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同一时间,魔殿。
“还是没全失去意识啊。”
漆黑冰冷的魔镜前,一道修长的身影伫立在镜前,深邃如浓雾般的漆眸如乌鸦般透过魔镜俯瞰着魔宫发生的一切。
他略略偏头,心不在焉地掀起鸦黑的眼睫。恢复沉寂的镜面照出他苍白的脸色和唇色,袒露的胸襟下有一道从下颌到腹部的伤疤,此时正被顺着单薄纤细的骨骸落至腰间漆黑的长发遮住,只能看出大概。
“不过也好,我想她会喜欢的。”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俊美疏离的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任谁都看不出来,三个月前,他还只是镇压在中千世界下的肮脏邪物。
和前世只能苦守雪山幻境等着侵吞来秘境之人不同,这一世他轻而易举地逃出幻境,找到这世上他最想侵噬之人。
可等他到的时候,那人已几乎魂飞魄散。
他殚精竭虑,才将那人的最后一抹神识纳入魔蛊之中。
“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指尖拂过镜面,又倒映出那人的模样。
那人像是被人操纵的傀儡,无意识地在魔宫的迷雾中徘徊。
遇人就问,不知停歇。
还真是情深意重,难怪她会记那人多年。
他还记得那年,中洲仙主典礼上,她站出来,呵斥他,指责他。
他本无意和她计较,她和林泽的恩怨,和他无关。他不过是侵吞林泽的邪物。
真要说,他还是她的恩人,替她报了仇。
如果不是他还未彻底林泽的身体,他真不介意,让她捅两刀,让她撒气。
直到那一刻,谢亦站出来,他看见,她看谢亦眼中的光。
那年的她站在受人诬陷的祭典前,眼中还没有后来的冰冷。她看谢亦的目光,有期盼,有羞赧。
那是他和林泽都没有收过的目光。
他不由想,如果这样的目光,看的是他,那该多好。
林泽怎么舍得,为了区区一个谢昭,就舍弃她。
那年他还没彻底掌控身体,废了好大力气,才让惊弓之鸟的林泽留她在身边。
他喜欢看她练剑,看她抄经书,而林泽只喜欢谢昭、谢昭以及和谢昭一样的女人们。
仿佛只有那些出身宗门的女人陪在他身边,他才能忘记他那小千界卑微的出身。
好在没多久,他就被他彻底吞噬,她也彻底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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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华满月,魔尊过来,也算两界尝试交好的始端。
五百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两界都损伤严重。魔尊重妄被迫下界,仙尊昶雅也不得不闭关休养。极致的交锋后,是短暂友好的休养生息。
更何况崇阳域是仙界地盘,魔尊敢来,仙界求之不得。
或许是为友敌,比魔尊先来的,是魔君寒姬。
她拨弄着宗越院前的海棠说:“想当年,我和景烨殿下还有过鱼水之欢,没想到眨眼间,我还是孤单一人,他却连小儿也有了。”
她和世人眼里的魔君不同,一身碧蓝长裙,清淡优雅。一蹙一笑,总透着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若不是明确指出身份,将其错认成仙域神女概率更大。
此时,她正不动声色笑着,窥探的眸光透过半垂的眼睫望向宗越。
宗越不喜欢她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却也没说什么。
她微微垂下眸,苍瑶就适时站出来,行礼道:“没想到魔域鼎鼎有名的寒姬魔君,竟与我们也算姐妹。以魔姬您的姿色,若是进瑶海云居,怕是没我们姐妹什么事。”
白璇抱着婴儿,坐在一旁,如坐针毡。
自从孩子出生后,她一直避开和宗越相处,更别说此时宗越身边,还多了一个寒姬。
寒姬也坐了回来。
一张圆桌,宗越坐北,白璇坐西,苍瑶站在身后,而她只能坐宗越对面。
她心中其实稍稍有些不满,但也不能说什么。
她目光从宗越桌前的茶盏上移到宗越脸上,有些不怀好意地说:“我不过待尊上过来行使臣之任,没想到殿下却愿意让我来这瑶海云居。”
宗越神色依旧,淡淡一笑。
“可能殿下以为,一夜夫妻,魔姬就是他的女人。不过殿下也不想想,魔姬是魔姬,岂能和我们这些后院之人苟同。”
她说话语气不疾不徐,甚至算得上温和,目光中染上淡淡笑意,却比冷言嘲讽更让寒姬难受。
她看向寒姬的目光,让寒姬感觉自己在被她怜悯。
寒姬扯了扯唇角:“宋侧妃过谦了。谁不知道,两年前,殿下对你痴迷至极,为你做了不少荒唐往事。”
“那也是两年前了。”宗越脸上浮出淡淡怅然,目光从寒姬移至白璇,“现在殿下最宠爱的,是白璇。”
白璇如芒在背,抱紧婴孩不敢说话。
寒姬心里好受不少,对宗越道:“宋侧妃还真是浪费你这张脸。”
她一眼望去,若说这位宋侧妃的美貌似月皎洁,照亮大地,身侧这位,可以算得上连黯淡星光都不如。
萤火之光岂敢与明月争辉,宋侧妃却让这人抢夺走属于自己的宠爱宝座。
“殿下渊深博雅,又岂是以貌取人之徒。”
寒姬故意道:“也是,听闻昶雅仙尊不近女色,当初我们魔域派出魔女,都没使他中美人计。可能景烨殿下就遗传至他,看似有情却无情,才能在侧妃面前不动情爱。”
“殿下是殿下,昶雅仙尊是昶雅仙尊,魔姬何必拿昶雅仙尊和殿下共论?难道殿下身上的长处都是遗传昶雅仙尊,只有坏处是他自己的吗?”
景烨来时,正巧听到宗越这话。
他望向宗越,一时眸色难定,长长的眼睫遮住黑瞳,情绪难测。
苍瑶注意到他,连忙道:“殿下!”
一时间,庭院四个女人的目光都望过来。
白璇的期盼,苍瑶的意外,寒姬的探究,还有宗越的平和,他都看在眼里。
他深吸口气,面不改色走了过去。
“如何?”
这话是问的寒姬。
寒姬微微笑:“不错,殿下的后院还当真藏龙卧虎。”
景烨应了声,伸手接过白璇手中的婴孩。
“殿下。”白璇面上浮出淡淡的羞红,仰头凝视他的眸光欲语还休。
景烨心有点乱,但还是应了她一声。
白璇面色更红了。
她从未想过,她也有和景烨心意相通的一天。
景烨僵硬地看向宗越,宗越没有给他让座,他就在东座坐下来。
“本来只是我崇阳域的内事,但既然魔尊要来,就是我两界之事。宋林,宴会的准备,你安排好了吗?”他语气生硬地问。
他和扈凝天尚未成婚,白璇又担不上事,仙尊邸大多内务还是由宗越决策。
他有想过收回宗越的内务权,不知为何又忘了。
反正等扈凝天进门,宗越就没用了,也不必急于一时。
宗越道:“华绰帝姬请缨,就交予华绰帝姬了。”
“姑姑向来体弱,这次更是事关两界,兹事体大,你怎么能拿宴席之事去麻烦她?她又不似你,事事周全。”
景烨不赞同地看宗越一眼,宗越视若无睹。
眼看气氛越来越尴尬,寒姬打破沉默,向景烨倾身,露出胸脯说:“现如今整个仙界的权势大多落入殿下手中,还不知殿下何时荣登仙尊?”
景烨沉住气:“伯父在,我不过替他掌权,谈何荣登仙尊之座?”
寒姬微不可见地撇了下嘴,又抬眸笑道:“说起来,昶雅仙尊闭关五百年。早些年,仙尊他就算闭关还偶尔在世人面前显露,就连殿下也是长于他膝下。这几年,却从未露面,不知其间可是有什么意外,耽搁仙尊出面?”
她这是明晃晃的试探。景烨不悦,但寒姬毕竟是魔域的来使,还曾与他有过交流,他不好说什么。
这几年,随着他掌控的权势越多,身上的担子也越重,他越知上位者该谨言慎行。
寒姬可以胡说,因为纵使仙魔界以实力为尊但本质还是轻视女人,传出去一句有脸无脑就可以掩盖。但他不可以。
好在宗越替他开口。
“魔姬您还真是会说话。”宗越笑道,“就算五百年前,昶雅仙尊重伤魔尊重妄。如今两界交和,你也不该放在心上。何必锱铢必较口出恶言,伤了两域和气。”
她何时口出恶言?寒姬张口欲驳,话未出口,就听宗越讽道。
“若昶雅仙尊闭关不出就是有甚意外,那魔尊重妄转世百年,也不知内里,还是不是他。”
寒姬讶异抬首,就见宗越勾唇,雪上加霜道:“我记得浩浩魔域,多得是侵占躯壳的魔物。杀人取魄,夺舍重生,是为常态。就连魔姬这身皮囊,应该也是窃仙家所有。”
寒姬没想到,这位宋侧妃,不仅静心沉气,目光如炬,还牙尖嘴利。
她又轻言讽刺几句,都被宗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后只得恹恹离去。
她告辞后,景烨和宗越道谢。
“殿下何必客气?”宗越脸上又恢复平日里的笑意,语调嘲讽说,“殿下当初找我,不就为此吗?”
不方便的话,她说;不方便的事,她做。
有那么一瞬,景烨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对宗越太过苛刻,才会导致宗越如今的冷淡。
回过神,宗越已离开。
“殿下。”苍瑶柔柔走上前,面容如华绰帝姬般柔美,“我替您抱着吧。”
而白璇,则拉紧他的衣袖,抬头倾慕望他。她习惯用仰慕的目光看他,也习惯在他遇责难时一言不发。就好像,她生来就是爱他以及受他保护的。
当初因她救他心生感动而萌发的爱意,随着婴儿的落地,似乎日渐消散。
有时候他都分不清,他是仍旧爱她,还是习惯假装爱她。
她们……真是他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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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璇院中逗留片刻,景烨就出了门。
桃枝早已在等他,见他出来,迎了上去,向他报告琐事。
他沉住性子听,桃枝又道:“天机所的星君们,都说愈发稳重,越来越有昶雅仙尊往日的风采。”
这话往日景烨爱听,因为他心中最尊敬的人是他伯父。今日却不知为何不是滋味。
“他们尊崇的不是我,而是我伯父的复刻品。”
昶雅仙尊道高魔重,品性尊雅,高风亮节。不仅战场上身先士卒,私下更是处事光明磊落,待人诚心正意。甚至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愿为整个仙域,牺牲自己镇压邪物。
这样的伯父,景烨自认为做不到,也成为不了。他曾以接近伯父为骄傲,如果没有听宗越那段话的话。
“殿下是殿下,昶雅仙尊是昶雅仙尊,魔姬何必拿昶雅仙尊和殿下共论?难道殿下的长处都是遗传昶雅仙尊,只有坏处是他自己的吗?”
宗越今日对寒姬说的话言犹在耳,景烨如何也忘却不了。
这三百年来,年少的刻意放纵也好,如今的矜持稳重也罢,他似乎从未做过自己。
以前他是鹿伏鹤行潜伏的雏凤,如今他是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的潜龙。
但除去昶雅仙尊亲侄子的这个身份,他究竟是谁,他想成为什么,想要什么?
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就连他自己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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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越不喜出门,喜在偏殿誊抄书籍,偶尔有所悟便打坐修行。
她的寝居位于瑶海云居东侧,光线很好,向东有一水榭,自寝居沿伸出去,四面环水,水中栽满莲叶菱角。宗越闲来无事时便喜欢倚着水榭阑干,吹风观景。
她生□□静,不喜欢随侍跟从,所以坐在水榭时基本一个人。
这日天才刚微微亮,微风吹过微澜的水面,吹碎上面铺陈的金光,倒映出朝霞的颜色。
正当宗越对着水面垂眸沉思,身后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看到的却是头发垂散、披着外袍的景烨。宗越猜他大概是有急事想和自己商议,才一副刚醒的模样跑来偏殿。没想到景烨竟一句话也没有,只是陪她坐下来,不远不近的,隔着一尺半距离。
宗越只得先开口,慢慢地问:“殿下找我,是有要事吗?”
“没有,只是想来看看你。”景烨对上宗越的目光,却下意识避开,“我听仙侍们说,你早上喜欢在这处吹风。”
宗越微微皱了下眉,心里划过不好的预感,冷淡道:“殿下如果没有要事的话,我还有自己的事。”
他蓦然抬起眼,和宗越目光相对,两只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宗越,像是在分辨宗越话的真假。
有那么一瞬,宗越觉得自己在看一只生气的猴子。
不过她向来沉得住气,轻描淡写又坦然地和景烨视线交错,语气平静地问:“有问题吗?”
“没问题,能有什么问题?”景烨倏地站起来,“看来是我打搅你了。”
他想拔腿就走,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站定在原处。
他低头俯视着宗越,想宗越怎么着也该跟他道歉。
宗越道:“殿下知道就好。”
景烨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真是三百来岁的小屁孩。
宗越又翻起书,有人气冲冲地折返回来。
“你是故意气我的是不是?”
宗越抬起眼,景烨脸色冰冷。他似乎从未这般狼狈过,又暴躁又急切。
“太川域的时候你也是,我说我不喜欢恭谨柔顺的女人,你就天天自称‘月姬’。”景烨低下身去拉宗越的手腕,强迫她看他,“我就这么惹你厌恶?所以兴凌域的时候,你连样子都不装,不去救我?你是真笃定我会死,还是希望我去死?”
宗越沉默了下,由着他扯着自己手腕,说道:“殿下,你失态了。”
宗越说:“你的心情我了解,你只是太记恨我当时不去救的行为,所以你才会……”
“你了解个屁!”景烨第一次说脏话,打断施法。
这个人只会说惹他生气的话。
宗越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愕然的神色。
她原来也有情绪?景烨心中隐隐生出些许隐秘的不为人道的快感和愉悦。他捏着宗越手,直到在宗越皓白的手腕上留下微微的红印,才缓缓地松开手。
“我失态了。”他道歉说,脸上却没有歉意。
宗越揉着微红的手腕,眼眸低敛,像是不敢看他,什么话也没说。
对于聪明的人,有些事并不需要挑明。
景烨也知道自己刚才太过冲动,对宗越或许冲击过大。
他后退半步,定定看宗越一眼,转过身,这次是真的走了。
他一走,宗越脸上的愕然和触动瞬间消失殆尽,化作无动于衷的木然。
青凤:“主人。”
不管多少次,它都不习惯宗越的变脸。
宗越又拾起刚才掉落地的书籍,冷淡说:“我若是没表示,他怕是一整日都要耗在我这偏殿。何必为他浪费我时间?”
她拍了拍书籍上的灰。
“他似乎开始喜欢你。”
“他那不是喜欢。”宗越没什么表情,“他只是想以喜欢的名义让我在意、甚至喜欢上他。从本质上说,他只是受不了我不在意他。”
对于自小花团锦簇的仙尊亲侄来说,这是难以忍受的。
“若我真喜欢他,”宗越勾了勾唇角,“他怕是厌弃得比谁都快。”
话虽如此,但毕竟是未钓上钩的大鱼,从这日起,送到宗越偏殿的物什又多起来。
仙尊邸的人都知道,宋林侧妃又复宠了。
就在白璇为殿下诞下麟儿的三十日内。
第一个孩子又如何,帝王恩赐,不过如此。白璇抱紧怀中婴孩,心隐隐作痛。
更何况,若是依誓约,这个孩子,还不是她的,而是宗越的。
比她更难接受的是华绰帝姬。
“烨儿又开始宠爱偏殿的那个女人?”华绰问弘毅道,“她有什么好,值得烨儿偏爱?”
傲慢又无礼,冷漠且薄凉。
弘毅仙君没说话,这三年里,华绰帝姬每次提及宗越,他的话越来越少,大多时候只是沉默。
这次却开口,说道:“她也不是如你说的那般一无是处。”
华绰帝姬气极,深吸口气:“弘毅,你是在帮我还是帮她?”
弘毅仙君沉默了下,说道:“你只是景烨的姑姑,何必去替他做主。”
他喜欢什么样人,偏爱谁,都是他自己的事。
华绰帝姬道:“我替他做主?我倒是想,但我做得了他的主吗?哦,我想起来,以前是做得的,但现在为什么不能呢?”
看弘毅仙君只是坐那不说话,华绰帝姬冷笑道:“原来是因为我手中的大半权势都被他从某人手中抢走了。”
弘毅仙君低着头,坐在那,好半会才缓缓道:“华绰,你越来越不像你了。”
华绰帝姬侧首斜睨他道:“你也越来越不像以前有斗志了,早知今日,我当初不会与你结为道侣。”
两人不欢而散。
等出了云湖小筑,正巧碰到桃枝。
弘毅仙君叫停了她:“殿下最近可安好?”
桃枝行礼:“拖仙君的福,殿下一切安好。”
弘毅仙君又道:“那宋林侧妃呢?”
桃枝不解,但依旧答道:“宋侧妃安。殿下最近还送了娘娘下界晋来的鲛珠。”
弘毅仙君道:“明珠皎洁,最适合她。”
桃枝察觉不对,弘毅仙君关心景烨殿下也就罢了,关心宋林侧妃又是为何?
看出她神色的异样,弘毅仙君忽然开口道:“桃枝,对不起。”
桃枝愕然。
弘毅仙君道:“不管是当初在太川域还是后来在云湖小筑,都对不起。”
桃枝不知他为何忽然道歉,心底却像鸟儿掠过树梢般欢快喜悦。她释然道:“没关系。”
又道:“确实是我先背叛仙君的,只是仙君怕是不知道,我为何背叛仙君。”
弘毅仙君疑惑抬眸,眉梢扬起。
桃枝眼眶似乎微微红了,她想笑,却又没笑出来,只能用那副似哭似笑的表情的说:“我喜欢仙君,但我在仙君身上,看不到希望。”
他的眼里,从没有自己。
桃枝说:“仙君曾夸我眉眼生得极好,那时我以为仙君是喜欢我,才夸我。后来我才渐渐明白,我是眉眼生得好,仙君才喜欢我。”
桃枝又说:“仙君可以因为我眉眼肖似仙君之妹青睐我,但请仙君不要同样对侧妃娘娘。她是殿下的身边人,仙君的喜欢只会为她带来困扰。哪怕一切并非她本意,世人非议的也只会是她。”
桃枝行一礼后,翩然退去。
弘毅仙君忆起记忆中那人的身影,他早该想到,宗越那般像她,又岂会毫无缘由。
他想着景烨对宗越的宠爱,又想起景烨和扈凝天的婚约,抿了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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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月宴是在宣阳殿的主殿举办,宗越没什么参加酒宴的心思,就没过去。
酒筵过半,景烨却派仙侍过来接她。
仙侍颔首说:“殿下说,魔尊重妄指名要见娘娘,只能委屈娘娘过去一趟。”
宗越换了身华服就跟仙侍前往宣阳殿。
宣阳殿中,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宗越进去时,舞乐丝竹正到高`潮时,景烨位主座,正举杯观舞,将饮未饮。
看到宗越,他放下酒杯,召宗越过去。
宗越轻轻颔首,避开熙攘的舞者,从左后侧过去。
舞乐声声,但宴席上大多仙君星君的目光都落至她身上。宗越神色依旧,敛眸平静走过,直至落座景烨旁,才静默地抬起眼睫。
大多人目光都收回去,只有一道炙热得像要烧起来样的目光依旧黏在她身上。
宗越转过眸,对上酒筵左侧视线主人的目光。
“那就是魔尊重妄。”
见她看过去,景烨在她耳边解释。
宗越的目光却越过重妄看向他身后的那人。
那人眉目冷淡,身姿挺拔,眼睛被黑布蒙住,腰间别着一把残剑。不是谢亦还能是谁?
像是察觉宗越目光,他向宗越“看”过来。
景烨觉察到不对,宗越和重妄手下之间的氛围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静默片刻,捏了下酒盏,貌似无意地问:“你认识那人?”
“不认识。”宗越冷淡地收回目光。
景烨看着她,沉不住气地说:“也不知魔尊重妄从哪找来的人,听说比他手底下原先的那些魔君还要厉害。”
“那就难缠了。”宗越淡淡地说,“闻翰怕不是他对手。”
她情绪很正常,语调也很正常,但景烨更难受了。
景烨问:“你真不认识他?”
宗越“嗯”了一声。
景烨心平气和问:“你不认识他,那为何他和魔尊重妄站一起,你都不看魔尊重妄一眼,眼里只看他?”
宗越看着景烨,只是笑,等景烨脸微微发红,才玩笑地问:“殿下是吃醋了吗?”
等了一会,没等到景烨回答,宗越又道:“我只是看他脸上的布绫,思考他为何遮住眼睛。殿下若是对我有心,难道我真的能无意?”
她温热的手,盖上了景烨的手背。
景烨屏息,对上她从未有过的柔和的目光。
那双眼,就像冬末春始,冰雪消融,化作潺潺春水流进景烨心中。
他原本因妒意而焦躁不安的心,陡然重重颤了下。
“啪!”
酒筵下忽然传来酒杯摔碎的声音,仙官们如临大敌般站起身来抽出法宝戒备,吓得演奏丝竹的乐师也莫名其妙连错了好几个音,琴弦在他试图挽救手忙脚乱中的过程中兀自断了,没有乐音伴奏的舞姬们只能停下摇摆的纤细腰肢面面相觑,原本喧嚣的大厅骤然变得有些沉寂。
而始作俑者,则无辜地举起手:“杯盏一不小心掉了。”
景烨看他一眼,吩咐仙侍:“还不快给重妄魔尊准备新的碗筷。”
他不信重妄的杯盏是无意掉的,但也猜不到重妄的杯盏为何而掉。
而宗越则借混乱的空挡,透过漆黑的眼睫,朝魔尊重妄处窥去一眼。
她还记得他的转世,那个孩子,对自己隐隐有兴趣,想自己和他一起生活。无论是以司空晗道侣的身份还是他道侣的身份。可自己却毫不犹豫离开她。
将谢亦炼成人蛊和此次来仙界参加满月宴,或许都是这位魔尊对自己的报复。
没想到,她这一眼望去,正好撞上魔尊重妄沉沉看过来的目光。
他好像早预料到,她会窥去这一眼。
他目光中炙热的温度毫不掩饰,似乎能将宗越灼伤。
宗越顿了下,望向景烨,“殿下,你不是说,重妄魔尊指明要见我吗?现在,歌舞已停,我想重妄魔尊可以好好跟我认识。有什么话,重妄魔尊可以直说。”
她有预感,魔尊重妄带着谢亦前来,是想当众拆穿她身份。
重妄不是华绰帝姬,不是宗越一二句就可以威胁的。更何况此时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有心阻止也难阻止。
既是如此,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尽早挑明。
重妄也毫不掩饰地回望她,唇角噙笑。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他们俩身上,在重妄和她之间徘徊。
重妄轻轻一笑,道:“本尊这次来,有人猜本尊是为两域和平,也有人猜本尊是想刺杀景烨,但其实都不是。”
他捏起案几上的筷子,随意转个圈说:“本尊这次来,其实不是为要事,只是为见一见宋侧妃。毕竟一别两宽,我和宋侧妃已许久不见。”
他看向宗越,望向宗越的双眼深邃而平静,叫人看不出情绪来。
可光是这样,已经让人开始不由自主地揣测两人的关系。
那可是魔尊,魔尊!和昶雅仙尊齐名的大千界霸主。
而宗越,众所周知,昶雅仙尊侄子的侧妃而已。
现在他对着宋侧妃,一幅欲语还休的模样,怎么不教人好奇。
宗越没想到这位魔尊拆穿个身份还要铺垫一下,像极了她过去认识的某个人,神色冷淡道:“重妄魔尊不会用词的话,可以不用。”
一别两宽,不适宜用在他二人身上。
同时心里开始揣测,此地毕竟是仙界地盘,魔尊重妄再大胆也不会轻易动手。就算动手,这满屋子的仙官和他不齐心,想留下宗越也没那么容易。
因此宗越也没必要跟他客气。
不过等他走后,要如何在景烨面前善终却是大麻烦。
他们之间的信任本就岌岌可危,魔尊重妄这一来,怕是直接釜底抽薪,雪上加霜。
唯一的好处是她不必再烦恼景烨来叨扰她。
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一张王牌。
宗越眼睫半垂,眼角的余光却看向白璇怀里的婴孩。
景烨有如今的地位,不过是因为他是昶雅仙尊的子侄。只要是昶雅仙尊后代,景烨还是源华,其实没有大区别。
权势被夺,那位前世的玄懿仙尊和华绰帝姬应该已等不及了。若是能鼓动他们,源华代替景烨的几率就更大。
只不过,源华尚且年幼,要等他长大怕是要等个近百年罢了。
宗越心中百转千回,因为有应对的把握,所以哪怕面对重妄魔尊乘兴而来的拆穿,也有底气。
没想到魔尊重妄却道:“没有用错。”
他们本是夫妻,用一别两宽本就合适。
魔尊重妄:“自五百年前,我和宋侧妃分离后,我就一直对宋侧妃念念不忘。从那时起,宋侧妃就是我心中既定的魔后。”
宗越:“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她还没出世。
这个转世和自己相识一场的魔尊绕来绕去到底想说什么?
侵吞魔尊重妄躯体的邪物仗着有本尊和前世的记忆,适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开始胡诌:“什么,难道宋侧妃不是五百年前我于清潭幻境认识的神女清河?”
宗越:“……”
这都是什么?
倒是弘毅和景烨,脸色齐齐一变。
景烨道:“重妄魔尊认识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