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人皮纱衣
沉甸甸的人头撞翻了脸盆架，睡在大通铺上的日军被哐哐砸盆声吵醒，惺松睡眼想要嘟囔，大刀片子连脖子带牢骚削为两半。米光杀得一时兴起，也顾不上什么刀法套路，只见他依次踹开宿舍，照着半梦半醒的鬼子杀猪似的下刀，一泼泼脏血在墙壁上绽开了花朵。
无数次演习让接下来的行动变得熟极而流，按照事前分工，林玄带领营救组攻向地牢，亨特则领着剩余人等去找平塚秀行的晦气。
“演出开始了，伙计们，看看谁才是大明星！”亨特上校等这一天也很久了，大皮靴将二楼值岗的日军肋骨踹折，断骨入心，直接没了气息。
“ho！”所有人一声应合，在兰姆伽特训期间，他们已经熟悉亨特的这种带兵方式。队员们个个杀心正盛，大楼里放备松械的鬼子与待宰的牲畜无异。
“我去找冯少校！”德钦素丽左右手各持一支盒子炮，风一般穿过走廊，将还在大杀特杀的米光抛在身后。
厨房内漆黑如墨，她叫了几声“冯少校”无人应答，只好打开手电，光圈刚跳出黑暗，只见到灶台边上蹲着个年轻的日本炊事兵。
素丽登时愣住，这一迟疑险些要了她的命。对方比她先动了手，子弹朝手电光奔过来。素丽左腕中弹，忍住伤痛右手甩枪，将炊事兵射杀当场。一来一回两记枪响在空旷的各层楼宇间回荡。冷兵器单方面的屠杀结束了，被惊醒的日军纷纷摸枪上膛，大楼里各种长短火力顿时响成一片，像是过大年放爆竹。
李虎巍见到从辅楼匆忙退出来的素丽，左手腕子血流如注。
“冯少校一定是出事了，日本人应该知道了我的身份，可是……”她想到了工事前的曹长，普通日军士兵并未对她有所怀疑，“李少尉，我怀疑平塚设好了局在等我们上钩。”
“那怎么办？”李虎巍两枪放倒了从剩余宿舍里冲出的一对日本兵，又将一颗手榴弹抛进宿舍窗户，爆炸物的巨响让这场冲突再上了层次。
“一旦成功营救出于少尉，请立即终止行动，叫亨特上校他们不要强攻！”素丽扯住他胳膊央求道。
投入战斗的鬼子越来越多，圆柱状手榴弹陆续从窗户和门缝抛出，在光滑的走道上又蹦又跳。李虎巍只得将它们尽可能地踢远或是踢进角落去。“你和林中校去说！”他朝素丽嘶声大喊，不间断的爆炸让话音变得很难传递。
日本兵丢完手榴弹，呜呜呀呀从走廊两侧蜂拥而出，丁三爷冲锋枪哒哒一响，汤普森射出的弹雨泼水般的打在这伙鬼子身上，敌人在楼道里躺下一片。
“小病猫，你和石肠子到地下层去支援林长官，她好像遇到点麻烦，我负责顶住二楼下来的鬼子！”丁三爷已经用光了两个弹夹，弹药消耗超了他的预估。
张知行躲在走道拐角，提着医药箱的手不住发抖。日军射来的子弹形成大量跳弹，在身子边上啾啾划过。”过来，这边！“他咬紧牙关，取出止血粉和纱布，替德钦素丽紧急包扎。
李虎巍翻身来到地牢，却见石砀早已先他而至。
“小病猫你来的正好，鬼子火力太猛，有两挺九九式轻机枪，不间断轮流朝我射击。”石砀的衣领敞开，脸颊上有一道弹痕划伤，正在不停渗血。
“为什么不用手榴弹？”
“敌人躲在死角，发挥不了杀伤效果。”林玄也是焦急无奈。
“里面有多少鬼子？”李虎巍问道，他眼睛看的是石砀，但心里问的是林玄。
这时，一串机枪子弹射在了侧面墙上，跳弹在他们周围如飞蝗乱窜，异常凶险。石砀就像个没事人似的，镇定答道：“对面有一个步兵班，已经让我们挂了两个，估计还有四到五个鬼子。”
“用烟幕弹呗。”李虎巍想起在野人山里用过的战术。
“唉，用了，没出烟，估计是运送过程中渗了水发生故障。”石砀摇头叹息。
”林长官，冯少校可能出事了，刚才素丽小姐在厨房被鬼子炊事兵打伤了，“李虎巍顺势向她汇报，“素丽小姐建议我们完成营救行动之后立即撤离。”
“开什么玩笑！行动目标是军事委员会定下的，你我都没有权力更改，就算是亨特上校也不行！”林玄话语斩钉截铁，语气则是火冒三丈。
石砀不问素丽的伤情，反而连念了几声：“厨子！厨房！”
林玄一听就明白了，点头道：“日军厨房里确实有引火生烟的东西。”
李虎巍提着枪返回一层，见到张知行还在替素丽处理枪伤，便问道：”厨房里躲着多少日军？“
“不清楚，我就遇到一个。你对林长官说了么，让她救人之后立即撤退。”素丽预感到危险将至。
“没时间商量这个了，她也没权力变更行动目标。”李虎巍也觉得心里不踏实。
“她是前敌指挥，应该有临机应变之权！”素丽急得一甩手，险些把张知行掀翻在地。
“你好好呆着别乱动。”他朝辅楼方向跑了十多米，见到丁三爷打光了冲锋枪弹，正在用手枪朝零星残余日军射击。
“小病猫，你跑来作什么？”丁三爷肩膀被手榴弹破片刮伤，八字胡也烧没了一半。
李虎巍将战情向他简单说了遍，三爷立即点头：“走，一起去找柴火！”
厨房电路损坏，灯泡已经不亮了，手电光照到灶台边被击毙的炊事兵。
“慢着，还有人！”丁三爷反应迅速，蹬蹬几步抡脚一扫，角落里传来菜刀落地的声响。
李虎巍用手电光一扫，哆哆嗦嗦的缅甸青年像一只受惊的狸猫坐在咸菜缸边，菜刀被踢飞之后，两手仍保持握刀的姿势。
“别……别杀我！我就是个做饭的，才来了没几天……”那人说着结结巴巴的缅语，估计是日军雇佣的新厨子。
李虎巍用枪口顶住他太阳穴，也用缅语恶狠狠问道：“先前那个厨师呢？他去哪了？”
缅甸青年被吓得不轻，结结巴巴说道：“穿……穿在……那个枝那犯人身上呢，好像是姓于。”
“穿在身上？”他一时无法理解。
“剥……剥皮……”厨子面如白纸，结结巴巴说出可怖的事实。
日军居然活剥了冯绍唐的皮，还做成了一件人皮纱衣，由平塚夫人亲手缝制，披在了于帅身上。
“你在胡说些什么？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李虎巍又气又急，对于那个替他治过伤的老冯，总归有一丝感恩在心头的。
“既然冯少校已遭了毒手，鬼子多半猜到咱们要做什么，他们肯定做了充足的准备，之前的松懈也许是假象。”丁三爷脑子转得快，和德钦素丽居然想到一块去了。
“三爷，我对林长官提了这事儿，她说不能撤。”他将林玄的态度说了出来。
丁三爷的观点却与素丽很不一样：“对，是不能撤！箭在弦上，骑虎难下，就算鬼子事先有所准备，咱也不能犯怂啊。快，让这小子帮咱们收集柴火，先救假洋鬼子要紧！”
李虎巍松开厨子的衣领，勒令他将能生烟火的东西全部搬到地下层的入口。威逼之下，厨子只好老老实实照做。白天，库房里刚搬入一批半干半湿的木料，这玩意儿烧起来呼呼冒白烟，正合李虎巍的用意。
成捆的湿柴被搬到地牢入口附近泼了煤油，火苗呼呼一起，大量白烟渐渐将地下层变得视线不清。
事一办完，厨子又跪地苦苦求饶，林玄正眼不瞧一下，抬手一枪结果了那名厨子，随后将沾湿的毛巾捂在嘴上。李虎巍原本看不得滥杀非军事人员，但老冯悲惨遇难，让他不由怒火中烧，一颗心也变得坚硬冰冷起来。
“老冯，他被鬼子剥了皮。”李虎巍内心痛苦地说出这个事实。
“知道了，人终有一死。石中尉，准备近身格斗！”林玄漠不关心，就像听了个外星球的故事。
烟雾果然起了效果，日军被呛得一边咳嗽一边盲目射击，子弹横飞但没有命中任何目标。当石砀那张砖头似的棱角方脸从烟雾里探出，日军已经来不及调转枪口了。凌厉的拳脚毫无怜悯的招呼到他们头上，当头那名机枪手的脖颈被一掌劈折，毙命当场。石砀又侧身踢出一记飞踹，副射手的心窝被足底重重一击，连人带枪撞在墙上没了生息。
烟雾还未散尽，林玄盲射似的甩手两枪，两名鬼子喷着血花栽倒。短促的战斗过程结束之后，地牢里只剩下一名鬼子，那是个日军中尉，正用南部手枪顶住一名囚徒脑侧太阳穴。
“枝那军人，我佩服你们的勇气。不过，你们想要的人在我手里，大家保持冷静如何？你们退出大楼，我保证人质的安全。”日军中尉面部扭曲，脸色狰狞，语气还算镇定。
“那好像是于少尉？”石砀低声说道。
林玄一瞬间就确认了人质的身份，于帅比之前发福不少，没有遭受酷刑，只是双手被反绑，口中似有填塞物，双目紧闭像是失去了知觉。奇怪的是，他身上披着一件质地轻柔的花纹纱衣，不像是男人的衣饰。
“这帮天杀的鬼子，那是人皮做的衣服。”李虎巍咬牙切齿，恨不能活吞了眼前的日军中尉。
“枝那军人，立即放下武器，只要有人抬枪，我会毫不犹豫枪杀人质！”
“小虎，在非瞄准状态下，有信心一枪制敌吗？”林玄用极轻极细的声音问道，她不能确认对方是否听得懂中文。
李虎巍摇了摇头：“这我做不到。”他这声说的响亮，像是故意说给对手听，然后弯腰将卡宾枪搁在地上。
“你们两个，也照做！”日军中尉瞪着血红的眼睛扯嗓嘶吼。
见三名国军官兵依次放下武器，他心中略一放松，却忽视了李虎巍的手指仍搭在扳机上。那支卡宾枪发出嘭的一声轻响，李虎巍居然是将枪托支在地面盲射出了这一枪，就像斯诺克台球高手那样用库边反弹击球，子弹不可思议的呈一个由下而上的斜角从日军中尉下颌贯入，再从天灵盖飞出。
敌尸还未倒下，石砀早已上前扶住了于帅。
“变太的小鬼子，给他穿成啥样了？”石砀很自然的想伸手去撕掉那件人皮纱衣，却被李虎巍拦了下来。
“石肠子，别动，那是冯少校的遗物。”
石砀一时听不明白他这话的含义，但李虎巍眼神异常坚定，还隐隐含着泪光。他觉出人皮衣对战友的意义，会意的点了点头，将昏迷不醒的于帅置在背上。
“石中尉，把于少尉抬出大楼，和徐白他们会合，你的任务就完成了。”林玄说话过程中没看于帅一眼，仿佛她只是例行公事在救一个与己无关的局外人。
石砀哎得应了一声，二话不说将于帅置在背上朝大楼外奔去。地牢之内尘埃落定，烟雾渐淡，各间牢房里被俘的情报人员遗体赫然在目。他们都是被临时处决的，闻不到一点尸臭味。
“小虎，你和丁少校随我攻上顶层，彻底摧毁‘芒市一号’！”林玄重新装弹上膛，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丁三爷和米光已将一楼之敌全部肃清，刀客的大刀片子砍出了豁口，犬牙般的缺口里还嵌着碎肉断骨。三爷肩上的弹片刮伤仍在流血，只剩半边的胡子瞧来颇为滑稽。
“爽，杀得痛快！”米光单臂擎起龙纹刀，仿佛还有用不完的力气。
“林长官，亨特上校那边大概遇上点麻烦，三楼的鬼子凶得很，老兵居多。咱们得抓点儿紧，预二师是游击师，阵地战他们撑不了太久。”丁三爷像一头累趴的耕牛，斜靠在扶梯上，布满血丝的眼中尽是疲态。
石砀的脚步跨过素丽身边，她见到昏迷中的于帅，不由心疼地想伸手去够他，可石砀速度太快，只吝啬地留给她一个背影。
“素丽小姐，你的伤没大碍了吧？想要攻破顶层活捉平塚，你得打头阵。”林玄弯腰检查了她的武器，正常击发没有问题。
“林长官，冯少校他……”她想重复自己的忧心所在。
“小妹妹，你是想要中途退出，和你的于公子远走高飞，是吧？”林玄蹲在她身边，笑眯眯问道。
“不，不是的，平塚大佐浑身都是阴谋点子，他多半是在以逸待劳。”素丽据理力争。
林玄笑容不改：“我明白了，毕竟是平塚大佐的学生，弑师不祥，对不对？”
她的激将法立竿见影，素丽几乎是原地蹦了起来，吓了张知行一大跳。
“林长官，我会证明给你看，缅甸人不再是日军的走狗！”她抽枪在手，将缠满纱布的伤手背在身后。
发生在三楼的战斗仍在继续，亨特上校至少击毙了七八名日军士兵，可他本人也被跳弹所伤，更糟糕的是，小翻译李宇昂腿部中弹，正倚在墙角哼哼叽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