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故事
“你这房子也忒破了吧。”晏柒没等白岄提问就先主动开口，好占得先机，为自己博得一点同情。他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撑起身：“我不过想爬屋顶上看会儿星星而已。”
“旧瓦房本就不结实，那地方还是整个屋子最脆弱的位置，加上你肯定不是什么专业的爬房人士，估计没踩到支点的地方。”白岄说着话时已经走到他面前帮忙把人扶起：“怎么样，屁股还行吧。”
晏柒觉得屁股好像有被嘲笑到，但半夜爬人家房顶，还把人房子搞出一个窟窿，虽然主人没立马责怪，但他心里还是有愧疚的：“这房子，我赔钱给你维修。”他嘴上说赔钱，但心里还纳了闷，怎么这一整天就平白生出这么多“愧疚”来。
白岄开始笑了：“赔多少，房子可比猪贵多了。”
晏柒还揉着屁股：“你尽管开价，我不还嘴。”
白岄并不介意这房子突然开了个天窗：“这地方有钱也很难买得到材料，即便买到也很难运送进来。钱你不用赔了，明天我和村民找点材料看看怎么挽救吧。”
晏柒不乐意了，立马摆出一副“不差钱”的阔绰姿态：“那不成，柒爷我可不愿欠人人情。”
白岄嘴角又勾起一个微笑的弧度，只是他总是不习惯笑出声。
“对了，你是这的常驻教师吗？”晏柒问。
“也算吧。”
“被发配到这儿来的？”
白岄眉间轻蹙：“什么叫‘发配’，我是自愿的。”
“哦，我想起来了，刚刚那家人说你是不求钱财来这当老师的。”晏柒不置可否地看着他：“这年头竟然还有这么无私奉献的年轻人，果真难得。”
被这么一搅和以后，白岄也没了睡意，干脆拿了张草席铺到门口坐在上面乘凉，他望着月光下的晏柒问：“我倒是好奇你，你可不像来采风的。”
晏柒跟着坐在他旁边：“难不成我还来这找媳妇儿？。”
白岄勾着带有笑意的嘴角：“采风的人连个背包都没有，从我遇到你到现在，你也没问过任何关于这儿的事，你平时都是只用眼睛采风？用眼睛找媳妇倒是真有可能。”
“今天不都一路走一路采了，我采了一路的风呢，带着稻香的那种。”晏柒原来还美滋滋的说着，突然猛拍了自己的小腿一巴掌，“什么玩意儿咬我！”
“山里的野蚊子。”白岄习以为常，不用看都知道：“山区蚊子多，白天黑夜都有，但入了夜就很猖狂，我给你拿点花露水吧。”白岄转身进屋给他拿了一小支花露水。
“你怎么没被咬？”晏柒一边给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肉都抹上花露水，一边疑惑道。
“蚊子觉得富家公子哥儿的血更香呗，我一草野之人的血，蚊子早喝腻了，今天你来刚好给他们换换口味。”白岄说得跟真的一样。
“桃源村的蚊子还欺生啊。”晏柒快把这瓶花露水用完了。“对了，你白天时说这里没有桃花，那为什么名叫桃源村？”晏柒终于想起自己一直想要问的问题，“还有那棵枯死的桃花树。”
白岄伸直双腿，两手撑在身子后方，头望着星星点点的夜空说：“这故事可长了。”
晏柒放下花露水，和他一样撑着手仰望星空说：“说说，说得好，我当趣事听，说得不好，我当催眠用。”
白岄嘴角笑了笑，说：“这故事也是村长告诉我的。据说很久很久以前……”
“哎哎哎，打住。”晏柒抬起手挡在他与白岄之间，意欲把白岄的声音隔开，“我单听这开头就觉得很催眠了。”
白岄一脸无辜：“那你还听不听。”
晏柒放下手，无奈的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村子的人因为逃避战/乱而到处躲藏，他们翻山越岭走了很久，本来是想找个偏远的深山度过一生，但没想到阴差阳错地发现这水月洞天般的好地方。村民都觉得这里风光迤逦，又好似与世隔绝，能遇上不仅是运气，还有缘分使然，便决定在此安居乐业，从此再也不回曾经战/乱纷飞的故乡。”
白岄望向了村口的方向继续说到：“村民中有个智勇双全的壮士，当时来的路上，他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帮助村民阻挡了很多危险，大家都非常敬重他。等安定下来后，村民便纷纷请壮士给这地方取名字。壮士觉得这像世外桃源，和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记》有相似之处，便给这里取名桃源村。”
白岄转看向晏柒：“但其实他们刚到时，桃源村并没有桃花树，于是壮士便在村口亲自种下了一株，日复一日，桃花树长得很快，也很好，且一到春天就桃花灼灼。”
晏柒眼里看星空，耳朵里灌着故事，觉得这故事充满神话的味道。
白岄顿了顿，继续说：“可好景不长，后来有人发现了这里，他们垂涎这块宝地，于是想以武力把已经住在这十几年的村民赶出去。壮士再次为了村民蹈锋饮血，带头击退了那些蛮人。但让人难以接受的是，那时的壮士已经是位老壮士，他虽然依旧体格强健，但终究不如年轻的时候。把那些人击退以后，他也身负重伤，留了满地的鲜血。桃源村是护住了，但没几天他了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离世后，桃花树也在那一年枯死。村民为了缅怀他，也在后来种过桃花树，但却没有一棵能成活。”
晏柒觉得玄乎，他看白岄，有点不相信地说道：“真神话故事啊。”
白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可你猜怎么，桃花树虽然没了，但第二年春天，在壮士曾经搏斗淌血的地方突然长出了另一种花树来。”白岄看向晏柒，晏柒没收回自己的目光。
“你听说过木棉花吗。”白岄问他。
晏柒从小生活在北方，他没听说过木棉花，也没见过木棉花。
“少爷我只听说过棉花。”
“木棉花树高大挺拔，花朵呈鲜艳的红色。”白岄用手给他比了一下，“一般有这么大。春天的时候，满树都是火红的花朵，比玫瑰花还要红艳夺目，尤其花期时，整棵树无一片绿叶，只有一簇簇的木棉花，等花谢了才开始长出叶子。村民觉得这是壮士的化身，代表勇敢与正义，所以他们也称木棉花为‘英雄树’”。
“所以今天你说我来错季节，是因为现在不是木棉花期对吗？”
“嗯，不过恕我直言，我真觉得你不是来采风的，你应该就是想到处看山看水的少爷哥，所以春天最合适。”
“你也说得对！”晏柒这回不辩解了，他直接屈起一条膝盖，枕着自己的手躺在草席上。
“我就是烦都市里的灯红酒绿，也烦大街上的大车鸣笛，所以想进大山深处看看风景，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呢。”
“刚刚的故事吗？”白岄也躺了下去。
“不止。”
“愿闻其详”。
“你看，”晏柒手指瀚海星辰：“少爷我活了二十岁，还真没见过这么美的星空。都市里的车灯、路灯、霓虹灯……喧嚣中带着刺眼，迷乱又令人疲累，不像这里，干净又纯粹。”
“桃源村是美，但也闭塞。”白岄突然有点伤感，“这里离外面实在太远，村民出行很不方便，外面的人嫌路途难走，所以基本不会进来，像你这样说来采风的，是个例中的个例。”
“那桃源村的村民为什么不搬迁不去呢？”
“安土重迁。”
“他们不愿意离开，外面的人又不愿意进来，教育也难以普及到这偏远的地方，所以你才选择来到这里吗？”晏柒突然有点佩服眼前这个和他差不多大的深山老师。
“嗯，我想让这里的孩子不仅看到桃源村的美景，还能尽可能地了解外面的世界。”白岄说完自己笑了一下：“我知道这其实也没能帮多大的忙，但我喜欢这些孩子，他们获得知识的模样也让我开心。”
“真是勇敢且伟大。”晏柒觉得自己相当难得，竟然发自肺腑地真诚夸人。
“你也是，你今天帮朱吏解了围，再次谢谢你。”白岄依旧浅笑。
“小意思，爷也不差这点钱。”晏柒有种被赞赏的自豪感：“对了，你不是说你给这的学生教语文吗？那其他老师呢，他们不住这里吗？”晏柒好像还感兴趣上了。
“没有其他老师，目前只有我一个。”白岄停顿了一会，“我没来之前，这里原本有个本村的老师，他在镇上念完了高中，成了桃源村最高学历的‘知识分子’，因而被村民推选给孩子们当老师。”
“那他现在在哪？”
白岄看着满天星辰，指了指天空：“他现在成了那数万繁星中的一颗，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但也许现在他也正看着我。”
晏柒不说话了，他天生不会安慰人，他也从没安慰过人，只好假装毫无痕迹地转移话题。
“那你，平时忙得过来吗？我指的是你一个人忙教学的事。”
“我主教孩子们语文，其他科目也教一些。但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成为一名身兼数科目的老师，所以，其实那些科目我教得并不出彩。也就给他们增添一点有趣的知识，让他们不至于过于‘文盲’罢了。”
白岄像在自嘲。“这里的孩子少，左右不到二十个，虽说人少吧，但其实我来了这么久，孩子们没有哪次是聚齐的，今天这个生病，明天那个要帮家里的忙，这个要带弟妹，那个要放牛，还有赶猪的，各种意外层出不穷，学生很难凑齐。就像今天，朱吏的猪跑了，课堂被打断，全班跟着一起帮忙赶猪。”
白岄说着话时，觉得有趣中又透着无可奈何的无力。
“山外边的孩子可以坐在明亮的教室里感受知识，可这里的孩子本就没有那样的条件，也许现在的他们爱这美丽的桃源，但少了教育，成长总会有令人遗憾的缺失。小时候我的遗憾不多，但只有一件就可以令我挂心良久。我深知心有遗憾的不甘与不快，我想让这里的孩子得到好一点的教育，即便现在学习对他们是那样的困难。但他们不应该是无知的……”
白岄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旁边却没了回音，只有平稳的呼吸声，他侧头看时，晏柒已经睡着了。
夜晚已经没有之前那么躁动，但依旧能隐隐听到远处的蛙声与近处的虫鸣，夜再深点，还能听到外面蟋蟀的唧唧吱。月光温柔地倾泻，星辰却俏皮地闪动，林间的草丛里，萤火虫闪着幽亮的微光。
白岄来这里快两个月了，他拥有一群孩子的陪伴，白天他们叽叽喳喳，可依旧有曾经那摆不脱的孤独感，但今晚哪怕不确定意外出现的这个富家少爷是否听到他全部的话，他都觉得内心好像有点不一样。
白岄偏头看了眼用手枕着头入睡的晏柒，轻轻道了句：“祝你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