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炮弹列车
面对严惩战犯的条件,老蒋自然不肯答应,作为自认的孙总理政治遗嘱继承人,岂能灰头土脸去蹲红党的监狱?
对国府而言,那是城下之盟。
1949年的北平,早不是1945年的重庆可比的了,曾有一份优厚的建国方案摆在老蒋的面前,他却不曾珍惜。
亿万民众叹息中,谈判毫不意外地破裂了!
渡江攻击令传达遍了江北岸每个战士。
战役发起前的两个小时,江阴要塞突然闯进一支陌生的部队。
老邢阅敌无数,瞧清对方的阵仗,意识到情形有变。但要塞的大门换锁加换人,原先的守军被牢牢控制住了。
被地下党争取过来的上校指挥官被下枪上铐,五花大绑,押在刑讯室,皮鞭与烙铁在等着他。
要塞里原先驻有一百余名官兵,此刻尽数解除武装,全体列队接受甄别。
地下党的情报显然是暴露了。
清脆的鞭笞和惨叫声自刑讯室穿透混凝土层,轮番折磨列队官兵的耳膜。
“越是党国危难之际,越是需要中流砥柱。各位都是英才,忠心日月可鉴!长江防线固若金汤,不是区区几粒老鼠屎能撼动的!”接管要塞的也是一位上校,演说很具煽动力。
李虎巍对此人的面孔很是熟悉,总觉得在哪个角落里打过交道。
即便是资深的老侦察员,老邢也快沉不住气了。
他个人的死活,还有江阴要塞起义成功与否,完全取决正在遭受刑讯的可怜上校能坚持多久。
革命者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因为他们心怀理想,为的是天下公义。
起义的国军军官,很多是形势所迫。
老邢估计那位上校在刑讯手段下撑不了几个回合,很快会将自己坦白供述出来。
“各位当中还藏着一名匪谍,我希望此人认清大势,主动投案,那样还能留个全尸。要是被老子查出来,扒下皮囊,挂在炮管子上!”
官兵们的目光很自然地移向江阴要塞配备的4门280毫米口径岸防炮,粗壮的炮弹让单兵难以搬运,全靠堡垒下方的自动供弹机通过轨道吊运上来。
李虎巍将这名上校的五官揣摩了十来遍,心中顿时一亮。
他几乎肯定,此人姓罗,豫东会战时带着乔装成解放军的一个团,企图偷袭华野的背后。
当时,李虎巍领着哭山群匪下山参加革命,被罗团长误认作“刘司令”。
记得罗团长在遭遇战中挨了嵋猴子的盒子炮,滚落到泥塘里死活不知,想不到兜兜转转来到了江阴要塞。
姓罗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要塞官兵的脸,李虎巍立在最后一排,被扫到是迟早的事。
“行了,别打那个上校了,我就是过来策反的地下党。罗团长,别来无恙?”李虎巍下定决心要保住老邢的身份,孙子兵法咋说的来着?李代桃僵。
老邢装作面无表情,心头实际积满了泪。
“哟?刘司令?我们可是老朋友了哇。你这张人皮原本是不必剥下来的,不过嘛,老子改主意了。”罗上校轻轻击掌,凶神恶煞的士兵举起枪托,将李虎巍揍出满头满脸的红蚯蚓。
罗上校摸摸肩头的旧枪伤,报复式地笑道:“念在你小子是自首投案,就不活剥人皮了,枪毙之后再剥好了。你瞧,本人就是这么仁慈。”
江边夜风吹得刮痛皮肤,江阴要塞外的刑场准备连夜开刀杀人。
李虎巍与那位被策反的上校成了待宰羔羊,并排跪在刑场之上。
至于行刑人,罗上校坚持要用要塞里原驻扎的官兵。
击杀变节的前任官长,有助于巩固士气,也相当于向自己纳了投名状。
罗上校舞动手指,点了几个士兵的人头,立在老邢右侧的一名年轻下士被随机相中。
老邢突然来了主意,凝力在指间,狠狠戳了那名下士的穴位。
被点穴的士兵软成了烂泥,老邢忙不迭扶住此人,假装抱歉地对罗上校说道:“娃儿年纪小,没在刑场上杀过人,吓晕过去了,我来替他吧。”
罗上校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老邢重新获准拿到武器,一支装填满子弹的m3盖德。
显然,罗上校不愿意让二名死囚一枪毙命,特意关照要用泼水式的连发。
老邢悄悄探过头去,窥见了监刑军官的夜光表盘,距离渡江战役预定发起时间不到一个小时了。
“举枪,准备……”监刑人发出口令。
老邢瞅准时机,枪口拨转角度,哒哒两发点射,子弹打在致命要害,监刑的军官当即没了呼吸。
“想和老子搂火,先问问江北的百万大军答不答应吧。”
老邢很懂得运用时势来攻心,剩余的国军官兵多半意识到党国大势已去,负隅顽抗也改变不了结局,干脆乖乖放下武器。
李虎巍和上校被松了绑,两人素不相识,却因为共赴刑场有了交情。
“我得谢你,他们要是上了烙铁,老子肯定撑不住。”上校心有余悸,并且面带愧色望了老邢一眼。
“行了,先想想怎么夺回要塞吧,岸防炮在他们手里,渡江的同志牺牲会很大。”老邢知道那些岸防炮的厉害,除了穿甲弹、高爆弹,要塞守军还配备了榴霰弹。
这玩意儿会在距离江面10到20米空中炸开,无数细小的弹丸呈现扇形散射,对于行舟的软目标和木壳船具有毁灭性的杀伤。
“姓罗的封闭了要塞大门,那种钢甲门倍儿结实,连‘巴祖卡’都打不穿。”答应率部起义的上校忧上心头,万一起义失败,他的命运不知会滑向何方。
李虎巍灵机一动,指出问题所在:“要塞里炮弹存得不多,他们总得往里运送弹药吧。”
上校无奈说道:“那是通过轨道传送的,不从大门走。”
李虎巍当即提出来,可以顺着供弹轨道往要塞里爬。
“供弹口小得很,咱们这种成年人的身板,穿不过去的……”上校与老邢都是人高马大的北方汉,两人一瞅李虎巍的瘦小个子,眼中倒是亮了。
然而,顺着运弹轨道钻回要塞的方案,至少目前是行不通的。
江北的解放军仍然处于静默状态,国军整套江防体系也保持着沉默,所有的轨道尚未开启。
老邢将夜光表从毙命的监刑军官腕上取下,目光移向漆黑深邃的长江北岸。
在场的国军官兵心态也倒转过来,几小时前,他们对来自对岸的炮火无比恐惧,此刻却期盼解放军的兵锋提前杀来。
“你这个同志不简单,不光胆大心细,对敌人的军制体系也很熟悉,”老邢朝他伸出大手,不苟言笑的嘴角微微上弯,“我叫邢国富,年纪比你大些,不计较的话,叫声哥也行。”
“哥。”李虎巍没多作思考,几乎脱口而出。
意想不到的是,国军官兵们也跟着叫了“哥”。
想要在腥风血雨中活命,他们无一例外认了老邢当作“带头大哥”。
既然老侦察员丢掉了最为珍贵的城府,李虎巍也不想瞒着自己的身份,将当兵的经历大致讲了一番。
“好小子,年纪不大,资历快赶上我了。”邢国富解下冲锋枪递到他掌中,目光中满是欣慰与信任。
夜光表的时针走到10时30分,江北岸渐渐有了动静。
墨色夜空突然涂上了血红浓彩,赤色雷光沿着江岸基线轮番滚动,冰冷的江水在苍凉之夜沸腾了!
初具规模的解放军炮兵部队,率先揭开了解放江南的大幕。
除了用来修正弹道的曳光弹,大部分炮弹隐在夜幕里,精准地落在江防国军的阵地、隐蔽部和弹药库。
空旷的刑场周围没有落弹,解放军炮兵的弹着点显然是提前设好了精确的射击诸元。
李虎巍似乎能听出炮弹尖啸声中的复仇之音,那是徐白在为他枉死的弟兄们讨回公道。
发自江北的炮弹有不少落在江阴要塞堡垒上,却完全击不穿复合防护层构筑的外壁。
“听,运弹轨道开始运作了!”如果不是上校这样的内行人,初来乍道的外人根本不可能在起伏连绵的爆炸声里分辨出轨道声。
由上校带路,李虎巍很快摸到了地下轨道的入口。
“兄弟,下去之后,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上校的意思很明白,万一有流弹命中轨道,引发运输过程中的炮弹殉爆,李虎巍会被炸得骨渣不剩。
“生死有命,老天爷一向很嫌弃我,这条命硬滴很。”说罢,他缩起本就瘦小的身子,一头钻进隆隆轨道,横身抱住树桩般粗的炮弹。
国军的岸防炮基本参照德军“大西洋壁垒”的设计思路,重点优化了自动供弹系统,炮弹从弹药库直达要塞。
他坐了数分钟的“炮弹列车”,身子来到岸防炮底下的供弹井。
井口果然不容许大个子的成年男人通过,纵然是如他这般南方人的身形,也近乎是擦着井壁上升的。
李虎巍蜷身蹲在炮弹上,徐徐升进要塞之内。
脑袋露出井口的一瞬,正好与装填手大眼对上了小眼。
没等对方发出警告,李虎巍怀中的冲锋枪响了,装填手仰面喷血。
连串的手榴弹飞向要塞各个角落,原本正在井然有序实施炮火回击的要塞乱成了粥。
火光爆燃,破片四射,炮兵们吓得面无人色,巨型岸防炮采用的不是定装弹,要塞中存储了大量击发药包,殉爆起来的话,所有人会瞬间化为灰烬。
李虎巍自然明白这点,他索性将枪口顶在药包上,朝魂飞魄散的国军官兵们露出亲切的笑来:“黄泉路上这么多弟兄相伴,不枉此生呀。”
罗上校倒是个狠人,对在场的人命毫不顾忌,掏出手枪朝李虎巍射击。
他只打出一颗子弹,当即被身侧成群的士兵扑倒,枪也给缴了。
这就好比在加油站耍打火机,管你是敌是友,一律拿下。
子弹落在药包前一寸的位置,将李虎巍也吓得要尿裤子。真是亡命之徒,比自个儿还莽!
罗上校的作死行为反而促成了要塞起义。
要塞大门被打开,罗上校被绑得严实,原先那位上校指挥官重新接管了作战指挥权。
“邢先生,你的承诺……”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上校对解放军给出的条件产生了怀疑。
“承诺依然有效,你们可以选择不开炮。”邢国富语调如常,份量却比炮弹还重,让被俘的罗上校瞬间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