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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友人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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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孑然孤身,无援无助,李虎巍却从没绝过锄奸的念头。

    既然弄不清宁俊臣的船期,干脆就在黄浦江码头安顿下来。

    守株待兔虽然愚笨,但笨办法总要赛过没办法。

    “一帮宗桑(畜牲)!少偷懒!赚不足工钱饿死了活该,抛到黄浦江做浮尸!”码头监工扯嗓子骂娘,时不时对行动迟缓的苦力踹上一脚。

    “娘个错逼!”

    “组精作怪!”

    本地码头工们私下里骂不绝口,可谁也不敢怠慢。

    战争时期苟活不易,生活的出路,只剩下为一口食而卖命。

    “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我说哥几个,这些日子冷热不定,身子骨可得自己挺着,病这儿了可没人管你死活。”一个北方苦力刚卸完物资,支着腰喘气说道。

    “草旦的小日本子,这都八年了,跟个王八似的,咋还没玩完?”另一个苦力抹汗咬牙,双目充血。

    码头苦力工资是半天一结,李虎巍领完上午的工钱,薄薄几张汪伪政府发行的“中储券”。

    深蓝色的纸币上,国父孙文的表情依旧庄重严肃,若他老人家地下有知,见到汪伪漢奸拿他的肖像充门面,不知作何感想。

    “册那,拆刮拉新,政府又在狂印钞票了。”身后一个上海苦力张口抱怨。

    “要伐啦,勿要就滚出去!”出纳白了他一眼,又恶语相向。

    领完微薄的薪水,苦力们围坐吃饭,糙米饭里掺了沙子石头,时不时有人被硌到牙。

    青菜也就是在沸水里涮了一遍,整顿饭没有一点味道,可每个人都在狼吞虎咽,不吃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只好等死。

    李虎巍扒了几口饭,用舌头辨出沙石吐掉,而后再次望向客运码头边豪华的国际邮轮。

    “看什么看,你小子没那个命。”苦力们觉得他好高骛远。

    监工恰好走过,见他心神不定,开口就骂:“小赤佬做了两天就心勿定啊,我看侬就是个做浮尸的胚子!”

    “独立……勇士号……”他看清了船舷上的西班牙文字。

    “哈哈,这小浮尸还识洋文……”苦力们起哄大笑。

    李虎巍搁下吃剩的半碗糙米,起身便走。

    监工用一根揍人用的棍子顶住他胸口,表情像是要吃人:“以为这里是你家里狗窝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李虎巍摸出那几张“中储券”抛在地上:“这种钱马上就跟擦屁股纸一样了,你发我大银洋吗?”

    “小赤佬脑子昏特了!勿吃一顿生活皮痒是伐?”监工撩起棍子迎头就打,却被李虎巍变戏法似的一招夺了,又被反身抬脚踹入江中。

    出完鸟气,李虎巍干脆将腰带一抽,从伪警察局讹来的钞票哗哗铺满地,苦力们丢掉饭碗疯抢,装卸码头秩序大乱。

    监工和打手们无暇再顾及始作俑者,待将苦力们赶回岗位,再从江水里捞出被踹的监工,李虎巍早跑得没影了。

    在扒那碗糙米饭的时候,他便注意到后来入场的两部黄包车。

    几乎所有的黄包车把手上都悬着擦汗毛巾,那是车夫们必备的东西。可这对车夫则不断用袖子揩汗,这个细节让他无法不起疑心。

    通过仔细观察,他终于有了惊天动地的收获。

    其中一名车夫,他在混入伪警察局时见过,当时,那家伙负责看守枪库!

    再细瞧那位护送老夫妇的买办,手臂处明显像是新近受过伤,那是战场上受过战伤的军人才能觉察出的异样。

    他掏出宁俊臣年轻时的相片,时过境迁,容颜易改,无法确认老头就是目标。

    就在老夫妇与中年买办分别之时,老太太却做了个万福。

    她膝盖弯曲的幅度很大,收回原位时却意外的极为迅速,不像是这个年纪老妇所能做到的。

    回想起初入江边公馆时,那个叫金如意的丫头也曾对他和于帅万福金安,姿势何其相似。

    汽笛又鸣了几下,检票口即将关闭。

    老夫妇俩顺利登上了舷梯。

    李虎巍像是嗅到猎物的狼,粗暴地挤开熙攘的送别人群,忍住旁人愤怒的目光往前挪动身位,直到被一对检票员挡住去路。

    “先生,请出示你的船票。”

    “没有票,但我必须上船。”

    “这不可能,请您退后,不要逼我们报警。”

    检票口的秩序顷刻间大乱,检票员与李虎巍之间来回推搡,几个伪警察呜呜吹响警笛。

    “这是怎么回事?”一名身着制服的西方人走近过来。

    “船长先生,这个人,他没有票,却坚持强行登船。”检票员像见到救星,赶紧告状。

    “老子可以补票!”李虎巍嚷道。

    “对不起,小伙子,本班邮轮的船票几星期前就售磬了,如果有足够耐性,可以等上几个月。”大胡子船长倒是为人和善。

    船长,他是“独立勇士号”的船长!李虎巍终于回想起来,两年之前,他同梅萨还有徐白搭乘过这艘船,在海上一路颠簸,直达埃及的亚历山大港。

    “你是……安德烈,安德烈船长!”他兴奋的用英语大喊大叫。

    “哈哈,安德烈还有这么年轻的中國朋友吗?上船吧,上船来小伙子!喂,你们两个,让他登船!”一听到“安德烈”的名字,大胡子脸上立即显出亲人般的热情,大方地一摆手,检票员只得把李虎巍放上船甲板。

    大胡子搂着肩将他请进了船长室,让李虎巍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你不是安德烈吗?抱歉,其实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李虎巍并不打算对好客的大胡子老外隐瞒事实。

    “安德烈是优秀的前任船长,也是在下的挚友。怎么称呼你?我是新任船长胡安。”胡安船长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这让李虎巍能和他简短交流。

    胡安船长也是海交之人,朋友的朋友,那当然也应该成为朋友。

    在李虎巍印象里,西方人长像大同小异难以分辨,安德烈好像也留着一副络腮胡,但这位胡安船长看起来要年轻些。

    “tiger李……很男人的名字。我听说过您,和最优秀的战士一起去往埃及拯救世界,噢,太酷了!”

    原来,安德烈把上次旅程发生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诉过胡安,不光如此,中國英雄‘tiger李’在阿根廷也算小有名气了,甚至还有记者专门采访过安德烈。

    换在今天,李虎巍算得上是阿根廷人民心目中的“网红”了。

    “那么,tiger先生,您如此急于登船,只差给自己插上天使翅膀了,就是为了去和安德烈喝上一杯吗?真不凑巧,这老小子现在可不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胡安遗憾地摊了摊手。

    “不,您弄错了,我是在执行为国除奸的使命。”

    李虎巍将诛杀宁俊臣的计划一说出口,胡安船长的脸色马上变得极度难看。

    “no!no!不行,绝对不行!阿根廷对你们东方人的战争不感兴趣!再说,保护旅客的人身安全是本船长的职责。”

    “可他是个漢奸!卖国贼!叛徒!”

    “抱歉,在我这里并没有什么叛徒,只有乘客。除非您能拿出贵国司法部门的文件,否则恕我不能合作。”胡安将络腮胡须的脸拉了下来。

    李虎巍有些生气,直截了当说道:“这方面你比安德烈船长差远了,他出于对法西斯的痛恨,不远万里把我们送到了埃及,阻止了世界的陷落!”

    胡安拼命摇头:“你可能误会了,tiger李,当时你们只是顺道搭了便车,战斗也并不发生在‘独立勇士号’上,这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这时,船体发出微微震动,轮机开始运转,室外转来水手们收起锚链的哗哗声。

    “您是自己下船,还是我让人请您下去?”胡安严肃且不失礼貌,这段短暂的友谊戛然而止。

    “把我要的人交出来,任务完成之后自会离开。”李虎巍寸步不让。

    胡安无奈摇头,试图抓起扩音器通知船上的护卫,却被李虎巍一手将话筒按住。

    “我不希望发生冲突,真的,不希望。”胡安船长可不是老实孩子,尽管嘴上示弱,却悄然将另一只手抡作拳头,朝他脑侧袭来。

    李虎巍早有防备,低头躲过的同时抬膝撞腰,胡安腰眼要害处中招,一声闷哼瘫坐下来。

    “胡安先生,得罪了!你有你的职责,我有我的使命。”他解下船长的牛皮腰带,将其双手反绑。

    “太天真了,我是一船之长,船员们很快会来找我,你不可能对付得了一整船的人。”胡安虽被制住,却并不甘心。

    “那就要委屈您做我的人质了。”

    “哼哼,我不认为一个英雄会滥杀无辜。”

    “必要时,我会的。再说,我本没指望成为你们的英雄。”李虎巍从船长办公室上揉乱一团废纸,塞进胡安嘴里,任凭后者呜呜抗议。

    舷窗外的景物开始移动,“独立勇士号”缓缓驶离浦江码头,船首劈波斩浪,迎向中國东海宽阔的怀抱。

    胡安说的没有错,邮轮起锚后不到一个小时,大副就带人敲开了船长室的门。他们见到了无法想象的一幕:被反绑双手的胡安,还有架在他脖颈上的细长匕刃。

    “我对船长先生的脑袋没有兴趣,把我要的人带到这里来。”

    大副立即叫来了船上工作的华裔水手,几番传译之后,终于弄明白了原委。

    “先生,您这是谋杀,而且是对一名年迈老者的谋杀,无论是我,还是胡安船长,不可能容忍这样的恐怖罪行发生在‘独立勇士号’上。”

    同这些老外解释中國人的民族大义是徒劳的,他手腕一抖,胡安浓密的大黑胡子被齐根削下一片,露出白中泛红的皮肤来。

    “请原谅我是个没有耐心的莽夫,下一刀也许会切在喉管或是大动脉上。”

    “我的上帝,这个危险的罪犯是如何登上甲板,然后堂而皇之进入我们的船长室的?”大副情绪几近崩溃,双手痛苦地捂住脸庞。

    “您如果亲身经历过战争,就不会对这种程度的威胁感到痛苦崩溃。”李虎巍冷冷嘲弄对方。

    华裔水手压低手掌,示意大家彼此都要冷静,何不先让胡安船长开口说话。

    李虎巍明知僵持下去对自己并没有好处,他不可能真就一刀结果了胡安,毕竟是有安德烈这份隔空的交情,以怨报德的事情他下不去手。

    胡安口中的填塞物一被取出,马上触电般的尖叫:“不能答应他!我们必须保证乘客的利益,既然投身大海,就得坦然接受亡命海上的命运……”

    如果不是因为宁俊臣的存在,李虎巍该是会对胡安敬佩有加。这年月,忠于职守的人可真不多见了。

    骑虎难下之际,船长室外突然挤进一个惊惶失措的船员,正是“独立勇士号”上的瞭望手。

    “军舰!一艘军舰!日本军舰!”瞭望手嗓子像在喷火。

    船长室内的气氛立即变了,劫持者与被劫持者之间反倒冷静下来,所有人的焦点转移到了正在逼近的日舰身上。

    “距离?”胡安脱口而出。

    “十九点五八海里……还在不断提速,就在我们说话的短短几分钟里,他们肯定又逼近了。”胆小的瞭望手从没有过与军舰对峙的经验,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看清楚舰型了吗?”

    “距离太远,只能分辨出桅杆……”

    就在众人束手无措之时,一声巨大的炸响从舷侧传来,那是舰炮炮弹落水爆炸形成的参天水柱。“独立勇士号”仗着自身伟岸的身躯,只是稍稍左右摇摆了几下。

    “127毫米口径的主炮炮弹,我在国军军舰上干过,来的是日本人的驱逐舰。”华裔水手十分肯定。

    “他们是冲我来的……”李虎巍将匕首从胡安脖子边挪开,神情无比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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