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从天而降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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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中心的陈遂意什么也不知道。
陈遂意早早躲到了绿化带,坐在她最喜欢的那棵榕树上,小腿晃荡,漫无思绪地望着天空,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如果不是今天晚上还有晚自习,她大抵会回到家里闷头睡到天亮。
好像只要睡着了,就不会想起爸妈。
她说不清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只是那朵小狗状的云从学校的这头飘到了另一头,慢悠悠的,让她甚至有种谁在遛狗的错觉。
陈遂意就这样坐在树枝上,躲藏在枝繁叶茂里,昏昏欲睡。
这样的安宁一直持续到一个低哑的男声响起。
他飞快地说着什么,语气又急又凶。
纵然他已经刻意压低了音量,陈遂意还是因为他从睡意朦胧中惊醒。
陈遂意有点懵,她的脑子昏昏沉沉,像是灌了铅一样重。
她本是听得懂鹿南话的,但树下这人说得很快,陈遂意没大听明白。
只是零零碎碎的,听到他重复了好几次,“钱我会还的”。
啊……
一个中学生,被讨债了。
陈遂意眯着眼,在冬日的暖阳里听到了这个人的秘密。
但她并不关心陌生人的一切。
所以陈遂意始终沉默地藏匿在树中,未发一言。
树下那人终于挂断了电话,他却没走。
陈遂意没有探头,自然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只是过了一会,响起了沙沙的翻书声。
他没有真的在看书。
书页被翻过去又翻过来,翻书声的间隙没有超过三秒钟,哪怕一目十行也达不到这个速度。
对陈遂意来说,这里本是静谧的乌托邦。
而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俨然毁了这一切。
不可忽视的翻书声等同于噪音。
陈遂意闭着眼听了很久,终于在他又一次“哗”的一下翻页时,她出声问他:“你在看什么书?”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似乎呼吸声在此时都显得多余。
陈遂意往下看去,却见到一张瘦削的脸颊,仰着头,泪流满面。
他未曾想到这里会有其他人。
在与陈遂意对上视线那瞬,瞳孔骤缩,然后慌张地抬手,抹去自己汹涌而出的泪。
“你为什么要哭?”
陈遂意坐在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穿着荧光绿校服的男生。
仓促起身的男生,高高瘦瘦,胸口处的鹿南中学写得规规整整。
他的脸瘦削而苍白,清瘦的身影像一片落叶,风一吹就会随之而去,偏偏他肩背笔直,就如一棵青松坚毅地屹立在山头。
这样一个少年,望向陈遂意的眼瞳漆黑又明亮,他紧紧抿着唇,泛红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警惕与不悦。
那是书卷气都掩不住的锋利。
陈遂意终于认出了他。
他是那天接走机场小男孩的哥哥,她来鹿南后见到的第一个同龄人。
“是你。”
他迟迟没有说话,陈遂意索性跳下了树。
动作干脆凌厉,一气呵成。
在少年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陈遂意已经站在了离他不到一个身位处。
“你认识我?”少年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拧着眉望她,终于哑着嗓子与她对话。
“不认识。”陈遂意拍了拍校服上沾到的灰,没有看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就像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幼兽,他死死地盯着她,却没有回话。
陈遂意毫不在意,她往前走了两步,很轻易地看到了散落在少年脚边的年级排名成绩单。
她弯腰捡起,却又一眼看到了紧排她名字之后的三个字。
季时晏。
陈遂意没再多看,而是伸手把那一页薄薄的纸递给了少年:“给你。”
少年倔强地与她对视,却没有收下那张纸。
陈遂意默了两秒,没有强求,干脆重新把成绩单放回他的脚边。
只是与少年擦肩而过时,她说:“放心,我什么都没听到。”
余光里,少年清瘦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
陈遂意无意多纠缠什么。
显然他已经不记得她了。
那样最好。
就在陈遂意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时,少年突然站在她背后开口。
“我叫季时晏。”
陈遂意应声回头,对上少年清冷的眸,他已然擦干了自己的眼泪,整理好情绪,站在原地问她:“你的眼睛好熟悉,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很像搭讪的一句话,陈遂意却明了,他是真的忘了。
也对,当时她戴着头盔,瞬间的注视,又能记得住什么。
陈遂意摇头:“我刚来这个学校。”
她不知道季时晏信没信她的话,反正听到这个答案后,他没再盯着陈遂意不放,而是弓腰捡起了自己的书和成绩单,拍了拍灰。
也许是只有她知道的缘分在作祟,陈遂意居然指了指他的脸,又问:“你为什么要哭?”
季时晏的唇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也许是因为女生的神情里没有他熟悉的同情,也许是因为那双眼睛让他心生莫名的亲近,总之听到陈遂意再一次的问话,他竟也鬼使神差地对这个陌生的女生说出了真心话。
“因为这次考试。”
陈遂意不解:“你不是考了第二名?”
听到第二名,季时晏的神色黯了几分,他垂头看着手里的成绩单,低声喃喃:“你不懂。我只需要第一名。”
“为什么?”
季时晏却不再解释,只是别过脸不愿看她,但是在沉默不语中,他的眼尾又开始泛红。
见状,陈遂意也没有再自讨没趣。
她黑白分明的眸望了一会季时晏,发觉他脸庞的轮廓真的与在机场小心翼翼依赖她的小男孩如出一辙,也许正是这种相似让她心生怜悯,才会在离开之前莫名其妙地伸出手,递给他那树叶。
“别哭了,这个送给你。”
季时晏没有看她,陈遂意索性将嫩绿的树叶夹在了他的书中,然后说:“这是我能摘到榕树最高处的叶子。”
闻言,季时晏终于低头。
来自高高榕树的树叶夹在书里,绿油油的,清澈而又突兀。
陈遂意转身离开,她说:“季时晏,就当祝你好运。”
留在原地的季时晏非常错愕。
他蓦地想起女生从树上望向他时的惊鸿一瞥,那双温润而寂静的眼,让他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她从树上跳下,送了自己一片叶子。
还说叶子来自榕树的最高处。
最高处。
季时晏将那片薄薄的叶子从书页里抽出,他摩挲着树叶的纹路,团团困惑笼罩在他的心里,把他的脑子搅成一团乱糊。
直到陈遂意的身影已经全然消失在他的视线,他才后知后觉地抬头,对着空无一人的绿化地呢喃:“你是谁?”
他的问题当然得不到回应。
到最后,季时晏只记住了女生手腕那串瞩目的佛珠,还有她望向自己时,眉眼间慈悲的温柔。
就像从天而降的神明,悲悯地光临他贫瘠的世界。
到了很久很久以后,季时晏还记得她跳下来的那瞬间,他那挥之不去的错觉——
他差点以为,她只为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