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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从天而降的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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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李二人不辞而别,这令所有人心里打起了鼓。

    “这对情敌怕不是决斗去了吧。”有人窃窃私语。要说那两个家伙开小差逃命,队伍里从上到下没人相信。三爷回头瞪了众人一眼,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有人拿长官开无聊玩笑。

    林玄想要严格治军,却必须对于帅网开一面。于帅和其他人截然不同,其父是军需局长,军阶少将,打狗是要看主人的。戴局长在委座面前是红人不假,但政敌终归是少一个好一个。好在李虎巍在他身边,两人也算彼此有所照应,于帅若真的被俘或是阵亡,她也对上峰也难以交代。人走丢之前,她留意过于帅的异样,自从在战场上缴获了那台步话机,就跟着了魔似的魂不守舍,瞧这份架势,多半是冲着日军电台去的。

    “没时间找他们了,所有人按计划行动。”林玄下达完命令,又瞧了一眼丁三爷。北京男们儿的眼神总让她感觉不舒服,所有男人都跟众星捧月似的,唯独他偏偏和自己不对付。

    一众人冒着炮火跑上山坡,瞧见歪博正四仰八岔昏迷不醒,身边还躺着已经断气的阿尖。好在他只是被震晕了,浑身只留了几处擦伤。拍醒之后见到阿尖的遗体,东北爷们儿有些失控。

    “兄弟哎……哥没用,救不了你哟……”歪博的哭腔像是在唱戏。

    “真他妈的晦气,歪博你当兵之前是给人家办丧事作道场的吗!”钻天椒觉得他哭得不是时候,现在是刺刀见红的当口,大伙需要士气。

    歪博跟个娃儿似的嚎丧个不停,两腿撒泼似的乱蹬,钻天椒朝他屁股狠狠来了一脚,总算是老实了。

    米光摇头道:“头一回见到歪博这么嚎的,看来是真伤心了。”

    伤心归伤心,但战况危急,替战友挖坟的时间都没留下,只得任由阿尖曝尸荒野。

    阿尖,本名陈志坚,广东番禺人,司令长官薛岳的老乡,1939年入伍,是参加过昆仑关战役的老兵。

    活着的军人们举起脏黑的泥手朝战友遗体敬了军礼,日军炮声下的告别显得分外悲壮。

    “走吧,马革裹尸是咱军人的宿命,与苍山密林为伍也不枉此生了”,石砀略带伤感的挥别了阿尖,和大伙再次登上了山坡。

    药品的埋放点在一处反斜面,之前是赵殊阳建议选择这里,应该是考虑到可能的炮击威胁。

    “武器和药品负重太大,就我们几个背着拖着都嫌吃力,别说长途行军了。”负责运药的一队队员抱怨道。

    “只带走抗生素,其它的全部就地销毁!”林玄的命令让士兵们再次生疑。

    “你能解释一下吗,林长官?”丁三爷知道野战士兵最需要什么,能止血、止痛的都是宝贝。

    “是啊,血袋、绷带、吗啡,哪样也不能扔啊。”石砀刚包扎完伤口就又站了出来,他在教导总队接受过战场急救训练,知道士兵在生死存亡之刻最依赖的是什么。

    炮声止息,战场上出现了少有的寂静。林玄不温不火道:“其他药品,远征军本身就有一定的携带量,而应对热带病的抗生素是他们最缺乏的。”

    这番解释并没有让大家信服,远征军的所在位置无人知晓,而此刻,身边的弟兄们却在火线上拼命,直接应对战场伤害的药品才称得上是必需品,何况先前的战斗让好几个人都挂了彩。为了一个遥远的目标舍弃眼前人的性命,除去林玄没人能想通。

    “丁上尉,石少尉,做好你的本份,别逼我执行军法。”林玄的手再次按到了枪柄上。

    坡下突然枪声大作,三八式步枪、九九式轻机枪、九二式重机枪,还不停有枪榴弹被抛射上来,火光闪闪,破片横飞,流弹乱窜。从射击密度看,这波冲锋的鬼子规模不小。

    “小鬼子心虚,只晓得盲射壮胆,可惜了这些子弹喽,嘿嘿……你们放心去吧,老猴子命硬,打跑小鬼子再同你们汇合。”嵋猴子刚接受了简单的包扎,呼了几口叶子烟,似乎精神头又上来了。

    待枪声稍缓,留守的二队队员各自进入战位。丁三爷先前让赵殊阳带人堆了些简易的射击掩体,果然还是派上了用场。

    “这他妈谁挖的?太糊弄人了!”歪博嫌弃射击孔做的太大,而乱石堆成的障碍物随便挨一发爆炸物就会形成无数破片。

    “将就着用吧,给运药的弟兄们多争取点时间。”嵋猴子眯着眼顺坡往下瞧,身着黄绿军装的日本士兵人数果然不少,这一波冲锋起码得有一百来号人。

    “都莫急,放近了再招呼,给老子弹弹咬到肉。”猴子将弹匣顶进弹仓,只等着鬼子摸近。

    在打出第一发子弹前,他有一种错觉,似乎自己又回到了淞沪会战的顿悟寺战场。他所在的那个战斗团,绝大部分弟兄都和古寺一起化成了灰烬。

    “头一个我的,都别抢!”他低喝之后便是一个单发点射,子弹正中日军排头兵的眉心,透穿两层血肉两层骨头和两层钢皮,向后洒出一行血花。

    紧接着,掩体背后的几杆枪一齐扣响了扳机。都是战场上大浪淘沙筛剩下的老兵了,一轮齐射打出了优等射手的成绩。排在前列的十几名日军几乎同时爆头栽倒,战场上脑浆血花争相绽放,瞬间的杀伤减员让后队士兵士气大挫。

    山田一伙没机会用的手榴弹全被钻天椒缴了,他剥掉尚完整的日军上衣,兜了好几衣袋,这回真是派上了大用场。

    日军的九七式手榴弹并不好用,弹体粗大,又用了大量铜材,每颗半斤左右的份量,掂在掌心沉甸甸的,握着不称手,投出之前还得在硬物上使力磕一下。内置的56克tnt炸药也不算给力,好在有几道预制破片槽。

    钻天椒把投掷点选在山坡的反斜面,确保投姿舒适无人干扰。第一颗出手之后,他心里默默数着延迟。日军的九七式和美军的mkii两种手榴弹爆炸延迟都在4到5秒之间。就是杀伤半径小了点,才10米不到,但对于不算宽阔的坡道而言应该是足够了。

    钻天椒精心调整了抛掷高度和出手时机,确保颗颗都炸在日军脑门上方。他的臂力,歪博是领教过的,一米七多的个头儿,能把二米高的大汉拖走,何况小小的铁疙瘩。

    接二连三的爆炸过后,日军无奈地发现自己别说冲锋,就是集结也变得困难。那些手榴弹长了眼睛似的,又狠又准,颗颗都炸在半空。直接被炸死倒也罢了,山道上出现大量被破片杀伤的重伤员,惨叫声不绝于耳,指挥官不得不安排医护兵拖回伤员。

    “钻天椒,莫和他们讲江湖道义,炸烂这帮龟儿子!”

    嵋猴子的鼓励让钻天椒更来劲了,最远的一颗居然掷出了九十多米,将一名正在狂舞指挥刀大呼小叫的日军中尉的脑袋当场崩飞。

    “哟,椒子,这可是高级教官水平,在保定军校可以谋个职位了。”石砀的金口难得会夸人,受到他的褒赞并不容易。

    另一头,米光等人把药品装得差不多了,火力对射的场面,他的大刀片子用不上,只好委屈当起了运输兵。不过,他嘴上可不愿落下风:“昨晚上,头一个鬼子就是俺杀的,这份功你们别想抢。”

    “得了吧,穷光蛋,当好你的苦力吧。”嵋猴子显然不卖他的账。

    下坡的路被日军封得严实,林玄的运药小组只得从陡崖结绳攀岩而下。米光把绳索系得结结实实,帮助身背药箱的战友们逐个抓牢绳索。

    坡下的日军尝过苦头之后暂时不敢冲锋,只好祭出炮兵火力齐射的老套路。正所谓“炮兵轰,步兵冲;步兵冲完炮兵轰,炮兵轰完步兵冲。”若不是装备差距太大,中日战争的走向原本不会这么凄苦。

    嵋猴子他们撤回了岩后死角,只留一名观察手。这轮炮击的精确度高了不少,有几发炮弹直接落在死角边缘,碎石弹片四溅。这时,米光呼呼如牛喘地冲了过来,面目脏黑,背后的药箱已被弹片刮出几道裂口。

    “穷光蛋你咋不走?这算是仗义呢……还是缺心眼儿?”歪博捂着胳膊伤口没好气道。

    “烂球!能走洒家早走了,下山的绳索被他娘的小鬼子炸断了!”米光一摸额头的汗水泥垢,气咻咻的说道。说来也是不巧,一发射偏的枪榴弹正好滚到崖边,米光靠着机灵及时找掩护逃过一劫,回头一看绳索已断。

    嵋猴子一听就惊得跳起来:“一队的其他人啥个样子了?林长官么事吧。”

    米光摇头担心道:“那娘们儿应该没事儿,徐白也下去了,只有鬼佬个倒霉蛋下到一半摔下去了,估计是折了腿,其余人还困在山上,三爷也见不着人了。”

    他口中的“鬼佬”,本名李老贵,甘肃酒泉人,骑兵中士,早年在西北马氏兄弟的队伍里干过,和红军西路军交过手,也是个老兵油子了。因为生了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珠子和一口参差不齐的怪牙,加之面黄肌瘦,像是传说中的阎罗小鬼。

    “看这小子以后还咋在马背上浪。”嵋儿子笑着骂了句,心中长出一口气。如此惊险的战局,仅仅是队友摔折了条腿,老天爷真的很给面子了。“想办法再弄条绳子,让三爷他们赶紧脱身。”

    眼见就要安全落到崖底,绳索却突然断了。鬼佬一落地就知道要糟,腿一痛接着一麻,完全使不上劲儿。可更令他恼火的是,林长官第一时间担心的不是他的安危,而是那些留给杜长官的药。

    这些天杀的当官的,男的女的都一个德性!鬼佬心中脏话如泉涌,嘴上却不敢吱声,直到他发现林长官背后方向探出的五个黑洞洞的枪口。

    徐白丝毫没有觉察到,还热情的朝他伸手道:“来,没事儿的鬼老弟,我背你走。”

    那五支三八大盖已全部处于击发状态,这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鬼佬立即扔掉手里的冲锋枪,举手作投降状,然后朝徐白不停呶嘴,示意他们已被敌人包围了。

    林玄背对着那五个鬼子,从鬼佬的眼神来看,敌人站位比较开,呈弧型散兵线将他们包围在山崖下。如果反身用冲锋枪扫射,她并没有把握全部拿下。

    “老白,站那别动,别干傻事。”她意识到事态严重,脑中不断思考该如何脱身。队伍实际上已被香肠似地割作三块,除了高地上与鬼子交手的嵋猴子等人,下到崖底的四个人正被敌人用枪指着,而丁三爷和米光他们大概是被困在了崖边,最让她心焦的是,那一箱箱救命的药品针剂还在日军射程之内。

    日兵脚步声徐徐贴近,她能感觉到其中一名鬼子伸手来打算缴她的枪。

    “大谷联队长仍在驻地吗?能带我去见他吗?”林玄突然用日语对着鬼子兵来了两句。

    这名日本兵显然对此没有准备,敌人当中居然有会说本国语言的女人,口音还如此纯正,不由瞪圆了眼珠,缴枪的手也慢了下来:“你是……”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林玄铁钳般的手指已经掐住这名日兵的喉头,手中冲锋枪哒哒喷出口焰扫向站位稍远的几名敌人。

    从近身反制到开火,林玄的速度快到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剩余的四名日兵瞬时被射倒一半,子弹冲击力将两具喷血的尸体撞出数米,剩下两人显然训练有素,各自逃蹿到树后朝林玄开枪还击。

    林玄手指松开,那名被她挟持的鬼子颈骨已被她拧断了。她可不敢学嵋猴子把敌人尸体做掩体,三八大盖的穿透力足以贯穿这种脆弱的人肉盾牌。

    “快,寻找掩体就地还击!注意保护药品!”林玄看到鬼佬试着竖起医药箱做掩体,立即厉声喝止。

    鬼佬心中大骂当官的不把士兵的命当回事,不得不抓着药箱带,拖着伤腿一点点往岩石背后挪动。

    徐白的靶场枪法不错,但战场对射经历的不多,几发点射都钉在树干上。

    越来越多的三八大盖加入了射击行列,山崖之下的战斗将附近几个步兵班的日军吸引过来。鬼子枪法贼准,将林玄死死压制在掩体背后抬不起头来。

    她手头只剩下一个装填满的弹匣,而百式冲锋枪的精度实在难以恭维,而徐白又在掩体后叫嚷没子弹了,此时对方只需一个万岁冲锋,他们四个多半是要成仁了。

    就在绝望之时,日军散兵线背后响起一连串枪声,还有手榴弹炸响。几分钟后,再没有活着的日军再向他们射击了。

    “三爷!你怎么来的?”顺着徐白惊喜的呼喊,林玄看到硝烟散尽后显出的人影。一米八长的个头儿,棱角分明的四方脸,两撇小胡子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放倒十多个日兵的,正是丁三爷。

    “很简单,保留武器扔掉其余负重,从崖壁上爬下来就不算是难事。”丁三爷显然是甩掉了累赘的药箱,一身轻装出现在了鬼子身后。

    林玄不得不走出掩体,与丁三爷相互敬军礼。

    “抱歉啊林长官,药没了可以再造,或者从鬼子手里抢,但弟兄们的命只有一条,”丁三爷明着是为自己丢弃药品的行为辩解,实际话里夹枪带棒,不无讥讽。

    “杜长官的生命也只有一次。”要不是刚刚救了自己一命,林玄此时断不会对他如此客气。

    “杜长官远在天边,弟兄们却在我眼前流血呢。”丁三爷将话顶了回去。

    “丁上尉,别忘了此行使命。”林玄板起脸提醒道。

    “说到使命,现在大部分弟兄还困在高地上,药品也没抢出几箱来。怎么样,林长官,敢和我走一趟吗?迂回包抄端掉鬼子的炮兵阵地。”说这话时,丁三爷很有些挑衅的意味。

    林玄自然不肯服输,扬起眉毛第一次对三爷露出微笑,手朝向日军阵地的方向做了个您请的手势。

    阵亡日军遗留了不少武器。十来支三八大盖,除去被炸断的三支,剩余的大部分都保养不错,上膛退壳利索的很。徐白挑了两支膛线最新的,上足了子弹,分别递给两位长官。不过,山下的鬼子至少二百来人,就凭他们三个人,加上瘸腿的李老贵,无异于羊入虎口。不过,眼下除了拼死一搏,也没更好的出路了。

    “林长官,想不到你日语这么好。”临走前,徐白突然想起林玄麻痹日军时操的一口流利的日语。

    “徐中尉,战场之上掌握敌人的语言有时比支援更管用,不是吗?”林玄笑着反问,这句话多少是用来回敬丁三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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