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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撒旦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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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雷公入行佣兵以来头一回失眠。

    并非他不习惯在雨林中过夜,比此凶险百倍的亚马孙丛林他也只当是自家卧室。在阿根廷当兵那会儿,为剿灭藏身邻国的叛军,雷公曾加入特种部队进入玻利维亚作战。有一晚,栖身的树下聚集了上百条阴险的毒蛇,即使那种极端环境也不曾妨碍他获得优质睡眠。

    此刻,真正令他不安的,是凭空消失的“白眼贼”何塞。那家伙异于常人之处,是在黑夜中有一双能捕风捉影的耳朵,通过细微的呼吸声判断目标的方位。雷公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以减缓那种深埋心间的恐惧感。

    在缅甸的雨季,你永远猜不透天空究竟蕴藏了多少水分,雨林中的任何生物都必须时刻适应狂雷闪电和瓢泼大雨。雷公预感到,已经有足够多的水分积压在云层里,低气压的沉闷让他的情绪变得极端恶劣。

    苍穹闷雷滚滚,接着一颗水珠砸落在雷公的额头,他以为是打头阵的雨滴,但这颗水珠却是带着体温的。他心头一阵悸动,手指本能地滑向腰间的手枪。

    就在一霎那间,刺破暗夜的闪电像天神手中的银鞭,隐藏在夜色幕布背后的魑魅魍魉在电光中一一显形。

    雷公看到了那张瞬间被闪电映射出来的鬼脸,如一只络新妇毒蛛从树冠悬丝而下,匕首的尖端几乎扎到他的鼻尖。每当何塞躲在暗处动手杀人时,总会习惯性的对猎物吐出舌头,既是杀欲也是食欲,仿佛握在掌中的不是夺命匕首,而是切割美食的餐刀。

    从认识何塞的头一天起,雷公就出于本能地厌恶这条舌头,还称之为撒旦之舌。而此刻,他甚至能看清撒旦之舌上密布的颗粒。

    为避开雷公设下的警戒陷阱,白眼贼选择攀爬树冠从空中下手,他费尽心机的用绳索将左腿悬在粗树枝上,模仿蜘蛛缓缓垂下。

    雷公并非只会以力降服敌人,他机敏地将头侧转,白眼贼的匕首擦着耳廓刺穿帆布。他顺势拔出手枪,却被早有防备的白眼贼一掌击飞。

    两名为友为敌的佣兵在黑暗中交手了几个回合,缺乏警惕的中国军人全部处于深睡眠,白天行军带来的疲乏将他们牢牢摁死在梦境里。

    闪电熄灭,野人山再度被黑暗主宰。雷公想要竭力嘶吼,可何塞的匕首却比闪电更快,刀尖划开了气管。

    “很抱歉,维克托,你应该明白的,佣兵没有天敌,也没有仇恨,一切只是为了生意。”他将匕尖顶住雷公的胸口,用力压下镶有银骷髅的刀柄,雷公则用尽余力抵挡,鲜血以极高的压力从脖中细小的伤口喷出,发出动人心魄的咝咝声。

    雷公很想知道日本人究竟开出了怎样的价码,让何塞毫无心理障碍地将利刃扎进前战友的身体,可惜他已无法出声。过不多时,雷公的喉根发出呼呼的声音,像是在痴痴发笑,眼睛变得像天使般纯净透明。他猛然间松开了巨掌,整支匕首连刃带柄噗的一声没入胸膛。

    一秒之后,白眼贼听到了mki型手榴弹的引信触发声。他没想到雷公即使死了还留有后手,不由汗毛乍竖,在45秒的逃生时间里,右脚发力划出弧线,特制的带刃靴尖削断了悬住左腿的绑绳,落地后连翻带滚跳进一株粗壮的山毛榉背后。

    在手榴弹炸响前,雷公用一对巨掌将它捂在胸口,努力不让破片杀伤周围熟睡的中国人。

    “再见了我的朋友们,再见了美丽的林少校,妈妈……”他感受到一团火球在胸口腾起,手榴弹爆炸的威力被西班牙裔阿根廷战士维克托埃德拉多塞巴斯蒂安的血肉之墙阻拦住了,这是一次代价昂贵的战斗警报。

    李虎巍第一个从睡梦中惊醒,一块湿乎乎带着体温的重物砸在他胸口,他仔细摸了摸,竟是一只巨大的断手!

    有敌情!他从简易吊床翻身落地,手中步枪像是从心窝子里冒出似的,准星咬定传出爆炸的位置。再度袭来的闪电又一次提供了短暂可贵的照明,雷公的胸腹部被炸出可怕的血坑,还冒着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人肉的焦味。他此时无瑕悲痛,心思全在可能存在的敌人身上。

    “有敌袭,就地隐蔽!”他话刚出口,老天爷又劈下一记响雷,瀑布般的雨帘瞬间把野人山变成了水帘洞。

    雨幕一降,即便不发出警告声响,梦中的军人们也被浇醒了。他们用各色方言吐着脏话,纷纷就地寻找掩护,袭击者却并未再现身。

    “小病猫,刚才是啥子东西炸喽?听着像是美国手榴弹。”钻天椒腿脚不便,踉踉跄跄爬到一棵粗脖子树背后发问。

    “老子咋知道!雷公被炸死啦,就死在他自己床上!”瞄准镜里只有无数蚯蚓似的水线,却发现不了任何有价值的目标。

    雨越下越密越下越急,李虎巍对这种野外突至的雷雨再熟悉不过,一旦雨势滂沱,闪电的频率就会下降,这样一来就更别指望发现潜在的猎手了。他夜间视力虽然异于常人,但那也得借助月光才行。

    “找到下黑手的兔崽子了吗?”那是嵋猴子的声音。

    “都别出声,不要暴露位置!禁用手电,对方可能有枪。”林玄一声提醒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徐中尉,朝尸体的方向打一发照明弹试试。”林玄压低了声音,尽管对手未必听得懂中国话。

    “最后一发了。”徐白刚从睡梦中回到恐怖的现实,尚未摸清状况,是否要将仅有的一颗照明弹耗费掉,他还打不定主意。

    “用掉它,快!”林玄的命令十分坚决。

    徐白没再吱声,将信号枪对准正前方的那株山毛榉,树冠像一顶绿伞护住雷公的尸身。随着一声尖啸,弹体扎进了树干,尽管雨势凶猛,照明弹体内的镁和磷依旧熊熊燃烧,瞬间释放出的亮光让人几乎目眩。

    就算是条恶鬼,也该显形了吧。李虎巍心中默数着一二三四,当数到五的时候,一条影子从山毛榉树干背后箭一般蹿出,此人的冲刺速度远超出常人,从李虎巍遇敌到预备开枪的短短两秒里已冲出二十多米。

    “乒”的一声枪响,李虎巍肩头一震,子弹出膛了。目标脑侧喷出一团血雾,应声栽倒后原地打了几个滚,消失在照明弹光圈背后。

    “别让这小子跑了!不管活人死人,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掘出来!”三爷抱起冲锋枪便追了上去。

    四五支冲锋枪围着目标最后的消失点仔细翻查,血迹如细蛇蜿蜒,流出十多米后就消失了。

    “是啥狠角色?连小病猫的枪也落空了?”米光吓得后脊背发凉,要不是那一声手榴弹炸响,自己说不定已在梦中身首异处了。

    “肯定是打中了,但没伤着要害,你们瞧,白鬼子的耳朵。”三爷蹲下身子,从腐败的落叶中捡起一只血淋淋的耳朵,耳朵的主人应该是白种人无疑。

    徐白仔细查验了雷公的致命伤,还从他体内拔出一支短匕,刀柄上镶着银制骷髅图腾。他回想起那日在葡萄小镇教堂广场上比试时,白眼贼将之作为玩具在掌中耍得如同风车。

    “这个混球人渣……”徐白的骂声被大雨浇灌地毫无声势,最后禁不住伏在雷公庞大的尸身上呜咽掉泪。

    照明弹的光源开始转暗,它的生命也即将在雨幕中燃尽。林玄拧开手电,发现了雷公脖子上细小的刀伤,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大雨召来了山洪,低洼地带聚成了湖泊,地势稍高些的也成了沼泽。周围湿答答的泥土是没法埋人的,新的洪水一来,尸身难免会被冲出土层,裸露在食腐生物面前。火葬也几乎办不到,一切都潮湿不堪,没有干燥的引火物,唯一一发照明弹已然烧尽,还钉在那棵倒霉的山毛榉身上。

    “老爷们儿生时威风八面,死了不能幕天席地晾在这”,许久不开腔的歪博终于出声,他四下收集相对干燥些的树木枝干,一把把堆在雷公身下,用帆布将尸身包好,交代所有人把大口径子弹的弹头拧下来,再把燃烧药撒在布上。

    雷公遗留在人间的巨型体魄,像一头死于物竞天择的原始恐龙。

    丛林中的小型火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优质无烟火药引燃了帆布,中国军人们凝面肃立,只有歪博仍然蹲在地上,时不时往火堆里添加木材。

    “雷公兄弟啊,咱们缘分浅呐,没处几天就阴阳两隔了,还没来得及谢你替麻袋那个娃挖好了坟,可进了野人山,就没地儿给你添坟了。你的魂呀,就这么飘着,飘着,飘回……”歪博突然忘记雷公的家乡在哪,把目光转向徐白索求答案。

    “阿根廷。”徐白第一次觉得念出一个国家的名字也会让人产生心痛的感觉。

    “飘回……阿……根廷,可别在这野人山里做了孤魂野鬼,你不会中国话,更不会缅甸话,留在这呀,遭别的野鬼欺负……”所有人任凭歪博在那里胡诌,无人打断他,更无人因此发笑。

    雨林里千年难遇的烟火气钻进赵殊阳的鼻子,他再次翻出了死亡地图,在野人山当前大致方位添了一座墓碑。他本想写个“雷”字,最后还是画了一位天使,照着银戒面上的天使图案临摹上去的。

    雷公的银戒指被从断掌上取下,没人用得上这玩意儿,硕大的银环足以套住李虎巍两个手指头。

    对于遗物的去留,张知行发表了意见:“雷公多少传了李兄弟一些本事,勉强算个老师,学生继承老师的遗物,大家不反对吧?”

    众人用沉默以示同意。李虎巍是目前唯一打伤过白眼贼的人,更何况,在有些人看来,死人的东西拿着晦气,至少这枚戒指并没给他的前主人带来好运。

    张知行用结实的手术棉线将银戒指串出绳结,亲手替李虎巍挂在胸前。

    在中国军人离开遇袭地点数个小时之后,一支日缅治安军分队发现了已经烧成焦炭的尸体。在潮湿无比的环境中实施火葬,这些中国军人可真够执着的。

    此时,一条鬼魅般的人影在沼泽之间浮现,士兵们惊呼起来,纷纷拉栓上弹,直到指挥官叫停了他们。矢田光一在瞄准镜中看清了那人的脸,半张脸被鲜血糊住,右半边耳朵不见了,身上没有携带武器,倒是背了不少食品罐头,走起路来咔咔作响,像是随身带了一支架子鼓乐队。

    “我已经见识到了你的能力,何塞先生,这具烧焦的尸体就是阁下的战果吧。”矢田待他身形一路摇晃到跟前,指了指维克托留下的遗骸说道。

    “我要求日本帝国兑现给我的报酬,就现在!”白眼贼捂着伤处不敢松手,鲜血仍不时从指缝中溢出,痛苦和贪婪在面庞上交替浮现。

    矢田光一干笑几声,将手朝四周空气里指了一圈,戏谑道:“中国人的尸体在哪?何塞先生?在你的牛肉罐头里吗?”

    二十多支处于击发状态的三八大盖对准了他,白眼贼顾不得还在淌血的伤口,老老实实举起双手,龇牙笑着表达委屈:“嘿嘿,他们足有十多个人,维克多是其中战斗力最强者,先预支六分之一的报酬,不过分吧。”

    矢田对眼前这个空有一身本事却让人厌恶的丛林战专家收起笑容,用生意场上债权人对待濒临破产商人的口吻教训道:“大日本帝国的合约没有执行到一半就付钱的道理!那伙中国人必须死得一干二净,否则就别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一个子儿。”

    “白眼贼”何塞的面皮有些发僵,眼眶周围的肌肉抽搐了好几下,眼前身形高大的日本军官简直比奸商还黑。与矢田光一之间的合同,是被用枪指着签的,从始至终,他都没拿到过平等的权利。

    “矢田先生,昨晚的那场恶斗让我丢失了武器,现在右耳的听觉也全废了,我只能恭敬的侧耳倾听您的命令了。”何塞不得不低三下四。

    矢田略微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随行的医护兵替他包扎伤口,并递上一支百式冲锋枪、一支南部十四式手枪和几个弹匣,反正子弹都是通用的。

    何塞打心眼里对这些劣质军工产品哧之以鼻,但他眼下没有退路,即便放弃这单生意侥幸走到印度,命大的中国人一旦逃出生天,必定会把自己替日本人干脏活的黑材料捅给英国当局,这么一来他就算有大把的钱也没法在印度混下去了,能否活着回家都成了问题。

    又是一场该死的赌局……这一次他不但把重注下给了日本人,还连本带利把身家性命一局梭哈了。

    “何塞先生,我们大日本帝国是最讲信用的,黄金在向您招手。更何况在这片丛林中您不是单兵作战,我和我的士兵们一旦遇见中国人也会毫不犹豫把他们送进地狱。别担心,只要目标达成,不管鹿死谁手,金条不会少您一根的。”矢田不但操枪手速快,谈判交易的脑子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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