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火化前
“这孩子，怎么又一个人待着了？”
老爷爷心疼地走过去，将手放在他的头顶上，虽然摸不到，但还是很认真地在安抚他。
以前小家伙闹脾气了，他也是这样将大手放在他头上，摸两下就能安静下来。
谁知，小孩子突然惊讶地抬起头。
他无神的眼睛里划过一抹亮晶晶的光芒，就像是即将熄灭的炭火重新被吹了一阵风。
为什么……刚刚会有股熟悉的感觉？
他站起来四处张望，却找不到那个熟悉的人，很快又黯淡了下来。
是啊，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傻的吗？
居然还想着扑入爷爷的怀里。
“真可怜啊，爹妈都不在身边，唯一的爷爷也……”
“算了吧，你看他哪里像伤心的样子，昨天我去他家报丧的时候，见他还能连吃两大碗饭呢。”
“这孩子天生就是个养不热的玩意，你瞧他，还没意识到这里是做什么的呢，东张西望没点正形。”
因时间没到，大人们三三两两站成好几堆，就像过年唠嗑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少了盘瓜子。
无独有偶，别的厅基本也是这个样子，虽然来了很多人，可除去直系亲属外并没有太多伤心的感觉。有些人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哪怕不难过也会保持沉默，可有些人则是不分场合，到处嚼舌根。
“要我说他们家就是风水不好，要不然你说好好一个老人走在路上，居然能被一辆车给撞飞？”
“是咯，那司机虽然是个酒驾，可路那么大怎么偏偏就撞上他了呢，还撞得……唉，都是命啊。”
“我早就说过了，他们那块地选得不好，房子也不正，要不然一个健康的老人怎么会说没就没？还有那孩子见人也不问，整天跟个哑巴一样，也不知长大以后有什么用。”
“你小点声吧，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吗？”
宋忧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小男孩面前。
“小朋友，你还好吗？”
男孩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并不认识她，只是微微点个头，也没有说话。
老爷爷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啊姑娘，他性格就是这样，不爱说话，也不爱搭理人。”
“没事。”
宋忧接着道：“想看到你爷爷吗？”
男孩低着的头猛然抬起：“什么？”
由于两人音量压得很低，所以其他人并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我说，你想见到爷爷吗，我可以帮你。”她耐心地伸出手，“他就站在这，你方才不是也感应到了吗？”
“你怎么知道，你能看到鬼是吗？”男孩的情绪总算有了几分波动，“可是，我找不到爷爷，爷爷在哪呢？”
“别急，你先跟我来一个地方，马上就能看见他了。”
众亲戚们见他突然站起来往其他地方走去，又是一阵议论纷纷，骂他没有时间观念，都什么时候了还到处跑。
两人来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宋忧用指尖轻点他的额心：“闭眼。”
男孩照做。
几秒钟后再睁开，那个他日思夜想的身影便在眼前。
“爷爷！”
他眼泪“唰”一下流下来，像是积压很久的情绪总算得到宣泄。
“你带我回家吧，我不喜欢这里，他们都在背后说我坏话。”男孩发现碰不到他，哭得更厉害了，“这里好可怕，有好多鬼！”
“乖，把眼泪擦掉，男子汉大夫，哭成这样像什么话。”
老爷爷假装责怪道：“今天是个严肃的日子，那么多亲戚都在呢，你可别给我丢人啊。”
“我不要，我不要！你昨天说好回来时要给我带模型的，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你是不是嫌我作业没写完不想理我啊？”
十岁的孩童并非无法理解死亡的含义，可在他心中，宁愿找一个孩子气的借口撒娇，也不愿面对那血淋淋的，无情的现实。
“哎呀这不是没办法嘛，爷爷都没能走到玩具店。”他脸上皱纹胡子一动一动的，和生前一样，“那你今天回去要抓紧把作业完成，不许再拖了知道吗，小心被老师罚站啊。”
“还有，以后爷爷不在，虽然家里还有你婶婶做饭，可也要懂点事帮忙打个下手，不能只知道吃。见到亲戚要笑着问好，回到家别老躲在房间里，多和小朋友出去玩，别总是一个人……”
“要记住尽量跟大人搞好关系，要不然以后有点什么事，谁来护着你啊。”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说到自己都嫌自己啰嗦了，可还是觉得有好多话没交待完。
这孩子才十岁，父母刚生下他就离了婚，这么多年总是在外面打工，也没管过自己的儿子，他奶奶走得更早，全靠自己一点点养到这么大。
可是现在自己也走了，那几个叔叔伯伯婶婶会好好照顾他吗？
哭过一场后，孩子倒也冷静下来了。
大人们选择将他带过来，就意味着要他面对这个事情，没有逃避的余地。
纵然他再害怕。
时间到，告别仪式开始。
老爷爷的遗体被好生放置到棺材里，被工作人员从里边缓缓推出来，放到告别厅正前方。他身体已被入殓师好生整理过，如今看上去不过是普通睡着的样子，连气色都很不错。
所以，男孩并没有想象中的害怕。
“哎哟，原来我死之后是这样的。”
老爷爷上前端详着自己，心中是说不出的奇怪滋味：“怎么还给我化了腮红呢，跟个猴屁股似的。”
这个时候，众人的哭声及时响了起来，仿佛一个开关，收放自如。
主持人说完话后，大人们纷纷上前送花。
宋忧将花朵放上去时，不动声色将一张小符纸从袖口里掏出来，拍在棺上。
这是一张验命格的符，若此人命数无人为篡改，那便不会产生异样，若有便会燃起青色的火，以示有疑。
不过她做了些改动，将自燃变成震动。
两秒钟后，小符纸在棺材上抖动不休，然后消散于空气中。
很好，她所猜果然没错。
道完别，哀乐响起。
直系亲属们上前磕头，一跪三叩首。
男孩有些手忙脚乱，做什么都慢半拍，上香行礼一概不会，在人群中显得格外不着调。
毕竟，没有人教过他这些。
“我们一生中总要经历许多别离，有些还会重逢，有些却是彻底的分开。无论如何，希望老人家一路走好，从此灵魂在天堂得到永远的宁静与安息。”
主持人念完最后一句悼词，便对工作人员道：“时间到，送去火化，家属不观看入炉。”
男孩身体猛然一抖。
火化之后，这个世上能存在的便只有骨灰了。
再也不能算是一个人。
老爷爷笑笑：“推去吧，有劳你们了。”
自此之后，他在这世上的旅程，也便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