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辞职失败的二十二天
浮云宫中,韩九江在侧室坐着,一手撑头正在闭目养神,从他紧皱的眉峰可以看出似乎并不好受,一旁的宫人见状,慢慢走到了韩九江身边,一双纤纤玉手拿起了桌上的凝神香正打算往香炉里添。
韩九江双眼未睁,冷淡命令道:“放下。”
“奴婢只是……”
“既然不肯放下,那就这么端着吧。”韩九江总算正眼看了过去,面上表情似笑非笑:“赶下去。”
徐攀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原是为了汇报而来,此刻正巧赶上这种时候,表情沉默地将宫人如同物件一样拽了出去。
宫女当即下跪求饶,知晓自己举动不当惹恼了皇帝,却仍旧心存侥幸,自己与那位林姑娘有着几分相似,皇帝既然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恨当年之人性情高傲攀高枝,自己有着如她那样相似的容颜,若是俯下身子摆低姿态……男人不都是这样,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自己就算是做替代品,那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但还没给她机会表现,徐攀已经捂住了她的嘴,任由她惊恐神色狼狈挣扎也未曾放松力气。
一出门便有手下人过来接应,直接将人带下去审问,不多时,便过来回禀。
“昨儿个调过来的……大太监说情,国师大人就随口答应了……没塞钱,二人见面之后就立刻答应了,说包在他身上……”
韩九江望了徐攀一样:“等会儿一并审了吧,找个理由让他从浮云宫消失。”
徐攀恭敬地称了声是,而后将冷静地将赵谦府中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韩九江听,就连他离开赵府之后的事情也一字不漏。若是当事人站在这里,怕是瞬时间心中便会升起毛骨悚然之感。
即使是说道有意思的地方,他的神色依旧如同一方青石般平静,语气也是那样的寡淡。
“按照他说的去做吧,对赵尚书那边,就说是我的意思。”
徐攀领命退下,直到人走了,韩九江看向他的神色依旧有些不善。
沈云生回来时,散养在宫中四处闲逛的小鹿踩着点,踱着步子就朝院子里奔来。
殿里原本为小鹿留了专属的空间,只是每当沈云生出了门,它便也就不乐意在浮云宫待了,撒开蹄子就往御花园跑,近日来被匠人们重新种上的花草便又遭了殃,但就算是告到了皇帝的面上,都没把它怎么样。有了这层依仗,小鹿就更加肆无忌惮,精心准备的草料都不见得吃多少,却每日来御花园里觅食,最终花匠们不得已,干脆在御花园里种上了小鹿常吃的植物,虽说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但好歹保下了其它的珍贵花草。
沈云生却不知道这些,他时常回来得晚,等他回来,小鹿早就吃饱喝足踢踏着步子慢慢晃回来,而后被照顾的人擦洗干净,方才被允许进入殿内。
唯独今日,沈云生回来得早,才发现这小家伙似乎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文静”,四只蹄子上沾满了泥土不说,边走嘴里还嚼着草料,将王家人刷染料伪装出的几分圣洁之感破坏得一干二净。
偏生小鹿似乎也很惊奇他今日早早的就回来了,十分兴奋地往他怀里钻,也不管一身皮毛上沾了多少泥土和植物汁液。如果不是驯兽师上前阻止,怕是要给沈云生的衣服上印上一片青色污渍。
沈云生抚摸小鹿许久,又挠了挠它的下巴,心道,可不能就这么让你跑进去。好在小鹿还算配合,虽然不明白主人怎么会忍心拒绝那么可爱的它,却也只能在驯兽师的帮助下,清理掉了身上的污渍。
不出意外地看见韩九江在,只是不同于往常,今日他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比起沈云生这个长期喝药的人的脸色都难看几分。
他还未推门进来,韩九江就已经察觉他的存在,看着沈云生进屋之后发间夹杂着的些许雪花彻底融化,韩九江皱了皱眉:“这天寒地冻的,有什么事情非要你亲自走一趟?不能让他们进宫来?”
沈云生心道,那还像话吗,就是前朝国师都不一定敢这么来。
如果不是担心影响帝王声望——至少别让无端之人平白将韩九江与行事荒诞的前朝皇帝联想到一起——沈云生倒是很想随性一把,想他这样怕冷的人,这种天气出门一趟都挺需要勇气。
他无奈说道:“我又不是行动不便,多走动也能免得气血不足。”
“在屋子里转转不也一样,何苦跑外头去受寒。”韩九江道。
沈云生抢过话头问道:“……我看今日陛下面色不佳,刘太医开的凝神香难道没起作用吗?”
韩九江压根就没用那东西,此刻却道:“大概是吧,中午的时候便有些不舒服,点了之后没什么效果,我闻着那味儿也不喜欢,就没继续再点了。”
沈云生心里一紧,只担心韩九江如此……会不会是病情加重所致。
“不过你回来之后,就好上了许多。”韩九江有些疲惫地询问道:“再过两日就是寒梅宴,比起之前可能要繁忙许多……所以可能要麻烦你了。”
虽说在温清宫那日,沈云生已经见识过韩九江失控时状态有多糟糕,但这段时日,分明一切正常,他原以为是刘太医医术高超,已经找到了其它解决办法……
如果不是因此,他也不会也不敢就这样随意出宫门,去做自己的事情——就算韩九江这段时间态度转变,但想必也没有谁愿意长期和上司待在一起,上司工作你摸鱼,爽是爽,长期下来多少有些心慌,以及不知道从哪儿生出几分莫名愧疚。
但韩九江却一直没有开口,从未有过要求,只是到了临近的要紧关头,才同自己提出请求。
沈云生当即答应了下来:“前些时候是臣疏忽,日后绝不再犯。”
韩九江笑着道:“这么严肃做什么,你有事要忙自然要以你为主,总不能以后拘着你哪儿都不能去……只能守在我身边吧。”
他口中话语调笑,说出的却是埋藏心中已久的野望。
沈云生本就心怀愧疚,听完韩九江这话,差点直接答应下来将自己给卖了,好在话到嘴边理智战胜了冲动:“陛下龙体为重,若是有需要臣的地方,定当尽力而为。”
若是旁人再次,大抵会说些“万死不辞”的誓言,唯独沈云生却是不同,只说是尽自己所能做到。
但韩九江听了,心中却是十分舒坦,毕竟别人的万死不辞不过是句空话,而沈云生的尽力而为便一定是竭尽全力。
有了他的承诺,韩九江甚至觉得作痛的神经恢复得也比平日快上许多:“那就好,接下来几日,就拜托了。”
韩九江越是郑重其事地道谢,沈云生就越是心中难安,毕竟要说起来,自己根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站在那里就行。
门外传来有些莽撞的扣响,听动静就知道只会是小鹿,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韩九江亲自过去给它开了门,沈云生没来由地想到,这或许是天底下第一份的恩宠了,要知道宫墙内外那些人想要巴结讨好韩九江始终不得其法,每每弄巧成拙,没准不是人的问题,而是物种的问题。
小鹿见开门的是韩九江,一改平日慢慢悠悠的踱步习惯,猪突猛进地就跳过门槛往屋里冲去,恨不得将不守规矩四字刻进四只哒哒哒四处乱窜的蹄子上,直到见到沈云生也在,才陡然落在地上,收回了恨不得踏平这栋房子的气势——它又恢复成沈云生所习惯的那头高雅文静的小仙鹿。
沈云生:……
居然还有两幅面孔,不愧是王家驯养出来的,装模作样的架势居然把他都给骗过了。
虽说在韩九江面前,它更注意形象,但小鹿明显更加喜欢沈云生,哪怕沈云生很少亲自喂养,但小鹿依旧最黏他。
趁韩九江一个不注意,小鹿便悄悄溜到了沈云生身边,用毛茸茸的侧脸去蹭沈云生的脖子,似乎想展示自己与他的亲近,却没想过人压根没有鹿的那样的皮毛,反而弄得沈云生痒到不行险些笑出来,直到被韩九江一把拽住方肯罢休。
“往哪儿蹭呢。”
沈云生莫名觉得他说话的语气,似乎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果然,韩九江有洁癖的传闻似乎是真的,否则怎么会连动物与自己亲近也觉得“不堪入目”。
他看韩九江似乎有些好转,便开玩笑道:“陛下,进来之前就已经让人清洗干净了。”
韩九江面色古怪:“我并非嫌弃它。”
沈云生:?
那不会……是在嫌弃我吧?
他不动声色地抽空瞥了自己几眼,虽说是外出许久才回来,但怎么看都可以说得上是衣冠整洁,没有什么不雅之举。
韩九江倒也不至于真和一头鹿计较,有这闲工夫,他更想和当初送这头鹿过来的王家人计较。
“寒梅宴过几日就要开始,虽然原本的打算就是邀请世家子弟,但李家已经没落,王家闭门思过的这段时间里也是闹剧不断,过几日估计会将旁支的人带过来。齐家这段时间估计不敢轻易冒头,涉及武器的事情,齐家人我肯定不会轻易重用,如果齐家掌权的是个聪明人,估计不会把重点培养的人带来。剩余几家里,赵家在京城的根基不比其它几家,或许是努力让家中弟子多多表现,韩家……从前段时间的路数来看,是想试探我的口风。”
沈云生点了点头,心道,上一次是让林明月过来,或许是想看看韩九江对这件事是有情谊还是有怨气,前者皆大欢喜,后者则看韩九江生气的程度,若是只对当初悔婚一事不满,下次大概便会让韩家的近亲小姐与韩九江相处。
——韩国公这一支的作风,自前朝便是如此。能用嫁娶姻亲维系世家,家中子弟何必要多加管束,反正不是读书习武的料,老老实实躺在府里让姐姐妹妹们来养活便是。
但沈云生所不知道的是,韩国公早就让人寻了手段入宫中……只是还没来得及出手,就已经让韩九江给处置了。
除去以上几家,剩余的便只剩下楚家了。
楚家子弟向来熟读诗书,并且大多都是谦逊有礼之辈,但想起雪霁学宫的事情……沈云生却微妙地对楚家没有什么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