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富士山下
赵新月溜得快, 沈煜再出去时就找不到了,只剩下栏杆外茫茫的一片海。
她们继续往楼上跑,婚礼刚开始不久, 大部分客人都在正厅,越到高处, 船员也越少。
客房区一片宁静,除了天花板上投下的灯光,走廊里什么都没有,暂时得以安全,赵新月找到个暗处,蹲下身歇了会儿。
“对不起。”林道之在旁傻站着,讪讪地低头看她, 好像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任性,给无关的人带来了不少麻烦。
赵新月闷头拿手机, 她在车上曾向疗养院的人报平安,可能是海上信号不好,到现在也没收到回复。还有一种可能是, 那个护工今天刚好休假没看微信, 那样就耽误事了。
“……那个,谢谢你啊。”见赵新月不说话, 神情严肃, 小姑娘还以为她在生自己的气。
林道之扶着膝盖蹲下, 偷瞟她的脸色, 试图缓和气氛:“你是不是赵媛星的什么人?……你人很好, 比她好。”
赵新月的注意力都在手机上,没空搭理人。
她连续刷新了几遍界面,那个小圆圈始终在旋转, 没有停下来过,过了一会儿,左上角干脆显示“无服务”。
林道之蹲在身边,认真端详起她的脸来,忽略年龄,她和赵媛星的长相有种酷似的神韵。那令林道之不觉看得发呆,嘴巴微微张开,天真地问道:“你们是姐妹,还是母女?你这么好,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丢在医院啊?”
赵新月动作停下来,仿佛这才听到小姑娘在对自己说话。
“你说什么?”她问。
媛星会认为自己是把她“丢”在了医院吗?赵新月回忆自己是哪一天做出了这个决定,反正,一定不是大二那年,接到警察电话的那天。
“赵媛星是你的家人?她自己开了煤气,正在接受抢救。”
赵新月第一次听说,人的精神会像身体一样生病,譬如感冒伤风,甚至癌症。赵新月不怕生病,就像人饿了吃饭,困了睡觉,那么她们去看医生,听医生的嘱咐治疗就好。
然而,每个人的一生中经过无数河流,有的是暴雨后留下的浅水
坑,有的是她趟不过去的江川大河。
“你是赵新月?你的姐姐被送到了医院急诊,快过来签字。”
“赵媛星的家属来签字,这次割的伤口比较深,情况很危险,做好心理准备。”
“明天来时请准备好押金,最多分三次刷卡。”
……
赵新月漂着漂着,发现周围是一片死海,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她不可能每天二十四小时守在媛星的身边,医药费只会是无底洞。她们最需要的,是赵新月能够安心工作。
林道之为赵新月的反应而一脸懵懂,她瞳色很浅,是透着水光的清茶色,棕色的短发搭在透白的耳垂上。
“为什么要把赵媛星丢在医院?”小姑娘就是小姑娘,问她“在说什么”,她真的老老实实重复,说完,她发觉赵新月脸色一变。
“嘘——”赵新月竖起手指,双手将她拖过去,一起往后躲了又躲。她们竖起了耳朵,仔细辩听从远处传来的异常声响。
有人走了过来,脚步节奏听起来不止一个,当那些脚步经过了她们蔽身的角落,赵新月小心探出身去,看到的是喝得醉醺醺的一男一女,纠缠着拐入了近处的房门。
不一会儿,暧昧的声音自房中传了起来。
也不知是这豪华游轮隔音做得马虎,还是环境太过安静,房间又实在离得近,那些酒后的放纵响在咫尺,每一声都无比清楚。赵新月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当女人第一声娇柔的喘息传入耳,她整个人头皮一麻,飞速捂住了林道之的两边耳朵。
“走。”原本还觉得安全的地方,变得再多停留一秒都是罪过,赵新月如临大敌地拎着这个未成年少女,快步离开少儿不宜现场。
楼上的楼上,还有一层楼上,赵新月慌到一口气爬到顶层,才发现那里似乎是新人的新房。趁里面布置花床的伴娘没发现,她把发呆的林道之一把拽走,拉回下层。
“嗖!”婚礼的烟花升上了夜空,照亮四周的海面。
绚丽的焰火扑簌簌地洒落下来,大海被映照,一片五彩斑斓。
宾客陆续出来欣赏,白拓明背靠观景台,烟火再度升空
的瞬间,船上亮如白昼,他手中的香槟杯停在了半路,没喝下,英俊的双眸徐徐追溯从高处楼层偷摸闪过的身影。
“那是赵新月么?”他问身边的秘书。
语气有点儿类似听报告会的时候,随口提的一句:“刚才那个是谁手下的?重做。”
沈秘书看清人时,赵新月已没入黑暗中,留了片衣角,也很快不见。他不由在心中对老板肃然起敬,隔得这么远,如果不是事先见过赵新月,沈煜可能完全认不出来是她。
“她来干什么?”白拓明又问,看着人消失的方向。没等回答,他直起身来,把手中酒杯交给了沈煜。
-
赵新月带着林道之,找到了新的躲藏之所。
她们不敢再随便乱闯客房,不过走运地发现,楼下有半层都是一间间的商务会议厅,在婚礼的日子,这个地方应该不会被用到,不必担心忽然有人来上演十八禁戏码。
会议室的门窗都紧闭,两个人进不去,坐在走廊上休息了一会儿,缓了会儿神,开始大眼瞪小眼。
“你有没有看到一只晴天娃娃?”林道之伸出两根食指对赵新月比划,姿态幼稚中透着可爱,“长这个形状。”
赵新月连那是什么都没有概念,摇头,小姑娘有些茫然地掏着外套的口袋,再是裤子的口袋:“一直揣着的,忽然就摸不到了,可能是我刚才跑来跑去的时候,掉在半路上了。”
她失魂落魄又难过了几秒钟,站起来:“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去找找看。”
赵新月立刻将她抓住。
“你怎么这么麻烦?”赵新月的好脾气有到头的时候,她抬头望远处的红外监控,她们已尽量避开可以发现的摄像头正面,但愿不会被监控室的保安盯上。
“坐着吧,我去给你找。”赵新月始终不能跟病人较劲,她跟赵媛星相处那么多年,早摸出了经验,有些事,是绝对要顺着她们的。
她安顿好胡闹的小孩,往外走,深深吸着气。
像是回到赵媛星时常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那段日子,冲赵新月的敲门声歇斯底里大喊:“走开,不要再管我!”赵新月起初愤怒地拍门,
很想报警,到最后发现,除了在心内祈祷她别出事,默默等她的情绪过去,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赵新月本来以为自己是害怕姐姐,现在她明白,她是畏惧脆弱的生命。
赵新月顺原路折返,小心地观察四面八方的动静,凭模糊的印象拐过工字走廊,在转角,一个修长的投影落在眼前的地毯上,她浑身一滞。
赵新月下意识脱口而出:“拓……”她马上噤声,生硬地改了口:“白先生。”
在这里看到她,白拓明好像都不意外,不过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只显得她大惊小怪。
赵新月定了定神,发现他手里还提着样东西,白色棉布扎成,形状简陋,用碳素墨水画出了微笑的眼睛和嘴巴,硬要说,可以勉强算作个“娃娃”,应该就是林道之让她找的那个。
这娃娃与白拓明的风格实属不搭,被他优雅的手指拿着,看起来滑稽,衬托男人的气质更清贵了。
“对不起,这个能给我吗?”赵新月只能硬着头皮索要。
比想象中轻易,白拓明抬手递出,是他惯有的慷慨干脆。
她接过来说了声“谢谢”,拿住了便转身要走,却在这时被他叫住:“赵新月。”
赵新月几步停下,白拓明在原地站着,岿然不动,清癯的面庞落了层阴影,愈显俊美,但也愈显冷漠。
“就这样么?”他问。
赵新月一时被问懵,没明白他的意图。这种时候,她痛恨起了自己的心跳,渺茫地希望它可以稍微安静一点。
“你觉得现在这么做很有意思?”白拓明人冷冷的,口吻严厉,是曾经教训她的样子。
赵新月险些产生错觉,他们其实没有分手,还在一起。
她看着他走近,身高差形成压制,让她不由仰起了脸,看着他对自己居高临下。
“你想玩什么把戏?”
“我……我没有。”赵新月愣生生地道,辩解显得那么苍白,仿佛正中对方所想。她攥紧了手里的娃娃,往后退了退,但他紧跟着就朝自己走了更近一步。
白拓明微扬了下巴,哂道:“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以为你自己还能……”
他
说到一半停住,低头看了看按在胸口上的手,更准确来说,赵新月是直接“拍”了上来。
“你误会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些意思。”她表情凝重,眼神看起来还没完全摒除胆怯,手中却用了些力量,坚定地把男人推出社交距离之外。
“请你不要再这样对我说话。”赵新月非常客气,也非常的不客气,呼吸略略有急促,“我感到很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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