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定格梦境
徐白从这场争论风波里走出来,且在总指挥心目里挂上了号。
另一边,老聂的工作团队在新武器研发上也取得了重大进展。
他戴着老花眼镜,在几个年轻技术人员的帮助下,成功绘制了无后坐力炮的各部件结构图,并在脑中攻克了数道技术难关。
美军使用的这一代无后坐力炮,奥妙就在于消除后坐原理。
缴获的美制57毫米无后坐力炮是采用喷管方式,射击时火药燃气经过半密闭药筒流经低压腔,推动战斗部弹丸向前推进。
老美的设计果然有其精妙的地方,这种设计思路,使得炮管的膛压降低,弹丸炸药量提升,破甲威力增强,同时也减轻了全炮重量,更加适合单兵或双人小组携带。
“你们看,这种新型武器还是有相当缺陷的,发射时口焰过大,容易在战场上暴露射手位置。还有,膛压过低,造成初速也过低,对于厚装甲和复合装甲的穿深效果非常有限……”聂全才有一双善于发现问题的眼睛,往往能绕过雾区直接抓住问题关键。
“老所长,这种炮的闭锁结构挺复杂的,还有喷管结构,以咱们的技术力量,一时半会儿还仿造不了啊。”所里的研究员刚开始信心满满,随着研究的深入,全都有了畏难情绪。
一旦遇到技术问题,老聂很自然地想到了徐白。
只是炮兵团部署的位置离后方很远,老聂决定搭个顺风车,亲自到徐白那里,办一场只有两人参加的技术研讨会。
所长虽是聂全才的晚生后辈,却借着“官威”强行阻止他到前线搞技术研讨。
“老所长哇,你就别给我这个后生出难题啦,路上来回七八个小时,离开咱们的防空优势区很远,实在太危险啦。”新所长扯着老所长的油渍斑斑的袖管死活不让走。
他口口声声念叨的“防空优势区”,其实是由中、苏两国飞行员用米格15战斗机组成的空中防御圈,经过多次成功的对空截止作战,形成有效的防空威慑,使得美机不敢轻易飞近。
后来,人们给这片空域起了个响当当的名字,叫“米格走廊”。
但这条“走廊”太靠近鸭绿江流入黄海的入海口,主要是为了保护我方后勤物资的集结和补给,战斗一旦深入半岛中部,就又是美机肆虐的残酷空域了。
打从参加红军开始,聂全才就过惯了子弹擦耳朵的生活,从不向敌人低头。
再困难,能比当年飞夺泸定铁索桥还难?
更何况,他早就留意过近期的天气,并不是适合空军活动的日子。
根据后方气象部门给出的预报,当天是个阴雨天,整座半岛云层密布。
情报部门也在提示:附近的美军机场全部进入了维护检修状态,短期内不会有空袭。
阴雨天一来,地面部队就跟过节似的。
聂全才携带全套图纸,还有藏在脑子里的研发改进方案,匆匆爬上草绿色的军用卡车。
“老聂同志,路上千万要小心。”年轻的军械所长实在拗不过他,只好百般叮嘱。
“放心,这么阴雨连绵的天,老鹰都掀不动翅膀,美国佬的飞机出不来。”老聂披着雨衣,雨水淅淅沥沥从帽沿滴成雨帘。
所长又走到驾驶室旁,朝驾驶兵嘱咐道:“风速变小,地温升高,当心天气变化。出现意外情况立即靠边停车,无论如何也要确保老所长的安全!”
从军械所到前线的炮兵团,沿途道路遍布弹坑,驾驶兵的方向盘握得提心吊胆。
老聂没有专车,这是搭了运送枪械弹药的顺风车。
车至半途,天气果然突变,积雨云像被拧干的毛巾,一时半会儿出不了水。
密布的云层被老天爷扯开一个角,久违的阳光从云洞里探下致命的金光。
活塞式战斗机引擎嗡嗡低鸣,顺着云层间隙扑向地面缓慢移动的车队。
并非是情报工作出了疏漏,美国空军和陆军航空兵处在休眠状态,但游弋在外海的“中途岛号”航空母舰上的气象员,准确捕捉到了珍贵的出击时机。
身心俱疲的聂全才正靠在副驾座上打瞌睡,完全没意识到来自空中的危险。
驾驶兵猛打方向盘,打算利用路边树林做掩护,但美军战斗机早就切入俯冲攻击航道,航炮、火箭弹响作一片。
那是起飞自航母甲板的f4u“海盗”舰载战斗机编队,在喷气机横行的时代,这种活塞式战斗机显得有些落伍,但其强大的火力和对地攻击能力依然不容小觑。
机翼下方燃起火光,一枚127毫米火箭弹击中了卡车尾部,引发车载武器弹药的剧烈殉爆。
聂全才仍在梦中,大渡桥横铁索寒,他连里的三个战士中弹坠河,部队被对岸川军的马克沁重机枪压制住了。
“敢死队,敢死队前进!”年轻的聂全才攥着红缨大刀,草鞋刚刚踩定铁索,却见奔腾的大渡河泛出红光,刹那间化为熔岩之河……
“连长快看!河水烧着喽!”身后战士忘情惊呼。
对岸的川军丢下马克沁仓皇逃窜,泸定铁索变得火红滚烫……
悲壮惨烈的画面定格住了,聂全才再也没能走出这梦境。
……
老聂的车队遭到美国海军航空兵突然袭击时正值中午,徐白与王海捧着饭盒商量军务,他突然感到胸口发闷,眼前金星乱冒。
在医务室里,他收到了聂全才牺牲的噩耗,心痛得手指不停哆嗦。
没等护士前来,徐白自己拔掉了滴注营养液的针头,带着满手背的血,冒着空袭危险,驾车直奔老聂牺牲的地点。
周围的树林已被大火烧成焦土,一个运输班的战士加上搭车的聂全才,全员尸骨无存,啥都没留下。
徐白欲哭无泪,长跪不起,不听劝阻地用双手一捧捧深挖焦土,直至双手鲜血淋漓。
战争期间的追悼会一切从简,寥寥十分钟便把老战士的一辈子总结了。
飞夺泸定,四渡赤水,五破围剿,跋涉不毛……无数生前荣光,融汇在简短的悼词里。
弗林的身份和击杀战果最终被确认,李念兰收到一枚亮灿灿的军功章。
他回忆起大别山里那个朴实无华的老厂长,初见面时无礼相待,临别之际总该留些念想,便把军功章偷偷夹在老聂的衣物里,永远睡进了衣冠塚。
“徐团长……这是聂全才同志绘制的设计图纸,都是初稿,成熟的第二稿全毁了……”军械所长将聂全才的遗物捧到徐白面前。
老聂没有亲朋子女,这些遗物之所以送给徐白,只因图纸角落里写满了“此处存疑,待与徐白同志商榷……”、“此条需验证,待与徐白同志进一步讨论……”
追悼会散场,所有人都离开了,唯有徐白还杵在原地不走。
他死死搂着那些图纸,无人旁观时,终于得以释放满腔的悲泪。
老聂啊老聂,顺着你的思路,我要把这事儿办下去,办成它,办出一个现代化的兵工厂来,让咱国家的步兵,也拥有单兵对抗装甲部队的能力。
对于战争结束之后未来军人生涯如何走,徐白对自己有了新的安排。
无暇悲痛,无暇追思。聂全才衣冠下葬的次日,总攻命令便下达到各级部队。
半岛由西南向东北斜向延伸的战线上,大小战斗全面打响。
春雷涌动,千门重炮列成火焰长鞭,把沉沉夜空撕裂。
声势空前的第五次战役,正式拉开了帷幕。
志愿军十九兵团与北岛人民军第一军团西线佯动,志愿军第三、九兵团在东线迅猛突击,主攻目标是南岛军第3、第5和第9师。
战役头一周打得出奇顺利,李念兰跟着嵋猴子的连队打了几场大仗,南岛军队的战斗力依然不堪,他们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用大批被俘人员挤占空间有限的战俘营,并加速消耗志愿军紧张的后勤资源。
有一次,李念兰单枪匹马便抓了二十多个俘虏,对手全无抵抗意志,这让战斗变得非常无聊。
唯一的忧虑,就是每餐从吃饭改为喝粥,开始是稠的,后来就越来越稀。
炮弹子弹也开始省着用,国内革命时期精打细算式的战斗节奏又回来了。
后勤补给线上越来越大的窟窿,并没有引起前线指挥员的过度担心,一场接着一场的大胜,让他们处于极度自信的状态,有人甚至开始制定针对半岛南端洛东江和釜山的包围计划。
先前危言耸听的徐白则成了志愿军中的异类,彻底沦为笑柄。
在其他军官眼里,这位徐团长脾气既臭且硬又没胆量,若不是总指挥压着,估计早被撸掉职务了。
尽管没人重视,徐白依旧一次次地向上级发去警示,要留一万个心思提防美军的反扑。
5月20日夜,总指挥独自伫立在宽大的作战地图面前思索,任凭值夜人员送来的清汤挂面在桌上变凉发胀。
东线各部已经深入敌境数十公里,不断飞来的捷报反令他忧思不已。
打了这么久,突入这么深,美军主力迟迟不予决战,我方的补给却快要见底了……
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志愿军的强大攻势,受制于后勤水平,只能维持一个礼拜……
他想起那个固执的,不断叫嚷“狼来了”的炮兵团长。
补给线越拉越长,前线部队的粮和弹消耗几乎达到极限,美军航空兵重点打击志愿军的后勤输送,士气高昂但缺粮少弹的部队仍在大踏步向南推进。
一串串数字在脑中旋转,数字背后,李奇微老谋深算的眼睛狡黠而危险。
“联合国军”并不是在溃退,他们正在收拳蓄力!
“停!停下来!命令各兵团停止追击,渐次脱离战斗,留下断后力量,全军向北回撤!”他终于认识到自己麾下的大军正处在前所未有的危机当中,不加停顿地对参谋们连喊带叫,“对了,那个打报告的小团长呢?要给他记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