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千堆雪
李虎巍当然理解通信兵对于电台的感情,当年于帅那个假洋鬼子豁出命去也要抢来小鬼子的电台。
所以,为绝了通信兵的念想,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立即毁弃电台轻装前行,执行命令!”
“不行!电台……电台是师长的宝贝疙瘩,我要是死了,你就替我背回去!”果不其然,这通信兵倔得跟驴似的。
李虎巍异常窝火,电台没了可以再换,人命比铜箱子金贵,国家培养一个通信人才又得花多少人力、财力?
见犟驴牵不回头,他干脆顺手一枪,把电台穿了个眼,那机器立即冒出焦味和青烟来。
“你他娘的在造什么孽!”通信兵像是投入火柴的油桶,霎时引爆了,伸开手掌要同他掐架。
“机器扔了!服从命令!”李虎巍一拉枪栓,将枪口顶在他脑门上。
年轻的通信兵眼角淌出泪来,但立即被严寒冻成了冰珠。
见他迟迟不动,李虎巍发了狠劲,将报废电台夺下,一脚踹下山崖。
“你俩还在磨蹭啥啊?”踉踉跄跄爬出雪坑,马兰像是受了轻伤,额头被弹片擦破,但伤口已被冻涸了。
年轻男子最怕在异性面前露怂丢脸,再说了,背个沉甸甸的铜箱子肯定要被敌人追上,电台落入敌手那可要上军事法庭的。
通信兵终于卸下驴脾气,跟着李虎巍撒蹄子就跑。
马兰手中的ak-47在恶劣天候里也是如鱼得水,连打带跑的战术对追兵威胁极大。
那伙敌兵吃过苦头便放慢了脚步,他们自认为战争胜利已无悬念,得留着性命去喝庆功酒。
但南岛士兵显然想错了,追击速度一放缓,三个目标一会儿便没了踪影,头顶的风声却突然起了变化,隐隐传出凄厉的尖啸。
巨大的雪柱升起在云山之上,狼奔豕突的南岛军第八师先头部队不知不觉踏进了志愿军师属炮兵集群预定的打击区域。
徐白的第一战就抢到了人头,从此以后,炮兵部队的击杀成绩将步兵远远甩在身后。
云山之巅被雪雾和烟雾笼罩,暂时掩盖住高密度轰击下尸骨无存的惨状。
秘密穿插到预定位置的攻击部队齐刷刷亮出刺刀和战旗,素色云山已染成红海……是役,南岛第八师四个营官兵被尽数分割包围,大部分成了垂头丧气的俘虏。
“你是和他们最先遭遇的,说说看,这伙敌人战术水平咋样?”得胜而还的嵋猴子仍然保持着理性和警觉。
“算不得职业军人,不过是一群刚摸枪的老百姓,子弹倒是管够,大部分是往天上放的。”李虎巍并没有刻意贬低对手,南岛军的表现甚至远远逊于解放战争中的部分国军精锐。像李弥的第八军、邱维达的第七十四军,肯定要强过这些半岛农民一大截。
“嗯,初战得胜是好事,可往后的仗不一定这么顺了。敌人没料到咱们会打过江,这是吃了轻敌冒进的亏。云山正面的敌人还保存有实力,而且我担心……后头还藏着美国兵。”哪怕身处异国,嵋猴子还是不改思考问题时嘴衔烟杆的习惯。
当年的盟友美国人,现在正式的说法是“美帝国主义”,但他私下里从不这么称呼,大概是念着当年和老美在缅北并肩作战的旧谊,还有那位死于日军火攻的亨特上校。
每年到了亨特的祭日,嵋猴子都会背着别人偷偷上一柱香。
“可是……情报上说,驻防云山地区的是南伪第一师啊。”李虎巍把情报上写着的敌军编制布防情况又看了几遍。
嵋猴子过完烟瘾,咂吧几下嘴:“就是提个醒,美国兵的战斗力你是晓得的,那些可不是刚摸上枪的老百姓。”
首战告捷让远赴异国的志愿军上下兴奋不已,盼战求战心理在军营中蔓延。
而突遭打击的南岛军队仍愿不相信中國人已经介入战争的事实,坚持认为这是北岛人民军最后一支战略预备队的垂死挣扎,这为他们后续的失败提前栽下苦果。
而驻扎在云山周边的“联合国军”各友邻部队也同样蒙在鼓里,包括刚刚进入预定位置的美军骑兵1师第8骑兵团和英军第27旅。
……
榴弹炮牵引车逆迎风雪怒吼前进,驾驶兵将雨刮开到了最大,可仍然抹不净迅速凝结在车窗上的冰晶,只有依靠立在路边挥舞信号旗的士兵才能保持牵引车行驶在正轨上。
每部牵引车通过十字路口时,徐白都会把它们的战术编号默默记在心里。
初战告捷之后,志愿军高级指挥员对炮兵战术的运用更加炉火纯青。
他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空前规模的炮兵集群作战,相较之下,以前国军那点炮兵家底子可以用寒酸来形容。
不得不佩服红党的建军能力,凭借极其有限的军工产能,加上战场缴获,竟攒出这样一支雄壮威武的大炮兵。
按照作战计划,他指挥的三十八军所属炮兵团,将配合兄弟部队向盘踞在云山城附近各个高地上的目标倾泻火力。
然而风雪愈来愈大,炮兵部队没有在严寒环境中机动部署的经验。
正在他担心之际,打头的牵引车突然方向失控,狠狠撞向路边,一名指挥交通的信号旗兵当场牺牲。
待命在旁的工兵部队短时间内将道路清理完毕,而徐白不顾手下战士的劝阻,顶替了那位牺牲者的位置。
他深深明白指挥员身先士卒的意义,还有这场战役致胜的关键。
眼下各支敌军仍沉浸在仁川登陆以来的得胜骄狂之中,这是他们致为脆弱的时候,一旦敌人被打醒,战役难度会成倍增长。
要把尚在梦中之敌打痛打残,自然要讲究兵贵神速。
行军一昼夜,时间已是1950年11月1日黄昏。
风雪稍息,难得的阳光把覆盖积雪的山野染成波光银海。部署完毕的一众巨炮高昂炮管,像是驰骋银海之上的风帆舰队。
“老徐,我们要创造历史了。”说话的炮兵团政委叫王海,念过大学,比徐白还年轻一岁,是个抗战期间培养起来的新四军火炮人才,技术专业,为人随和,徐白乐于和他做搭档。
“是的,日落西山,半岛的历史就要被我们改写了。”此刻的徐白心情无比复杂,眼前的炮群令他自豪且震撼,但总有一种声音在潜意识里呼唤,如此规模的火炮集群瞄准的若是海峡对面的宿敌,那该有多解气啊。
与徐白的人生经历不同,王海早早成家立业,随军生活的妻子贤惠持家,还替他生了一对乖巧可爱的龙凤儿女。
反观徐白,三十有五了依然孤家寡人,粗粗算来,如意离开自己有两年多了,她在那些小岛上生活得可还好?那个姓郑的混蛋有没有欺辱她呢?
他最后懊悔不已的,是当初没和她留一张合影,现在连睹物思人都做不到。
“各炮位全部就位,射击诸元调整完毕!”各炮营指挥员依次报告,一切准备就绪。
傍晚17时40分,炮兵团通过电台收到射击指令,在夜幕降临前的一刹,雷霆霹雳般的火光让白昼重临了!
数百门重炮同时射击产生巨大冲击力,让早已安定下来的雪花再度振奋起来,在阵地上方形成短暂的雪雾奇景。
尤其是新装备部队的苏式82毫米“喀秋莎”火箭炮,尖啸的怪声卷起带有硝烟味的雪粒,让所有军人为之亢奋。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此时此景,唯有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可以助兴,让熟读诗书的政委王海由感而诵。
然而,身处被轰击区域的南岛第一师的官兵的命运就极其悲惨了。
与全副武装、立志统一国家的北岛方面不同,李承晚统治下的南方则是百业凋蔽,治安混乱,更谈不上建军强军了。
除了将少量警察部队临时武装起来外,剩余兵员只好从稍稍健壮些的老百姓当中强行征募,形式与内容和当年的国军拉壮丁毫无分别。
这样的军队注定是无法委以重任的,若不是美军强行介入,此刻的半岛恐怕早已改旗易帜。
当流星雨状的炮弹雨殒落在云山外围阵地上时,南岛第一师的指挥系统瞬间陷于瘫痪,各团、营指挥官已无法控制部队,没等志愿军步兵发起攻击,各处防御阵地的守军已逃亡大半。
逃兵们争先恐后抢夺车辆,甚至为几箱汽油大打出手,自相残杀。
成建制的溃兵队伍浩浩荡荡掠过云山城,把驻防此处的美军第八骑兵团惊得目瞪口呆。
以擅于在地球表面奔跑著称的麦司令爱兵如子,喜欢以“孩子们”称呼麾下士兵。
麦司令向“孩子们”打过包票,中國人不会也不敢渡过鸭绿江,感恩节前所有美国大兵就能回家享受火鸡大餐。
但潮水般溃退下来的南岛军溃卒,让“孩子们”第一次对己方最高指挥官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担当舞台“气氛组”的南岛军逃跑速度创出了纪录,战场上只剩下男一和男二。
东西方两个大国的军人,即将迎来20世纪的首场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