知晓这件事的,只有她和晚意两人。
看着如今的云晚意,算卜子轻轻顺着她的黑发,眼眶微润:“晚意,你放心,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了。”
“嗯,师父在,我放心。”云晚意也喝多了黄酒,伏在算卜子腿上,脑袋发昏:“我也要保护好师父。”
“今后,我们一起走向康庄大道,一起奔向光明前程。”
算卜子的手微微一顿,耳边猛然想起山涧道人的声音——“你只顾着付出,若晚意知道她的命,是用你的命换来的,她能好好活下去吗?!”
是啊,晚意的性子,若是知晓,不一定能安心活着。
只怕日后的每一日,都会沉浸在算卜子为她而死的愧疚中,无法自拔。
算卜子想到这,手再度落下,带着几分嗔怪,道:“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不过,我不能留下跟你一起。”
云晚意顿时从她膝上起身,带着醉意的眼底还有迷茫:“为什么,师父,我们情同母女相依为命。”
“将来我有小孩子,师父也要和教我一样教他们啊,他们没有祖母,您就是他们的祖母呢!”
“玄医一脉的东西,我早就尽数交给你了。”算卜子忍住心头的酸痛,微笑
着道:“师父这一辈子,都活着怨恨当中。”
“临到老了,我想出去看一看外边的天地,像个人一样活着,而不是和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眼下这难关过去,有你和常景棣在,这天下是太平盛世,我也不用担心被人追杀。”
云晚意眼中的迷茫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不对啊,师父之前还答应我,要跟我去江南呢。”
“这才多少天,师父怎么能变卦呢,还是说,师父有事情瞒着我?”
“哪有什么事?”算卜子的情绪隐藏极好,笑道:“你是我的徒弟,是我女儿,我当然是舍不得你的。”
“不过,我更想去外头瞧瞧,师门散后,我一直心有遗憾,唉!”
云晚意打量着算卜子的神色,没看出异常,带着委屈道:“师父走了,我将来的孩子,还要祖母呢!”
算卜子一顿,故作严肃,道:“怎么,你小时候就是我逼着你学医学毒,还要我给你带小孩子吗?”、
云晚意深吸一口气,委屈更甚:“我只想师父在身边,用孩子当借口也不
行吗?”
算卜子心中一软,摸着她的黑发,道:“等我云游够了,看遍了世间美景,当然要回到你身边。”
“那时候,我们一起在江南,找个鸟语花香的地方,一家人和和美美共度余生。”
云晚意想到算卜子这些年的不容易,低声道:“也是,师父就如被剪断翅膀的鸟,笨拙的走了多年。”
“有重新长出翅膀的那一日,就要迎风飞翔。”
“你能理解,太好了。”算卜子倒了一杯黄酒递给云晚意:“天色已晚,等王爷回来,看不到你该来寻人了。”
“我们师徒喝完这一杯酒,你早些回去,雪还没停。”
云晚意没有多想,接过酒杯道:“以后三顿都有人送过来,天气太冷了,师父也少出去。”
云晚意走后,算卜子看着她坐过的地方,压制许久的悲伤和不
忍不舍上涌,眼眶逐渐湿润。
算着时间,她能陪伴晚意的时间,少之又少了!
但愿事情顺利,这样,在晚意心中,她是去云游不小心出事的,和晚意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晚意啊,要心无负担,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辈子!
小满送完云晚意,回来时看到算卜子红着眼,明显一怔:“嬷嬷,是不是奴婢哪里伺候的不好?”
“不是。”算卜子回过神,擦了把眼泪,道:“只是和你们王妃说起从前,想到了一些伤心事。”
刚才两人的谈话,小满不在,却也知道肯定说了不少。
她没怀疑算卜子的话。
“您别多想。”小满安慰道:“从前在难熬也过去了,我们王妃知恩念德,说了会把您当做亲娘,必然只多不少。”
“往后您安心跟着王妃,王妃给您养老送终。”
“是啊,她是个孝顺孩子。”算卜子顿了顿,看向小满道:“她不仅对我好,对你们也都不错。”
“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你们都要保护好她,知道吗?”
小满有些奇怪,还是点头:“嬷嬷放心,王妃的事,就是奴婢几人的事。”
“那就好,总归,她不再是一个人孤零零。”算卜子喃喃念叨着。
小满看了眼再一次失神的算卜子,奇怪的感觉更加强烈。
哪怕算卜子腿伤的那段时间,也没说过这些个话。
听上去,有些像她奶奶死前,跟母亲说话的语气。
小满打了个冷噤,在看算卜子,年纪不算很老,在镇北王府好吃好喝,应该不可能啊!
多想了吧?
小满心中想着,哪一日还是跟王妃说一嘴,免得嬷嬷出什么事。
王妃多次告诫她们,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云晚意回到院子,果然看到常景棣已经回来了。
坐在炭盆子边上,笼着手取暖。
看到她进门,扬起笑意:“这么冷的天,去看师父了?”
“嗯。”云晚意点头,感
慨道:“和师父说了从前的事,总觉得弹指一挥间。”
“年纪不大,感慨倒是挺多的。”常景棣烤热乎的手,包裹着她冰凉的小手,道:“趁着这天气,好好休息。”
“事情已经在进行了,最多明日,会有好消息。”
云晚意依着常景棣:“果然夫君有本事,这么大的事,短短一日就搞定了。”
“嘴甜了不少。”距离近了,他闻到她身上的浓浓的酒味,挑眉道:“还不到晚膳,怎么喝上酒了?”
“和师父叙旧,就着点心喝了些黄酒暖身子。”云晚意带着些许醉意,倚靠在他身上。
常景棣刮了刮她的鼻尖,道:“先喝上酒了,等会又吃不了多少,晚膳准备好了,多吃点,免得师父总说,我给你养瘦了。”
云晚意一顿:“师父什么时候跟王爷说得?”
“没多久。”常景棣没察觉什么不妥,道:“师父是当真关心你,小到你的喜好,大到今后的事,一一细数。”
“她是当真把你看做出嫁的闺女,生怕我对你不好,我当即跟师父保证,你一定是我的无价之宝,再三承诺,师父才放心。”
“等等。”云晚意蹙着眉,手从常景棣手中抽出:“没多久,我们成婚后?”
“没那么远,就昨儿。”常景棣疑惑道:“怎么了?”
云晚意心头觉得怪怪的:“师父今儿跟我也说了很多,还说在这些事后,她要出去云游,感受下北荣江山的辽阔。”
“结合跟你说的话,我这心,难以安定啊!”
常景棣想了想,道:“或许,是你多想了,师父她的性子洒脱,想出去游山玩水也不奇怪。”
“担心她走后我欺负你,这才让我承诺保证,谁家母亲,应该都是这么对孩子吧?”
云晚意仔细一想,他的话也有道理,闷闷道:“或许,是我多想了吧?”
“肯定是。”常景棣侧头,看到膳食都准备好了,拉着她道:“先吃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