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深秦表白
当枪炮声变得稀疏,李虎巍终于终见到风风火火的解放军先头部队。
开进歌乐山区的二野某师的团长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与野人无异的山民竟是自家同志。
不过,当他报上秦培邦的大名之后,这位团长马上拍了大腿:“啊呀,终于找到你啦!”
根据三个多月前的情报,重庆地下党的营救行动失败,所有的同志都壮烈牺牲了。得知噩耗的秦培邦伤心难过得饭也吃不下。
“活着就好哇!这一下,秦首长能够放下心了。你们也许不知道,新中国已经成立了,就在一个多月前!现在不是民国啦,叫中华人民共和国!”团长急于向眼前的”穿越者“宣布新国名,话说得像打机关枪,让身边的小战士掩嘴直乐。
对于“三口之家”来说,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件喜事,就是马兰和小灵芝被接下山来,住进部队的干部疗养院,这是秦培邦特批的。
先是牢狱折磨,而后是野外衣不蔽体的求生,小小丛林提供不了完整的营养,令她们身体极度虚弱。
尤其是小灵芝,自打稍稍懂事开始就成了小囚犯,身子骨比同龄的普通孩子要瘦弱一大截。
住院第二天,刚刚升任副军级首长的秦培邦就出现在病房门口,勤务兵拎着大包小包的副食品和水果。
“重庆刚刚解放,还在军管时期,真是百废待兴,事无巨细都要找我这个副军长……”在病床边坐定,秦培邦缓缓摘下军帽,这些年来操劳太多,让他的发际线明显向后退让,人显得苍桑不少。
李虎巍恰好不在病房里,三野派来的联络员正在找他。
再见到秦培邦,她头一个要问的,自然是弟弟马雷的恢复情况。
”各项生命体征都很稳定,身体还是那么壮……可就是……麻雷子被困在梦境里了,暂时还没人能唤醒他。“秦培邦不愿意说出”植物人“三个刺耳的字。这些说辞,是他反复斟酌过的。
”俺弟……还能醒过来吗?“马兰自己的身体尚未复原,却无比忧心弟弟的未来。
”……大脑功能还没有完全修复,医生没有放弃努力……你放心,就算醒不过来,国家会养他一辈子,我也会照料他一辈子!”秦培邦面带愧疚,毕竟当初在曹八集,是他亲自下达的强攻命令。
听他这样信誓旦旦,她更加过意不去了,不由劝道:“老秦,你为俺们家做得太多了。你现在是大首长,日理万机,不要把精力浪费在俺这个小丫头身上。”
秦培邦替她削起了苹果,万分温存地说道:“小马,你是我的老部下,从敌后打游击开始,咱们就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战友,做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
马兰却不愿意再欠他人情,提议说:“等身子恢复之后,把麻雷子送过来吧,俺负责照料他,你现在忙,精力不够。”
秦培邦沉默片刻,放下削到半途的苹果,起身在病床前来回踱步,终于鼓足勇气说道:“分什么你我呀,兰子!这些年我还是一个人过,就是为了等你。这话再不说,就老了,想爱也爱不了、爱不动了。我知道你的身体情况,没有关系,全国解放之后,咱们一门心思用来照顾麻雷子,好不好?”
面对老秦的突如其来的表白,马兰像是被电流打中,浑身僵硬。
老秦的一片深情,她无法承受。
但冰冷地伤害老秦的心,她更加做不到。
正在尴尬的时候,躺着看书的小灵芝突然扭过脸来,像个大人似的,表情严肃地说道:“秦伯伯,马兰姐姐有喜欢的人了,她是不会喜欢你的。”
孩子的突然插话,让老秦陷入尴尬,他窘得涨红了脸,舌头开始打结。
“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别多嘴!”缓过神来的马兰制止了小灵芝。
她一向知道老秦对自己的心思,这分感情纵然无法接受,却也值得尊重,不该受到指责。
不懂男女世故的小灵芝却不依不饶:“兰姐姐、虎叔叔还有小灵芝现在是一家人了,谁也别想拆散我们!”
秦培邦听完哈哈大笑,说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喜欢掺合大人的事。
说罢,他走到小灵芝病床边上,从包里拣出一只柑桔递给她。
孩子将小嘴一抿,脑袋扭到一边。
他笑着摇摇头,亲手将桔皮剥开,掰下桔瓤递到嘴边,小灵芝这才松开小嘴,没等咽完便忙不迭说道:“哼,别指望贿赂本姑娘。”
“这丫头脾气还真是随你呀。”他将目光移回马兰身上,看来也是颇为喜欢这女娃。
马兰却没接话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老秦,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出院之后,我想和李虎巍同志结婚,希望组织上能够批准。”
这道喜讯对于秦培邦而言无异寒流,屋内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他把弄着手掌中的桔皮,脸上像是布满冰霜:“我有资格说不同意么?再说了,我也不是你们的直接上级,批不批准,得三野的政工部门说了算。”
“对不起,老秦……你为我做得太多,也把自己耽误到现在。嫂子牺牲十多年了,你也该找个贤惠的女同志组建家庭,再生个一儿半女的。”说出这番绝决的话,马兰其实也是心如刀割。
“不,关于个人生活,我自己会打理。”他重新捡起苹果,慢慢转动水果刀,去完红艳艳的皮,像是揭开新娘的红盖头。
她是老秦一手培养起来的,那是如父兄一般的感情。
“小马呀,你再坚强也是个女同志。咱们国家几千年的传统,男外女内。我承认,李虎巍是个好男儿,肯为你出生入死。但他注定属于战场,给不了一个稳定的家庭。”秦培邦看她的眼神,既像是热烈的追求者,也像是心疼儿女的老父亲。
马兰想起了幼年时在河北老家的生活,那些在矿井下不见阳光的日子。
“老秦,俺家的出身你是知道的。祖祖辈辈在地下讨生活,可俺想飞,飞到蓝天上去!李虎巍,他是那个能撑起一片蓝天的人。”
他削下雪白的果肉,像老父亲喂食女儿那样,亲自喂到她嘴里。
“你还年轻,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稳定的人生,是幸福的前提,哪怕平淡如水。”
马兰嘴里甜,心里却苦,她左思右想,还是说了出来:“不,老秦,在我心眼里,幸福是一瞬间的感动,而不是一辈子的平庸。”
秦培邦自知说服不了她,静静喂她将苹果吃完,只得承认生活的无奈:“你要飞上蓝天,我也不会做那根强栓你的绳子。不过,麻雷子还是留在我那儿吧,毕竟医疗条件好……”
秦培邦说完了所有该说的话,重新扣上军帽,朝她僵硬地敬礼,轻轻退出病房。
马兰自觉愧欠老秦太多,但男女感情之事无法勉强。
出院之后,她急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结婚申请。
其实,不光是老秦,就连李虎巍也对结婚之事颇感意外。
虽然自己求之不得,但时下离全国解放还差一口气,说不定还有大仗要打呢。
“虎哥,俺毕竟是个女人,虽然长了一颗男人的心,喜欢动枪动炮的,可是……”她手里攥着刚写完的结婚申请,墨迹没有干透。
“傻丫头,我当然愿意啦!不过嘛,婚礼不能在这里办,老聂、老白、老猴子还有张源团长,这帮不省心的家伙要是喝不上喜酒,肯定不给我好果子吃的哟。”
马兰和小灵芝“母女俩”出院之后没几天,歌乐山烈士墓群初步建成,余曼和老邢的墓碑也在其中。
他们带着小灵芝,在她父母坟前叩了头。那是一座合葬墓,写着“烈士凌修、余曼永垂不朽”的字样。
“我姓凌,灵芝草的芝,叫凌芝。”小灵芝紧抓大人的手,稚嫩的声音微微发颤。
“想哭就哭出来吧。”马兰从背后搂紧了她。
“不,爸爸说过,哭是懦弱的行为。”孩子仰起头看向天空,努力让目光不触及墓碑上的遗像和名字。
李虎巍在老邢墓前拜了三拜,心中默默计数弗林欠下的血债。
”燃城“行动发起之前,要是他选择留下和老邢一起行动,这场无谓的牺牲也许就能避免。
现在仔细回想,整场阴谋很可能是平塚秀行通篇谋划好的,他不知用何种高明手段打入军统内部策反了强杰,既救出了北条绫,也报复了冯绍唐,还顺手打击了革命势力。真可谓一石三鸟!
可叹冯绍唐当初选择与魔鬼合作,与虎谋皮的下场就是沦为虎口之羊,真是可恨又可悲。
只是平塚这伙人不知会把弗林和北条绫带至何方,初步评估他们的军事实力和渗透能力,已然成了不小的气候。
全国还没有完全解放,自然是腾不出力量来对付外部威胁,那些牺牲同志的大仇不知何时能报。
正在忧心思忖之时,秦培邦出现在身后轻轻拍了他的肩膀,递来一份电报。
原来,这是三野催他归队的电报。
第三野战军主力目前还驻扎在厦门,此行千里迢迢,当然不能带上小灵芝了。
无奈之下,这事儿还得麻烦秦培邦这位大首长当一回”男保姆“。
一周之后,东行的军列整装待发。
月台之上,马兰亲手将小灵芝抱到老秦怀里,临行想说几句愧欠的话,嘴和耳朵之间却还隔着万水千山。
逗完孩子开心,将小灵芝交给警卫员之后,秦培邦恢复了副军长该有的威严:“这孩子是烈士后代,于情于理我都会照顾好她,这点你们不用牵挂。”
马兰依依不舍,对着孩子看了又看,眼角淌出两行清泪来。
“就要做新娘子了,哭鼻子干什么嘛,”老秦责怪了她几句,又转向李虎巍道,“你小子撞了大运,找到这么好的老婆,挖走了我最得力的部下。不请喝喜酒也罢了,连句谢谢也不说。当年要不是我批准她大老远跑到缅甸去,怎么会有这段姻缘?”
虽然人家是副军级首长,但说话行事却像个很上道的哥们儿。
他发自内心道了声“谢谢首长”。
老秦大度地笑了笑:“先别着急谢我,你小子接下来的任务可不轻。成家立业之后,第一条规矩就是凡事听老婆的,第二条呢,就是时时刻刻保护好老婆,听明白没?”
没等他回答,马兰终于嘟嘴埋怨道:“老秦,我又不是小孩子,能照顾好自己。”
重庆唯一通向外部的铁路只开货车,这班列车临时改为军列,大部分官兵都已登车完毕。
“都上车吧,大仗还有的打。你小子别逞能,还有你,小马,一定要注意安全……”说这话时,秦培邦意外地眼眶湿润了,在马兰记忆里,老秦除了谈及亡妻之外,是从不落泪的。
火车喷吐白烟隆隆向东,马兰探出车窗外挥别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一向安静的小灵芝突然哇哇大哭起来,这让警卫员们手足无措。
“说到哄孩子,你们几个大男人还得好好学学。”秦培邦擦干眼眶,从警卫员怀里抱回小灵芝。
“我想爸爸,想妈妈了……”对牺牲父母的思念原本牢牢压抑在孩子幼小的心田里,想不到却被月台之上的离愁牵引出来,如山洪暴发不可收拾。
“小灵芝不哭,李叔叔和马姐姐是去打坏人的,替爸爸妈妈报仇……”他想要止住孩子的泪,却不想自己刚刚收住的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