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郁金香之焰
从带有神话色彩的神武天皇算起,所谓天照大神庇佑下的日出之国,日本大概有2600年的历史。
此刻,2600年的野心与欲望,全都握在北条绫的指间。三颗地球上权势最大的男人脑袋就在走廊尽头的小花园里,像成熟闪光的金苹果,等着她去一一摘下。
她祖父北条幸昌曾有言:“这个孩子身上藏着无限的潜能,说不定会成为皇国对外战争中最伟大的英雄,成就超越伊东佑亨、东乡平八郎、秋山好古等一众前辈。”
北条绫将香水举在英国军官鼻尖前一寸的位置:“一、二、三……我要松手了,你准备好了吗?”
主宰世界的钥匙正握在她的指间,百合花形状的瓶中盛放着“地狱药师”麻生一叶毕生的心血,那种被发明者称作“止战圣露”的药剂,只须一松手,剥夺人类行动力的元素就会瞬间改变空气成分,放倒整座大厅上百名孔武有力的军人。
“是日本间谍!快阻止她!”李虎巍手头没有武器,唯一可以凭依的只余下肉嗓子。
警告和香水瓶落地破裂声几乎同时响起,这一刻,全世界屏住了呼吸。
身着大英帝国陆军钦迪特旅制服的中校军官居然用中文大喊大嚷,让在场的英美军人不知所措。只有中方军事代表团稍稍反应过来,意识到那枚香水瓶中可能有古怪。但确如麻生一叶所称的那样,“止战圣露”挥发于空气的速度太快,军人们已然无法挪动脚步。站立在大厅中的所有人如多米诺骨牌一样成片跌倒,瘫软如泥。
她捡起一块玻璃破片,打算用它杀死花园中毫无战斗能力的政治家们。
“你果然留了后手。”见到李虎巍未受药剂影响,她意识到麻生实验室被攻陷的严重后果。但论拳脚格斗,她有赢他的把握。
没等李虎巍出手,那名被药翻的英国军官虽倒伏于地,却仍死命钳住她脚踝。
“耐药者?可惜了。”她毫不费力挣脱了束缚,接着双脚错扭,喀的一声绞断了英国人的脖子。
军官断气的下一秒,李虎巍的拳头也飞到了,北条绫既不躲也不闪,直接将小腹迎向拳头。
“你!”他急忙回肘收力,北条绫毫不客气挥出玻璃破片的尖端,军裤侧边被划开半米长的口子,鲜血从破缝间迸出。
投鼠忌器,他没法做到把拳头砸向腹中孩儿。
从走廊闻讯赶来的卫兵一进入大厅就被药力放倒,怀中的冲锋枪丢了一地。
北条绫拾起一支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李虎巍的胸口:“你真的以为,那枚护身符可以再救你一次?”
李虎巍索性摘掉了墨镜,将双手抱在胸前:“你现在是有娃的女人,用孩子当盾牌,畜牲都不会这么干!”
“哼,我忍辱负重二十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皇国兴废之事岂容你来阻挡!”她手指一扣,枪口火光闪动。
扣动扳机时,李虎巍已将身子凌空打横,像头猎豹似的扑去,那颗单发点射的子弹一下穿透了小腿,但身体的冲击力道并未减缓,仍旧狠狠将北条绫撞翻在地。
冲锋枪脱手飞出,但她旋即又站起身来。英军反应速度不慢,仅仅是这十来秒的时间,大量全副武装的军人从阅兵广场涌向事发大厅。
时间一秒秒流逝,机会一点点溜走,属于她的那根世界线正在无可挽回地跌落。
北条绫想要挪动步伐作最后的努力,却发现地上的男人用一根鞋带将手腕同她的脚踝绑在一起。
吃了玻璃刀又中了冲锋枪弹,李虎巍两条裤腿均被鲜血染透,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拼上自己的性命,尽可能的拖住她疯狂的脚步。
“井上……松手!”她美丽如天使的脸庞终于扭曲成了恶魔,军靴踏住了他的颈动脉,脚下男人的颈骨发出格格响声。她熟悉李虎巍的这种眼神,第一次刑场相遇,那个傻傻的楞头青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她的。
“林玄……收手吧……”他仍在呼唤她昔日的化名。
大势已去。历史彻底抛弃了北条绫,也抛弃了日本。
大厅入口处已被持枪的英军士兵完全封锁,至少三四条步枪正在向她射击。北条绫不得不松开军靴,一边低头躲避纷乱的子弹,一边用玻璃破片划断鞋带。
门口的士兵不敢投弹,也不敢用连发武器扫射,毕竟大厅里躺着百多个高级军官,光是准将、少将就有二十多位。
北条绫用沙发充作掩体,拾起卫兵遗落的冲锋枪朝英军还击。纵然只是一人单枪,她精湛的射术依然有效压制了英军安全部队,不时有士兵中弹惨呼。
会场警报声大作,后续部队不断加入战斗,子弹一发发减少,敌人在一个个增加。为确保首相大人的安全,英国人并不在乎伤亡。
场内残余的“止战圣露”基本挥发完毕,除了先前瘫倒的人,后续赶到的士兵并不受影响。
“你底牌打完,没有胜算了。”倒在地上的李虎巍侧着脸对她发笑。
北条绫已经打完了弹匣中的子弹,现在,她需要考虑脱身之法。
“英国人的死刑不适用孕妇,投降吧,也许我们还有相聚的一天。我不找别个女人,一心等你出来。”李虎巍忍住腿伤,困难地向她伸出手去。
“你……等我?”复杂的神情爬上她眉梢,看不出是悲是喜。
“把手给我。”他郑重地,又一次地伸出掌去。
这一回,北条绫没有拒绝,接住了他的手掌。但李虎巍想错了,在她的字典里,从来不存在“投降”两个字。
北条绫用手臂绞住了他的脖颈,将那支打空了的冲锋枪顶在太阳穴上,步步为营,面向严阵以待的英军士兵们。
“谁敢动手,我就射爆他的脑袋!”她的英文竟如此流利,准确将每个词汇要表达的意思送进英国人的耳朵。
“她枪里没有子弹……”李虎巍费力的嚷嚷着,但语言不通,没有人能听懂他说些什么。明白他的话意的中方代表没有一条舌头能够动弹。
英军指挥官示意所有士兵不要轻举妄动,避免人质伤亡。
“先不要开火,放她出大厅!”对于英军来说,刺客与人质到了开阔地就好办了,射术精良的狙击手早已在不同方向上就位。
北条绫一路胁持着李虎巍来到阅兵广场上,周围密密麻麻站满了警戒部队,重机枪和坦克炮一致瞄准过来,天罗地网,插翅难逃。
“美丽的女士,你是希望面对军人的子弹,还是法官的法槌?”指挥官成竹在胸,有条不紊地劝降。
烈日曝晒下,她的衣衫已然湿透,面对数百支枪口和炮口,依然表现出惯有的沉稳。“作为一名军人,我会选择有尊严的死在战场之上。”
英军指挥官做了个遗憾的表情,遂即果断的一挥手,那是对狙击手发出的射击指令。如果一切正常,埋伏在300米开外的狙击手将会把子弹精准无误的送进绫的头颅。
枪果然应声而响,啾啾声过,英军指挥官被划破空气的子弹一头撞倒,洒出一条弧型血线。
这是友方火力误击?至少有一半的英军士兵误以为是射击事故,因为那枪声毫无疑问是李恩菲尔德狙击型步枪发出的,而剩下那些有经验的老兵则觉察出是敌方狙击火力。
现场登时方寸大乱,偏偏天际又传来了飞机引擎的轰鸣,一架双层机翼的老式战斗机翻着跟头朝向地面部队俯冲过来,眼尖的士兵发现,它两侧机翼各载了一挺德制mg131航空机枪。这架飞机处在超低空飞行状态,飞行员的面目对李虎巍而言并不陌生。那张死灵似的骷髅脸,曾在保山近郊的山林里与他狭路相逢,并留下肉体和心灵的双重创伤。
没等发出空袭警报,那对航空机枪哒哒的开火了,弹雨泼向阵型大乱的英军阵地。官兵们像是一池受惊的鱼,纷纷跳进工事,高射机枪朝着这架不速之客猛烈还击。藤田嘉明不是等闲之辈,迅速将机身拉起转向,贴着防空火线做出不可思议的大角度变向后扬长而去。
极度混乱的场面给了北条绫万分之一的脱身机会。她臂膀一使力,将李虎巍拖向最近的一部军用吉普。驾驶兵瞧出她打算劫车的企图,正欲掏出枪来抵抗,却被一发狙击步枪弹从后脑贯穿,鲜血脑浆沾满了方向盘。
北条绫抬脚蹬开尸体,顺手缴获了驾驶兵的手枪,一手用枪顶住李虎巍的太阳穴,一手将吉普发动了起来。一百米开外,一辆“十字军”坦克正在徐徐转动炮塔,57毫米坦克炮瞄准了蠢蠢欲动的吉普。
难以置信的是,那支击毙指挥官的神乎其神的狙击枪又响了,子弹不可思议地钻进坦克观察窗,打碎了车长兼炮手的眼球。
弗林提前干掉了四个方位的狙击手,缴到了趁手的步枪,占据了最好的射击位置,稳稳地拉铨退壳。英国造的no4mki狙击步枪用的是李恩菲尔德的底子,35倍瞄准镜,奥运会射击比赛级别的枪管,弹道稳定。
北条绫趁机猛踩油门,她车技本就出众,精通各国各型号的军用车辆驾驶,这部大功率吉普刚灌饱了汽油,卷起一路烟尘呼啸而过,将混乱不堪的会场远远抛在身后。
“整个埃及都是英国人的地盘,你逃不掉的。”待吉普开出数公里之远,李虎巍终于开口相劝。
手枪一记清脆的击发,子弹从李虎巍发梢边穿过。她已懒得与他斗嘴,两人之间只剩下用武器对话。
李虎巍身累兼心累,小腿处的伤口似乎已经不痛了,但膝盖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觉。
当那支狙击步枪加入战局之时,他便意识到幽魂般的弗林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埃及,并打了安全部队一个措手不及。加上驾机来援的骷髅脸,两大日军兵神联手砸了英国人的场子。
敌人实力空前强大,反观自己这边,梅萨不知去向,老白又扣在毒蝎帮手里,该如何从北条绫枪下脱身呢?
吉普车又向西北方向驶了一段,李虎巍从反光镜里发现了熟悉的烟尘,那是训练有素的战马踩出的征尘。
“那是什么?”她突然发话,像是对李虎巍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专为你而来的。”区区毒蝎帮并不能让她畏惧,脚下油门瞬间拉满,军用吉普车的动力惊人,远非宾利之类的民用车可以相提并论。任凭车后的毒蝎们如何快马加鞭,车马之间的距离正被越拉越开。
此时,车头正前方突然出现一个正在不断扩大的小黑点,随着车距拉近,那黑点愈发清晰。
佣兵梅萨蒙德兹孤狼般立在山坳上,那是逃向地中海沿岸的必经之处。梅萨单枪握持他赖以成名的8英寸柯尔特蟒蛇型转轮手枪,瞄向了疾驰中的吉普驾驶座。
北条绫也立即认出了梅萨,深知此人是个狠角色,情急之下猛打方向盘试图规避。但那支转轮枪提前开火了,一颗大口径357麦格农手枪弹破空而出,毫不费力的摧毁了挡风玻璃,钻透了她的肩胛骨。
吉普车醉汉般失控侧翻,李虎巍被一股巨大的惯劲甩出车座,连滚了十几下才停住身子。眼前一片晕眩,北条绫同样伤的不轻,肩头汩汩冒血,两手护住小腹,那是一位准母亲近乎本能的反应。
“游戏结束了,小姑娘。”梅萨吐掉半截雪茄,踩着坚硬扎脚的砂砾走向遍布狼籍的车祸现场。
几乎与他同时抵达的,是策马狂奔而来的贝都因人。毒蝎帮头目手中挥舞着冲锋枪,阴沉着脸问梅萨,合约赏金中的目标是否包含这个受伤的女人。
梅萨虽崇尚暴力,却也极重契约精神,既然答应分这些土匪一杯羹,就大大咧咧点头承认了。
头目突然一丝冷笑滑过嘴角,紧接着一梭子弹朝着梅萨扑面而去。好在他同土匪不是头回打交道,始终留了个心眼。对方一抬手,他就知道这伙人打算独吞赏金,身子不停顿的翻进山坳背后。
“不留活口,只需要用死尸和英国人换钱换抢。”头目面无表情的下令道。
土匪们分出一半人追杀梅萨,另一半人翻身下马,打算朝受伤的北条绫和李虎巍补枪。
刚走近受伤伏地的两人,所有人猛然间闻到一股异香,这香气分外浓烈,像是有人打翻了一罐郁金香酒。匪徒们相互对视,表情茫然,这香气令他们极度诧异,显然不是埃及本地的产物。
围绕着李虎巍和北条绫卧倒地带的周围喷泉似的冒出一股股液体,毒蛇般的在匪徒们脚下游动。头目的面部肌肉正在痉挛,杀人越货的事干多了,对危险总有异于常人的反应。果然,那些液体毫无征兆的燃烧起来,匪徒们无论下马的还是仍在马背上的,顿时烧成一根根熊燃的火柱。痛呼大叫的人们解下腰间水袋试图浇熄大火,但水过之处,火势反而更加猛烈。
头目瞧出情形不对,拨转马首打算逃跑,但火苗像有灵性似的追上了他,无差别的将他摁倒在高温烈焰之中。
郁金香的味道是如此浓烈,甚至人体和马匹的肌肉组织被烧糊的气味也无法盖过那股异香,这是一种李虎巍从未见过的纵火材料,它制造的火焰呈现一种诡异的蓝色,那种高温杀伤甚至比美军火焰喷射器的燃料更为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