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阿拉丁神灯,我许愿,求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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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遂意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
她知道事情肯定与尤女士有关,却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的走向。
尤盼恨的人是尤女士的男朋友。
第一个能在她妈妈身边待那么久的男人,她却恨他。
尤盼要砸了他的家,她要陈遂意帮她。
陈遂意低头望着泪眼婆娑的尤盼,眉心微微蹙起,“为什么?”
尤盼没有说话。
她只是仰头盯着陈遂意,无比坚定的眼里写着执拗的两个字:帮我。
很多人求过陈遂意。
她偶尔怜悯于那不甘又痛苦的眼神,于是会伸手,接下他们的许愿。
陈遂意从来没有想到的是,有朝一日她竟会从尤盼的眼里看到这种哀求。
沉默半晌的陈遂意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妥协:“尤盼,给我一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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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遂意是阿拉丁神灯。
她说过,向她许愿,只要她乐意,就会愿望成真。
于是尤盼缓缓抬手,拭去自己眼角的泪,语气平淡又决绝,“我妈生病了,艾滋,他传染的。”
尤女士从来没有让一个人在她身边久留。
这个人是例外。
例外到尤盼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也许这个家里能真的多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性。
也挺好的。
尤盼很多次夜里被尤女士和这个人吵醒,瞪大双眼盯着天花板时,尤盼脑海里就会如走马灯一般,飞快地过一遍她和尤女士艰难的十几年。
单亲妈妈带着一个女儿。
日子总是难熬的。
忍气吞声过、撒泼骂街过、咬牙暗哭过,尤盼记得很清楚,在每一个精疲力竭的白日之后,自己因为睡不着而偷偷起来的夜里,她看到尤女士一个人坐在阳台,点燃的猩红烟头。
黑暗吞噬了尤女士的容貌,火焰烧得很慢,但最终却一点一点燃尽。
总像一种预兆。
坐在那里望着远方的尤女士,似乎迟早会如这点微弱的火焰一样,消失在尤盼的世界。
尤盼年纪尚小时,总会在这种时刻绷不住自己的情绪,蹲在房间门口眼泪直流。
尤女士偶尔会发现她,然后问她哭什么。
尤盼却说不上自己在哭什么,只好一把又一把,抹掉自己的眼泪,抿着唇不说话。
而尤女士不会动。
她手里还夹着那根碾灭的烟,表情很淡,白日里妩媚的眉眼间此时只剩讥讽和冰冷,她说:“尤盼,你怕什么?听没听过坏人遗臭千年,放心,你妈会比那些人活得久。”
尤盼没有爸爸。
小时候童言无忌,小小的尤盼也曾被同龄人的质问和嘲笑伤害过。
为什么自己没有爸爸?
为什么妈妈身边,总是一个又一个像流水线一样,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的叔叔?
这些困惑曾无数次让尤盼痛苦。
但,那也仅仅是小时候。
长大以后的尤盼,不再会问自己为什么没有爸爸。
爸爸有什么重要的?
只要尤女士一直陪着她就好了。
至于叔叔,她也没什么所谓的。
尤盼的意思是,只要尤女士在这个世界上过得很幸福,那就很好了。
所以如果这个男人真的是尤女士的例外,尤盼觉得,自己会打从心底替她高兴的。
这样也算,苦日子总算熬出头了。
尤盼从来没有料到,原来她以为的熬出头,仅仅是她以为而已。
不知从何时开始,尤盼频繁地和尤女士争吵。
是,尤盼爱她。
爱这个无数次可以抛下自己奔往新生活,却一次又一次因为她留在泥泞的母亲。
但,尤盼也恨她。
恨她看不起自己的梦想,恨她剥夺自己想象未来的权利,恨她——以这些年为筹码,要求自己留在原地,不许离开。
爱恨交织,尤盼心里比谁都煎熬。
每吵完一次,尤盼都会扇自己一个耳光。
她不想和尤女士吵,也不想听到和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可尤盼控制不了自己。
每次尤女士用那种冷冰冰的眼神望着她,冷漠地提及关于乐队的事情,毫不留情地贬低与嘲笑,让她不要痴心妄想,尤盼就会变得非常、非常生气。
不让她读大学,尤盼觉得也没太差,反正她成绩也不好,能不能考上都是未知数。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乐队也不让她碰?
明明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为什么尤女士却没有办法有一丝一毫的理解她?
亲情与理想的拉扯,这让尤盼觉得自己被架在油锅上生煎,反复鞭打,让她又痛苦又难过。
如此难熬,以至于她步步后退。
所以,她没有注意到尤女士的异常。
没有发现,她所以为对尤女士而言的熬出头,实则是没有回头路的深渊。
“明明她情绪已经那么不对了,我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只知道和她吵。”
尤盼慢慢站了起来,与陈遂意平视。
也不知是不是陈遂意的错觉,她总觉得,好像只是几个小时而言,尤盼就瘦了好多。
尤盼伸手,紧紧抱住了陈遂意,瘦削的下巴轻轻搁在陈遂意的肩上,声音很淡,像一朵随时会被风吹走的云,又脆弱、又无助。
她说:“阿拉丁神灯,我许愿,求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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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打开房门时,没想到会看到尤盼。
他下巴的胡子还没刮,肿着眼像是没睡醒的样子,迷迷糊糊地打开门,却在看到尤盼那一瞬清醒,下意识地关门,想要将她拒之门外。
尤盼没有动。
但她身旁的那个女生动了。
那个穿着荧光绿外套的女生,狠狠踢了一脚门,力道之大,男人猝不及防,被撞到连连后退几步。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尤盼已经走了进来。
“你干什么尤盼?我家不欢迎你,你滚出……”
终于反应过来的男人勃然大怒。
他伸手想要去抓径直往里走的尤盼,却被踢门的那个女生拦住。
清清瘦瘦的一道身影挡在他面前,男人却不敢有所动作。
因为——
男人的嘴角抽了抽,步伐有些虚浮,不是,这女生后面怎么还跟着四个凶神恶煞的大汉……
陈遂意只扫了一眼这个男人。
五官还算看得过去,只是瘦得不行,脸上还有些浮肿,一看就又虚又病态。
只一眼,陈遂意就失去了兴趣。
她收回眼神,对着旁边的保镖嘱咐了一句,“戴好手套,拦住他,别见血。”
“是,小姐!”
整齐划一的答复,震得男人身子一抖。
几个壮汉很快动手,把男人摁在原地,他只能像蛆一样在地面扭动,难以置信之后是愤怒的狂吼,“这是我家!你们在做什么,放开我,我要报警……”
屋子里已经响起了砸东西的剧烈声响。
清脆地爆开,无处宣泄的怒气在支离破碎中蔓延,一声又一声,惹得男人红了眼,不停地咆哮,“尤盼,你个贱人,给老子住手,不准砸了,这是我家,你赔不起我的东……”
太吵了。
陈遂意在男人的聒噪中头部隐隐作痛,只是虚虚抚了一下太阳穴,周围的保镖立刻会意,掏出封条直截了当地堵住了男人闭不上的嘴。
“呜呜呜。”
所有的一切终于只化成了没有实意的呜咽声,陈遂意倚在门口,双手抱臂,沉默地听着卧室、厨房、客厅……传来的一声又一声巨响。
从门口望去,已经能窥见一片狼藉。
而尤盼没有停,还在发了疯地砸着。
男人说不出话,又被强有力的保镖按在地上不能动弹,于是他只好昂着头,通红的眼恶狠狠地盯着视线里那个模糊的声音,举手、松开,“啪”——
尤盼把他的家毁了。
“别看了。”正当男人怒火中烧,心里已把尤盼千刀万剐之时,陈遂意动了。
她弓下身,彻底遮住了男人仇恨的视线,少女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定定地对上他的眼。
应当如何描述那样一双眼?
男人的身子在一瞬间僵硬。
那是一双不应该属于鹿南的眼。
看他如同神明俯视蝼蚁。
陈遂意耳边是尤盼制造出的疯狂噪音,眼前是一个扭曲到令人作呕的男人。
“求你帮我。”
尤盼的脆弱历历在目。
陈遂意突然对着男人勾唇笑了,明明扬起了天真的弧度,这个笑容却丝毫没有温度。
“别看了。”
“再看,挖掉你的眼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