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夜雷雨交夹
那夜，雷雨交加
有一件往事时常刺痛我的心：夜，一个无边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看不到一点光明。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闪电一次又一次划过天空，让夜里的大地变得似乎有些狰狞和诡异。在低矮的工棚里，酷热还没完全散去，几台旧风扇有气无力地吹着，用一些砖头搭起一块块木板做成的“床”上，辅着草席子，几个劳累了一整天疲惫不堪的农民在沉沉入睡。这些天来，很累！活儿还是像往常一样汗流浃背，最主要还是心累，几个月没发工资了，家里孩子快开学了，学费没个着落！就在前天，听说包工头与客户们快结账了，包工头说，钱一到手就发工资。农民工们就在这雷雨交加的晚上，沉睡了。身体累得早已超负荷，但看到了包工头发工资的希望，农民工心也放松了。那天夜里，农民工睡着了。哪知：就在那夜，包工头卷铺盖当逃兵，脚底抹开溜了！包工头与客户算清了账，然后，他把钱私吞了，跑掉了！
有人说，看，天老爷在护着黑心包工头干坏事，那晚雨那么大，谁也想不到包工头会跑路的啊！如果雷声没那么大，包工头汽车发动的声音也许会惊动工人们……我却这么认为：人在做，天在看。农民工沉睡是活儿太累，包工头私吞工钱是因为他的心太黑。那夜，雷雨交加，是苍天在为农民工呐喊、苍天在为农民工垂泪呀！
我难以想象这些农民工第二天是怎样一种痛的领悟！他们是如何去抚平心中痛楚的……我的爸爸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当时他正在湖南省宁乡县一个砖厂打工，我去过那个砖厂，砖窖里只有一个大风机，工人们在高温和灰土飞扬的窖里捡起头，他们手套是用废旧的汽车轮胎皮做的，只有这种才耐磨耐高温，砖头有时还在燃烧，未燃尽的煤块散发的臭气和热浪几乎让人窒息。工人们流的汗和灰尘沾在一起，形成了一层泥巴。而汗水如注又将泥巴冲成千沟万壑。我爸爸他们把砖一块又一块从火中捡出，叠成三百口一堆的长方体，再用人力叉车拉出砖窖。我常常看见我爸爸弯着口腰，迈着像灌满铅一样的步子，双手用力往前拉车……汗水让我爸爸衣服没有一点儿干的……我爸爸是残疾人，干出砖这种重体力活儿，一般的年青的健全的人都吃不消，但我爸爸在这种岗位上干了几十年，……现在回想起来，我就忍不住落泪！让我爸爸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哇！我内心的痛，谁能了解呀！现在我爸爸劳累成疾，整夜痛得睡不了一个安稳觉，我心倍受煎熬！因为，为了我，我爸爸是燃烧他的生命来照亮我的道路啊！我爸爸用他瘦弱的身子为我遮挡风雨啊！
我爸爸由于在劳动中失去一只眼睛，在砖厂干活时由于视野环围受到影响，经常被砖头掉下来砸伤，我爸爸常常用一大块破布捆住出血部位，继续干活……我爸爸一个工友曾经对我说：“你爸爸幸亏女儿不多……”是因为我，我爸爸才受那么多苦……每每想到这里，我心锥痛！刺痛我的心啦！
我爸爸在宁乡县一个砖厂干活，包工头拖欠工资三个月，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包工头跑掉了，我爸爸和他的工友白白辛苦了三个多月，一分钱也没得到……想想出的那么多汗、受的那么多苦，没拿到一分工资，是怎样的悲伤怎样的绝望怎样的愤怒啊！可是我爸爸在信中只轻描淡写地说：“那夜，雷雨交加，我们都睡得沉，没觉察包工头跑掉了。你放心，学费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我爸爸在信中话不多，但我仍然看得触目惊心！我不是考虑能否完成学业，而是心疼我爸爸！我爸爸的钱是血汗的结晶啊！黑心包工头怎么忍心连一个残疾人的血汗钱也要私吞呀！
我爸爸的工资被包工头私吞了，然而我的学费还是要交，不然就得滚回老家修地球了。我爸爸也实在没办法，只好去找有钱的亲戚借。我们家的那些亲戚，愿借钱给我们的人，心有余力不足，他自己也没钱。有钱的亲戚却又舍不得借。其主要原因是因为我是女儿，将来要嫁出去的……我爸爸思来想去，只好不顾面子去求他表哥，——一个有几套房子几个铺子并且当个官儿的亲戚。——我姑奶奶唯一的孩子。我爸爸把家里平时舍不得吃的腊肉背了十几斤，还把过年才吃的鸡捉了一只，另外还把新收割的绿豆用布袋装了二十斤，作为对我姑奶奶一家的见面礼。我表伯伯对我爸爸带的礼物一脸嫌弃，对我爸爸说话几个字一顿地像在批评：“你、以后、不要、拿这些东西来了！”我爸爸说明来意，我表伯伯说：“这个、你待会儿再说！”接着他带领我爸爸去参观他的新房子，他说他修房子花了多少多少个万。我爸爸为我的学费一直着急，也就没心思去琢磨我表伯伯的言外之意了。由于我交学费的事学校也催的急，我爸爸又忍不住问了几次能否借钱周转一下，我表伯伯很生气，怒发冲冠地说：“这个！你！待会儿！再说！行不行？！”
晚上，天上下起了大雨，还打雷。我姑奶奶给我爸爸煮饭。我爸爸问我姑奶奶，其他人不一起吃饭吗？我姑奶奶说，我表伯伯一家早睡了……
我爸爸终于明白我表伯伯口中“待会儿”不是等一会儿的意思，只是不想借钱的一种文雅的搪塞……为了我的学费，全家急得火烧眉毛，不借就不借嘛，我们哪有多少时间这么“文雅”地耗着！
我爸爸饭也没有吃，淋着雨，离开了我表伯伯的家。那夜，雷雨交加！我爸爸一步一步在雨中行走，风雨中，车也没有了……就这样借着闪电和路灯带来的光亮，我爸爸走了两个多小时，才走到附近的车站……雷声隆隆、闪电一次次划过天空，风更大了、雨更急了，小树和高楼在风雨中呜咽……
从那以后，我时常想到那些风雨交加的夜晚，以及在风雨中苦苦坚持的我的爸爸，我的心里就十分痛楚，痛得伤口永远无法愈合。
现在，我的日子尽管谈不上大富大贵，但我愿把我的工资拿出来与我的爸爸共享。——我要让夜不再凄凉，就算是雷雨交加，夜也充满温暖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