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潘塘大撞车
夜色茫茫，一支上万人的解放军部队正衔枚疾进。
除了夸夸脚步和偶尔响起的咳嗽，整支大军严格保持着静默状态。
这是奉命向徐州机场附近潘塘镇进军的华野苏北兵团四个纵队。
保持队型不变的兵列中，有一位不速之客正焦躁不安地四处穿行，但凡找到稍有些职务的军官，就向人家打听一个叫“马兰”的女军人的下落。
“这位同志，行军纪律你不懂吗？”满脸稚气的年轻营长正在小跑赶路，这是今晚被李虎巍揪住的第5位营长。
“对不起啦，你们这是要去哪？”李虎巍抱歉之后又问道。
“你是哪支部队的？番号？职务？”营长一下起了警觉。
说实话，李虎巍真的没法回答这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他想了一小会儿，告诉对方自己是大别山兵工厂的试枪员，遭到国军偷袭之后打散了找不到组织，当中把哭山那一节故事都省去了。
“你是试枪员？对枪支很熟悉在行喽？”这位营长刚满十九，残酷的战争让不过三年兵龄的他迅速成长为营级指挥员。
“还行，比一般人强些。”李虎巍觉得没必要把自己说的神乎其神。
“大部队忙着行军，现在没法帮你找人，要不先留在我营里一起干，仗打完了包管帮你找到那位马兰同志。”营长行军之时不忘做出承诺。
“哎，有仗打也不错哇。对了，营长同志，还没告诉我去哪呢？”
“去捅邱疯子的屁股。”年轻的营级指挥官出言豪迈，对胜利充满了信心。
李虎巍当然知道“邱疯子”的绰号专属于国军悍将邱清泉，一个打仗不要命的“军痴”。
石肠子活着的时候，经常提起这位当年的教导总队参谋长，言语中满是敬畏。
此人打鬼子不含糊，可惜在内战里沦为替老蒋冲锋卖命的马前卒。
“邱清泉打仗有一套，爱出奇兵，咱们这么大大咧咧行军不会有事吧？”他觉着，纵然如今解放军家大业大，面对邱清泉这样的悍将，也该留着提防之心吧。
营长马上板起脸来：“咋滴，你小子还在国x党那边呆过？不懂少说话，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哎，明白。”虽然自己比眼前的营长大上许多岁，但毕竟人家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何况仗打完了还得指着他找老婆呢。
沿着乡间小道跑了五、六里路，时针指向子时，前头慌里慌张跑来传令兵，说是附近发现敌军活动。
“团长咋说的？”
“团长有交代，那些是敌人的零星小股部队，让俺们不用与敌纠缠，继续向潘塘方向前进。”
“你个缩卵子，那还慌个啥嘛。”营长颇为不满地说道。
传令兵有些委屈：“可俺看嘛，对面不像是小股子敌人，阵仗有点大。”
营长吭哧了一声，摆出军事家的派头：“敌人都被堵在徐东方向呢，有七纵和十纵的同志们在，飞不过来几个鸟人。”
“带我去见你们团长，这么大的敌情咋就麻痹大意呢？”李虎巍脑中对敌斗争的神经可比他紧绷，拉住了传令兵硬要一同去。
小营长终于发起火来：“你这个同志到底什么来头？试枪员就管好几支枪，别让子弹跑偏，行军布阵的事轮得上你插嘴？”
传令兵也不知道横空杀出的李虎巍是何方神圣，见此人身挎一支旧式中正步枪，腰间缺少子弹袋，脑袋上没有军帽，军装松松垮垮不太合身，口音也很奇怪。
虽然此人观点与自己契合，但也不敢轻易认作同志，传令兵不由问了一句：“你谁啊？打哪来的？”
没等李虎巍作答，前头突然响起密如骤雨的枪声，还有不间断的迫击炮弹炸响。
遇到敌袭，营长瞬间来了精神头，把短枪舞的像是指挥棒：“咱不是和尚，肉都送到嘴边了，都给老子咬上一口！”
与冒失的营长一样，整支苏北兵团也没把突然出现的敌人放在眼里，要求分出少许兵力迅速击溃当前之敌。
然而，籍籍无名的潘塘周围却爆发成规模的战斗，源源不断的敌人让苏北兵团上下大为吃惊。
燃烧的照明弹让双方都看清了彼此惊惶的面孔。
这是一场突发的短兵遭遇，两支大军首尾相衔、犬牙交错，交火距离往往少于50米甚至更近。
庞大的作战集团，犹如两列行驶在单条铁轨上的火车，毫无预警，全无准备，狠狠迎头相撞。
对手自动火器配得多，这让刚刚投入战斗的苏北兵团非常吃亏。
李虎巍所在的这个营不到半小时就损失了两成兵力，急得小营长亲自端着轻机枪冲在第一线。
爆炸火光映衬下，双方失去有效指挥的士兵，像是戏台上踏错鼓点的演员，
挨过一轮炮火之后，李虎巍在脑中初步评估了对方的火力水平。
狭路撞上的国军，装备好的出奇，自动火器装备率很高，美制80毫米迫击炮起码有十多门，空中甚至闪过巴祖卡火箭的尾迹。
“对面不是什么零星敌人，是来了主力！”他抬手一枪射翻四百米外的机枪手，转头对营长说到。
“我知道……但那是纵队首长们该考虑的事儿，你就给我瞄准了打，机枪手来一个干掉一个！”营长快速打完一个弹夹，急吼吼地命令补充弹药。
促然接敌，部队如风中乱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苏北兵团各部建制散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双方来回一交手，发现身边的兵没一个认识的。
有时候，位于己方身侧的居然是国党部队，而斜对面与之交火的才是自己同志。
潘塘战场成了被淘气小猫揉乱的线团，剪不断、理还乱。
战场形势犬牙交错，通信兵对着步话机乱吼嗓子，但收到的命令完全无法执行。
“妈的，乱了！全乱了！这仗打得太没章法了。”营长傻了眼，跺脚都忘了。
“遭遇战没法讲究了，见敌人就搂火吧。”李虎巍手中步枪像是泼墨画笔信手拈来，子弹直接让五百米外一个少校军官脑袋迸出花。
“你小子倒真有两手，仗打完别走了，我叫沈……”营长开始对他的枪法啧啧称奇，刚想自报家门，几发迫击炮弹直直落下，将话音瞬间扯碎了。
待硝烟散去，李虎巍拍拍浑身溅满的土，向他建议道：“去抓个俘虏来，问问是哪部分的？”
沈营长瞧了瞧身边的兵，都不是自己营里的，堂堂营长居然和自己手底下500多号人走散了。
形势紧迫，他干脆直接用职务压人，到处下达命令。
收到命令的战士也找不到组织，反正谁官大听谁的呗。
穿过火线抓来两个“舌头”，俘虏交待说是七十四军直属队的。国军也没摸清解放军的虚实，以为遇上的只是零星游击队。
原来真是毫无防备的两支主力大军误打误撞狭路相逢，这让沈营长和李虎巍都不禁傻了眼。
国军部队反应很快，他们的建制基本保持完好，有组织的冲锋一波接一波。
沈营长四处收拢散兵，团以上军官都不知跑哪去了，找来找去还是自己官最大，竟收拢了有半个团的兵力。
“迂回，咱们得迂回到敌人背后去，现在战场水浑，好摸鱼呀。”李虎巍一边狙击一边思考战况。
“你说的没错，打仗得动脑子。咱俩分分工，你带新建一营穿插左翼，我带新建二营从右翼走，把对面的迫击炮阵地一波拿下。”
沈营长将临时收拢的散兵新建了两个营，有说苏北口音的，也有说鲁南口音的，但看起来就像是一支固定建制的部队，人人脸上没有丝毫生疏感。
“行，保证完成任务！”李虎巍朝他敬礼作别。
“等等，你不就是个试枪员？懂指挥吗，带过多少兵？”沈营长像是被炮弹炸蒙了，大脑反应有些迟钝，这才意识到李虎巍可能是个指挥菜鸟。
爆炸火光将李虎巍的笑容映得忽明忽暗：“带过一个营，光复过一座城。”
这并不是吹牛，当年第一个杀进八莫城的就是他带的学生营，那时候眼前的小营长大概还没参军吧。
无图无真相，沈营长摇头表示坚决不信。
“那么，你打过败仗吗？”李虎巍反问一句。
“开啥玩笑，当兵以来打的场场都是胜仗。”说到昔日战绩，沈营长颇为自豪。
“我打过，败得特别惨，所以我知道该如何避免打败仗。”李虎巍的眼神变得深邃可怖，这气势让他感到些许害怕。
“没时间瞎扯了，给我把兵带好！”沈营长结束了这个令他不快的话题，一声令下，两个临时组建的营开始分头行动。
擒贼擒王，打蛇七寸。想要把控混乱的战局，捷径当然是直接攻击七十四军指挥部，活捉军长邱维达。
对于七十四军的战斗力，李虎巍心知肚明，这是国军中的“飞虎军”，抗战时期的每场大战役几乎全部经历过，可谓功勋卓著，在上高会战、常德会战中屡次重创日军。
“啥个飞虎王牌哟，去年在孟良崮上被我们包了饺子，张灵甫也给打死了。”
“是啊，不是当年的七十四军了，正牌货都叫咱吃了，何况是个冒牌。”
听到手下战士们如此轻敌，李虎巍很不高兴地数落了几句：“孟良固战役之后，七十四军成了哀兵，哀兵是极为可怕的！”
军队传统是一件可怕的精神武器，即便整编重组补充新兵，为数寥寥的老兵也会让它薪火相传。
藐视敌人的后果往往是自己流更多的血。
他隐约觉得，即便是重组的七十四军，也是块难啃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