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的夜晚
你没有在医疗部停留太久,临走祝福了太宰治一句“早日出院”,他当然也没有忘记抱怨两句。你在他让人好笑的怨念中转过身,回去了。
一踏出门,你就看到徬晚即将结束,路灯一个一个亮起来。夕阳像被吹灭的蜡烛,在烧红的云里闪了一下,坠下去了。一轮白月悬上天鹅绒般的黑毯子,几粒星星发着光。
夜空柔和宽广,你在雾气似的光里慢慢地散步,坂口安吾就是这个时候找上你的。
才刚下班吗?看来工作很忙碌呢。
安吾大概是三人组里最像普通人的一个……或许该称为最像人类的那个,最看重人类的那个。如果说织田作平稳,太宰治跳脱,安吾就是平衡点。
黑之时代中,织田作的血过于残酷,留在太宰治身上的印记又过于深刻,安吾的情绪被藏在幕后,从指缝里溜走了。
仅仅在初次见面时,就能用“人生命的价值”吸引太宰治和织田作的人,面对所珍爱的朋友的死,他要如何接受呢,他又能想什么呢。
坂口安吾太正经,太正常了,所以在mafia中反倒显得不正常了起来。他就是一个好人呀。
织田作没听出你话里的深意,安吾一定听出来了,而只要他知道就一定会来找你,早一点或晚一点而已。
就跟他吐槽织田作不吐槽太宰的失控行为,跟他明知没用依旧建议太宰培养健康些的爱好,跟他说不要在酒馆讨要洗洁精,一模一样。
你对这位背负着黑暗又持有深重责任感的朋友有许多想法,但你没有说。
你的目光对接着他的目光,以眼神询问着他:什么事?
安吾本人好像也没打算好是什么事,要怎样开口。朋友间的事比工作上的事要广阔许多,也要幽微许多。叫谁来处理都会成为一个难题,无法一概而论。
就算是最能把握人心的太宰治,不也在朋友上徘徊不定吗。
坂口安吾以自己独有的敏感察觉到了你的打算,他本没必要阻止你,可你谋划的偏偏是他们三人一直默认的、隐去的问题。
就像故事的开头总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除了幼童有谁会质疑这句初始设定呢?大家已经把它当做背景板接受了,忽然有个人跳出来说谜底就藏在开头里,那这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不能决断。无法决断。
因为人只有没法重来的一次机会。
安吾的双唇碰了碰,想开口又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住了。
你回忆起了和安吾的初遇。
你们不是在酒馆里碰面的,lupin是第二次。坂口安吾是你在情报工作上的前辈,你被介绍给他后才意识到你们的异能在某方面多么相像,像得就如纪德与织田作。
难怪太宰治问你看到了什么,他们从16岁做起朋友,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彼此已经很了解了。
异能只是一个契机,和安吾熟悉起来的过程很奇妙,是你被枪顶上了腰眼。
你的腰部一直很敏感,就是被手指戳一下都会抖,何况抵上的是枪。肠胃在外来刺激下开始紊乱,你的肚子难受起来。或许情感从来都连在一起,后退一步是紧张,前进一步是亢奋。
作为掌控着“比金子还要珍贵的资料”的mafia情报员,绑架和暗杀从来不会少,你只是一片被漩涡悄悄卷进去的枯叶。
当你被人抓住,安吾也是这样,两瓣唇轻微碰了碰,动静小得像一只白鸟掠过树梢,用脚爪点过湖面。然而未尽之言,就藏在鸟儿背后的密林,深湖的幽暗里。
一个不愿意看着刚认识几天的同事死掉的人,一定更更更不愿珍视的朋友因他而死。
太宰治,织田作,坂口安吾,每个人都是你非改变命运不可的理由。
你笑着说:“看起来好像很难讲?不论是什么事,站在这里也不算办法,边走边说吧。”
安吾松口气似的点头。
雨淅淅沥沥地下来了,你撑开伞,水滴打在伞面上,声响清脆。沥青路面上反射出一层摇摇晃晃的光,清爽的夜风穿过头发从耳边钻过去。
下雨了,你却更愿意把它叫做一个夏季的晴朗夜晚。
在安吾之前,你先提起太宰治:“太宰先生说他喜欢夜晚呢,晚上是mafia的时间。”
“不过,照织田作先生的说法,我们都不算传统的mafia吧。”
“没关系,”你说,“下雨了,雨夜是情报员的时间,听说有经验的前辈都会把密会地点定在下雨天的大马路上。这时讲的话,全部会被雨声和伞遮挡下来,再顺着水漂流不见的。”
“情报员的时间”,这个词如同把你们织在一起的雨水,好像你和他在此刻构建起了同一种身份认同。
安吾于你而言,既不像对太宰治的偏爱,也不像对织田作的亲近,他是你的引路人,是你异能使用的指导者。你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做着近似的工作,他就像在mimic事件中背负罪恶感的另一个你。
水珠挂在伞尖,月亮渐渐淡了,在一条零散着落叶和细长电线杆的瘦落街道上,你和安吾并肩走着。
他听懂了你的暗示,低低地“嗯”了声。
你在这时觉得,或许安吾也是一个擅长搭话而不擅长聊天的人。
你直截了当地问:“你在担心太宰吗?忧虑到底该在那片虚无前驻足,还是穿上鞋子踏入?你在害怕吗?你在想只是普通朋友所以不应做过界的事吗?”
安吾使劲揉了揉脸,把浮上来的苦笑擦除了,声音像在夜色里陷落,但不含有一丝责备:“有没有人提过,你说话太直白了?”
唔ovo
就在不久前,才被太宰治骂来着。
“原来这是不可以说的事吗?”认识不来给他造成的困扰,你没带多少抱歉之意地说了声“抱歉”,“我不能很好地分辨清楚说话的时机,希望我有把想说的表达明白。”
“表达得很明白啦。它也不是不能说的事,”安吾轻声说,“但一般人不会这样——坦诚的,习惯了弯弯绕绕的心思,乍然听见会有点吃惊。”
“对,这就是我在担忧的事。”
他话语轻得像怕惊动了什么,好像褪去了那层文质彬彬的外衣,露出内里柔软的核。你透过两片圆眼镜,望见他橄榄绿的眼睛里波荡着丰沛水光。
一想到这样的谨慎小心,是在顾虑着朋友们,你的心脏就柔软下来。
“我有非行动起来不可的理由,我保证这么做不会怎么伤害到太宰的。要是不这么做,才真要危险了。”
你们互相注视了彼此几秒。
也许你真从眼神中传递出去了什么东西。
街头的人渐渐稀了,雨遮蔽着世界,夜风刮走了其余所有声音。你们站在这儿,好像是同站在一片晦暗的海里,在上涨的潮水中缓缓浮起来。
“以什么作保呢?”他问。
你想了一想,你没法说你能预知未来。
“以我自己。”
安吾摇头,他向你伸出手,mafia专属情报员向你伸出手,他干燥的手掌上攀附着陈年旧伤 :“以你和我。”
你想,今夜果然是个晴朗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