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拦路雪花
赵小姐同样也在惊讶。
冒失鬼早跑不见了影子, 她手扶在门框上,脚步随目光一顿,没有追过去。
好的是, 这份惊讶很轻微,比起之前几次突然见到白拓明, 赵新月少了些许悸动。就像经历脱敏治疗,她开始有耐受,可能无论他再从什么场合出现,她都不会感到奇怪。
“院长好。”赵新月礼貌地说,顺手挽住了跟出来看的姐姐。
外面有好多不熟悉的面孔,媛星只冒了个头,很快缩回去, 跑回她的小角落坐着。
这恰好给了赵新月理由,她投去一瞥, 再对着他们一颔首:“失陪了。”
张院长表示理解地点头。
赵新月转身朝着姐姐走去,整个过程,她表现大抵如常, 没有与白拓明产生任何眼神交汇。
这个地方, 他以前陪她来过两次,行动低调, 没有惊动过院方。
比带人回家还紧张, 赵新月领着他吃食堂, 仔细地挑选水果, 请明档的厨师煎份少盐的肋眼, 不要淋酱汁。赵媛星对男人的态度不冷不热,在回程的车上,赵新月向他慢慢地解释, 姐姐的病史。
“是不是……不太喜欢这儿。”赵新月不安地问着,头顶感到温热,白拓明抚过她的头发。
他说:“我觉得还不错。”
第二次来的时候,车却意外在半山腰抛了锚,耽误了白拓明之后的航班。赵新月感到非常愧疚,从那次以后,再也没叫他来过。
现在,两个人都在这里。
短暂碰了一面,视彼此如空气一般,很快分开。
“您这边来。”张院长在前引领客人,其实他了解白拓明私生活方面的一点事,有关赵新月的风言风语听了不少。对于刚才那股微妙的氛围,在场所有人都是心照不宣。
但要说具体是什么情况,也无人确晓内幕,张院长只能假装不知情,若无其事地请人再去别处看看。
白拓明比上次来时还要淡漠。他沉默地四处走动,疗养院有漂亮的花园和凉亭,这些地方在很早以前,赵新月都带他走过一遍。
院长则沉浸在顺利融资的喜悦之中,晚上的宴席吃
到后半场,他站起来指向窗外的一道山峰,兴奋地说原先的扩院计划:他们打算把那块树林刨了,建个玻璃温室,带病人们种些花花草草。
白拓明忽然起身,众人立刻停下交谈,张院长酒醒了大半,不安地瞧向他。
“我出去走走。”他推回椅子,径自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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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的活动区到夜晚已封闭,在入口处放出了标示牌,对没有登记过的访客只出不进。
但白拓明不是一般的客人,值班的护工主动询问他是否想找谁,他盯着标牌静默了一刻,说不用。
他转身出去,走过中庭的天井下,有雪花飘到肩上。
白拓明缓步走入屋檐,找了张长椅坐下,漫天的落雪飘扬在视线里,另一场截然不同的雪,落在他的记忆里。
沈助理发来消息,问他去了哪儿,说白董那边的人来了电话,提了些股权方面的事。董事长年前退休,看来是真的确定下来了的,在开年终会议之前,最好能去纪城见老人家一面。
白拓明大致一扫内容,回复沈煜,吃得差不多就可以自行下班了。他没有马上放下手机,切到短信界面,在雪夜下敲出一段文字,又删了几行,反复修改。
生日快乐。屏幕上留下这四个字,白拓明凝神看了会儿,把它们也都一一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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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新月在为姐姐梳头发。
年轻时候的媛星其实很好看,不同于赵新月情绪时刻稳定的眸子,赵媛星眼睛总是用力睁得圆圆的,带些不安的神经质,意外有种脆弱的美感。如今,纹路在她的面容上纵横,赵新月手里的发尾是乌黑的,却见到她脑袋上有一些花白了,像是山顶纯净的初雪。
“现在还是冷,你又怕冷,那么到暖和一点的时候,我带你去坐游轮,比楼房还高的大船。”赵新月说,“你想不想去看看?”
上小学的时候,赵媛星曾带她坐过那种小的游船,不像顾家的诗凡霓号那样豪华壮观。她们没抢到仅有的几排座位,便趴在船头吃巧克力冰糕,那种感觉已经非常开心。
赵新月讲起带林道之偷偷跑上顾家游轮的故事,省去些不必要的内容,
重点描述当天绚烂的烟火,和船上错综复杂的迷宫。赵媛星的反应呆呆的,嘴角翘翘的。
“也可以去看看。”她想了一会儿,说。
赵新月松下口气来,她心里本来揣着股忐忑,媛星可能又要说“不用”、“谢谢”。她欣慰地放下了梳子:“那就这样说好了,早点睡吧。”
在与姐姐睡下之前,赵新月收到一条由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一张图纸传到了她的手机上,点开是疗养院的平面图,再仔细一看有所不同,上面画了很多不存在的建筑和设施。这是张二期图纸,疗养院有扩建计划,但重心不单纯在增长病人的数量上,而是把他们的活动范围扩大了一圈。
赵新月想得简单,以为是哪个还在值班的护工群发的。她常常收到些差不多的通知,像是上次的文艺汇演,还有邀请家属参与亲友活动之类。
她回复收到,回复谢谢,并说:“工作辛苦了。”
调到静音,赵新月安心睡了。
过了些时候,枕下的手机亮起荧荧的光来,那边发来一句:“晚安。”
光线很黯淡,她无知无觉地背对着,手指松松握着媛星身边的一团被角。这个世界不存在真正安静的时刻,而唯独在这个渺小的角落,她可以享受片刻安宁。
赵新月次晨起床时,媛星还在梦呓。
入冬后天亮得晚,她在暗光中蹑手蹑脚穿好衣服,提包出了房门,去食堂打包两个刚出锅的煮鸡蛋。
赵新月想乘最早一班下山的员工大巴,运气好,能赶得上公司九点钟的打卡。最近也不是特别的忙,她只需要坐在办公室里,偶尔替甲方催催方案,帮同事一些小忙。
她走到室外停车场,却没见大巴士的影子,正纳闷地踮脚眺望,耳后由远及近传来引擎声。她回头看,一辆车到了身后,驾驶侧的窗徐徐降下,露出张清冷的脸。
“上车吧。”白拓明说。
赵新月后退,微微发起了呆,他昨晚没有回去。
她思绪尚停留在早起的迟钝之中,后脑勺隐约发痛。车里的男人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他看起来,是临时在这里住了一夜。
悄无声息的风从眼前掠过。
“暂时没有车会来了,下大雪,他们交班时间改到了中午。”白拓明又说。
赵新月愣了愣,她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毕竟昨天打车来时,天是晴的,路上积雪薄薄一层,正待消融。后来入夜,雪才忽然下大了不少。
她茫然中理顺了这些,在某个瞬间反应过来,现在可不是该考虑下不下雪的时候。
“那我就等中午。”赵新月立刻放弃了打卡,低头绕过车走开,还没走出几步,咫尺之外的人不带情绪地叫了她一声:“赵新月。”
她便停了下来,扭头又再看看他。
车沿着环山公路开下去,路况不是很好,辛勤的工人早起在路边铲积雪,白拓明放缓车速经过,稳稳开着。
赵新月在副驾座椅上坐直身体,或不如说是绷紧,她目视前方,手指无意识地交缠在膝上。
她问:“听说你打算投资这家疗养院。”
护工之间已经传开,他们昨天就在聊这些事,有意无意也让她听到了一些。
白拓明没有否认,他淡淡地说:“一直都有这个计划,只是前阵子被些事搁置了。”
赵新月陷入沉默。
“你姐姐的情况,我心里有数,虽然你很少提。”他很平静地说起这些,一如在批工作文书,顿了顿,白拓明说,“我愿意做所有让你开心的事,只要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她这时才抬眼望向他。
他脸上有伤口,在颌骨的弧线位置,干净的皮肤突兀一小道血痕,大概是因为疗养院提供的一次性剃须刀。
赵新月很快把眼神移开:“我现在不需要。”
“你在逞能吗?”白拓明说。
他的声调不带起伏,赵新月能读懂那意味,现在的她,仿佛上演着欲迎还拒的俗套戏码。
她不禁笑了一下,恍惚带点凄恻:“也对,我不是不需要,我是……”她是不能要,她想。
只是,这种话说出口未免显得太清高了。
“你在挽回我吗?”赵新月在这时刻忽然直白地问。
轮胎碾压过松软的积雪,发出“沙沙”的声响,白拓明用了一些时间
来思忖。她并不惊讶,哪怕只是回答这个问题,对他而言也是种艰难。
良久,他还是点了头:“是。”
赵新月垂落的睫毛慢慢眨动,心情在等待的过程渐渐变得沉静,无论他怎样回答,都不会改变什么。
赵新月声音轻缓地说:“光是这样怎么够呢,我想要的,可不止这个。”
白拓明同样沉静地扫她一眼,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她无甚波澜地想,他们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你想要什么?”他问。
答案早已准备好。
“我想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生活,不是说说而已。我……想结婚,是认真的,白先生,你可以满足我的愿望吗?”
赵新月顿了顿,说:“你还是让我下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