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富士山下
叶筠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赶上了吗?赶上了吗?”在感应滞后的自动移门前,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往里冲。
她们家孩子上学路上出了个小交通事故,鸡飞狗跳地被送到了医院。应付完医生和交警, 她能在这个点赶过来,已经很不容易。
“赶上了。”回答叶姐的是个男声。
叶筠惊讶地瞧向站在赵新月身边的青年律师, 衣着光鲜而气度翩翩,她第一反应他肯定是白拓明的什么人。他举止温文尔雅,说话时带着拂面的笑意,只是看上去特别忙,说完这句就走了。
“谁呀?”跟赵新月一起进去的时候,叶筠低声问。
赵新月想了想,说是:“朋友。”
赵新月答完不再吭声, 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回想刚才反应很慢, 都不知道对人家说个谢谢。
不过,这一切发生得真是很突然,就连险些错过投标的恐慌, 也是后知后觉涌上来的。
叶姐自然不知道迟到这一茬, 她在旁满脸失望,本来还抱有侥幸, 猜测赵新月和白拓明是不是复合了。
叶筠这个月的日子不好过, 按照上头的意思, 赵新月的职级骤然降到p2, 连同她这个直属上司的奖金也扣了个精光, 开会的时候还总让人指桑骂槐。然而,看着赵新月每天在外风里来雨里去的,她也不好说些什么。
她们在结束后离开, 下了一楼大厅。抬个头的功夫,叶姐连拍赵新月几下,提示她往那边看。
赵新月本以为起码今天不会再见到林律师了,很碰巧,他再一次出现在了视线中,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
这一回,他走在几个领导模样的人之间,看上去没那么匆忙,只是也不太好接近。
赵新月犹豫能不能打招呼,林律师倒是也发现了她。
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忽视身边还在说话的人,投来了注目,对着她微微一笑:“顺利吗?”
顿时,连同叶姐诧异的眼神,那些陌生领导的目光也汇聚过来,笼罩在她身上。
“顺利。”赵新月仓促地回答,她刚在里面被人问了几个问题,都比较简单,也
恰好在她们公司的擅长点上。
林律师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随同领导们一起走了。
这一次,她也还是没顾得上说谢谢。
“什么情况啊?”叶姐感到非常纳闷,先前就觉得不对头,刚要细问,交警的电话打了过来。
她马上交代赵新月几件事情,火急火燎地赶过去。
赵新月也没停留,踏上下一个行程,她与她世界里的大多数人一样,都是这么行色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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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新月坐在回程的地铁上,短暂得到休息,检查有没有客户发来的信息,有人添加自己好友。
名字叫吱吱,头像是只卡通小老鼠,她不是很费力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嘿嘿!知道我是谁吗?”小孩子都酷爱玩这一套,不带厌烦的。
赵新月盯着聊天框,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她感觉到有些放松了,在她没有立即回复的空档,那边持续着显示“正在输入”。
她等了一会儿,没有下文,便发出条问句:“你舅舅最近一直在沪市吗?”
“正在输入”突然就终止了。
变成一句硬邦邦的:“提他干嘛?特没劲。”
林道之发一连发来几个嘘声的表情,刷了屏,快速把“舅舅”那个字眼顶过去。
赵新月惭愧地对她说:“不好意思。”
林道之很大度,当即表示原谅了赵新月。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她一点儿都不计较,还与赵新月推心置腹,“其实我根本没有病。”
赵新月恰好在这时到了站,她起身出门,去转乘3号线。沪市的地铁修建已久,早期未做足规划,导致之后的线与线之间快有一站路那么远。
“什么?”经历了早上的事,她总为迟到而后怕,着急赶路,只顾得上发出两个字的疑问。
赵新月在新的车厢里找位置坐下后,才看到林道之给自己的回复:“不骗你,我最新的健康报告可以说明一切。”
她再打字询问,那边就没声了。
赵新月对着沉寂的对话框发了阵呆,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们的报告都已经出来了吗?
每个季度,疗养院都会重
新对病人进行一次健康评估,更新的报告装订成册寄给家属。算算时间,确实到了日子,赵新月这边却还没什么动静。
她想起来就查了物流,发现他们昨天刚寄出赵媛星的档案,而快递在今早已被酒店前台签收。
是的,酒店。
赵新月对着那错误的地址疑惑半天,确定不是自己的问题。
她刚搬走的那会儿,向疗养院变更过住址,是他们工作交接有失误,没及时改过来。
赵新月没精力计较这个,提醒了通讯录里的护工之后,她给快递员打了个电话,问他可不可以帮忙追回快件,改寄到现在的住所。
好在,这是个信息发达的时代,除了纸质报告,还有电子版可供在线查询,所以这件事也不算太紧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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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秘书把购房合同原封不动拿了回来,白拓明还在酒店。
近来老板没去公司,都是在这里办公,日常事务通过开视频会议完成。必要的时候,也能把那些高层叫过来,反正酒店有可供租用的会议室,投影和收音设备都称得上专业。
沈煜经过大堂,酒店经理极其热情地陪同上楼,趁机向他推销顶层更高规格的总统套房,附赠全天时段的双人自助,如果不想下楼,可以让服务生推餐车上来。
他完全没有听进去,敷衍地应付两下,打发了人,敲门进房间。
白拓明坐在办公桌后看着文件,偶尔批注几笔,神情专心致志。他虽然一直没回公司,但处理事情的效率反而高了。董事们没能拦住,他以一种很惊人的速度,把集团下的几个不盈利的公司拆解重组,对领导层来了轮换血。
沈秘书把退回的合同放在白拓明桌上,想着怎么把“办事不力”说得更委婉一点,缓缓开口:“可能,赵小姐对这个不感兴趣。”
“那就算了。”白拓明回答得非常快,反应轻描淡写,仿佛只听到了件小事。他头也不抬地在纸上签字,然后伸手,示意秘书把另一沓未批的文件搬过来。
沈煜松了口气,转身去拿。顺手摸到旁边的咖啡壶,已冷透,他拿去倒掉,重煮一壶。
“咕嘟嘟”的水泡声响在
偌大的客厅,时候尚早,而窗外光线很晦暗,云层积压着,像是又要下雨的样子。
沈秘书倒着咖啡,出乎意料地听到白拓明这么问:“她对什么感兴趣?”
他顿住,咖啡快溢出杯口的时刻,才反应过来,老板在问什么。
“抱歉,我不清楚。”沈秘书顾不上擦拭溅在台面的水渍,双手捧着杯子上前。
白拓明却没有深入话题的意思,仿佛就是随口一问,挥手让他去旁边自己找个地方坐坐。
也是在那刻,沈秘书瞥到桌上的一封健康报告,上面写着个眼熟的名字:赵媛星。
白拓明的目光恰好也停留在上面。
那不是什么神秘人物,赵新月没有隐瞒过姐姐的事,刚认识的时候,白拓明就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近一点的,比如赵媛星精神上存在些难愈的障碍。远一点的就是,她们姐妹俩父母双亡,相依为命生活。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媛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赵新月曾说。
白拓明问:“有多了不起?”
“是我认识的人中,最了不起的一个。”她夸张地道。
这两段话特别没有营养,用词反复,没个所以然,赵新月只说过一次,在喝了酒以后。她醉得脸颊红扑扑的,变得更爱傻笑。
白拓明不介意逗逗她:“那个人不是我吗?”她固执地说不是,当然不是——怎么问都不是。
奇怪那时他觉得可以理解,而如今,有种说不出来的不畅快,钝钝地堵在那儿。
这时,外面有人“咚咚咚”在敲,沈煜去开了门。
是酒店的服务生,面色带点儿胆怯:“白先生,您有没有收到一个顺丰快递,用大信封装的?”他用双手比划,“应该是跟今天的早餐一块送进来的。”
白拓明看着那人,很安静地看了片刻。
“没有。”他淡淡说,不着痕迹地把新签好的文件盖在了那份健康报告上。
“可是……”服务生清楚地记得,那快递就是自己亲手送的,快递员现在催促他要回去。他眼光一扫,忽然看到角落的垃圾桶中,斜插着个拆空的信封,标志性的黑白红配色。
“好像就是那个——”他用手去指,接着被身前的秘书推出了门外。
“白先生很忙。”沈煜冷冰冰地告诫,“没叫你,就不要来打扰。”
关上了门,他用种意味深长的语调地嘱托道:“以后不管收到什么,第一时间送过来。”
沈煜敲打过服务生,觉得不够,给经理也打了个电话。
再回到房间,他听到有纸张碎裂的声音,被吓了一跳,想劝说老板不要冲动。
仔细一看,才发现,白拓明只是将那本购房合同给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