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盼番外－8
22
尤盼是一个做了决定就不会回头的人。
江慎最最清楚。
所以当尤盼往后退一步的时候、所以当尤盼摇头问他世界上什么感情才是真的那一刻，江慎心里已有预兆。
她打算离开他了。
毫不留情地。
可他不愿意开口问，仿佛只要他不问，她不说，这场离别就能用沉默盖过。
各怀心事的两人不发一言，安静地共行在校园的路上。
这不是尤盼第一次来到他的学校，可是江慎却有微妙的预感，不是第一次的这一次，也许将是最后一次。
这种预感在尤盼提起宋今安时达到顶峰。
她在他的面前提起了宋今安。
她说：“江慎，你知道我和宋今安的故事吗？”
23
尤盼是一个勇敢又坚强的女孩。
从小她就站在人群边缘直面流言蜚语。
在理发店趴着写作业的时候，她曾目睹披头散发的女人冲进来对着妈妈就是一巴掌，声嘶力竭地骂妈妈是贱人、骂尤盼是贱种，起初妈妈会忍气吞声，但一旦涉及到尤盼，妈妈便会从不手软，反手就和女人扭打在一起，借着身高优势占上风，骑在女人身上大声地吼“嘴巴别他妈跟吃了屎一样臭”。
尤盼走在巷子里，会有人对她指指点点。
她的童年如此畸形。
可尤盼不在乎，因为她知道，妈妈爱她。
这种奇怪的眼神充斥在尤盼整个童年和青春。
包括在学校，也一样。
所以在孤立发生之前，她永远选择先一步往后退，冷漠地疏离人群，旁观那些恶意与嘲讽。
尤盼在很多个时刻觉得，自己仿佛从这个世界脱离。
明明被排除在外的是她，她却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仿佛自己才是局外人一样，在看别人演一场闹剧。
这种荒谬的感觉萦绕在心头，让尤盼油然而生一种信念。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女孩，世间没有什么东西能将她打倒。
这种强大的信念支撑着尤盼往前，支撑着她走过了漫长而又孤独的童年。
可是为什么？
尤盼至今无法明白，如此坚强的自己，为什么在苏温琪突然站起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红着眼带着哭腔质问她：尤盼，你为什么要抢我的男朋友的时候变得那么脆弱。
为什么在那种时候，尤盼还会躲起来一个人偷偷哭。
哭到劣质的美瞳扎得眼睛疼，尤盼还没有停下懦弱的眼泪。
她到底在为什么而难过？
为前一天还像只蝴蝶一样飞奔到她的身边说尤盼你好漂亮呀的苏温琪吗？
为她没有正眼看过甚至都不记得名字，却被反咬一口说她勾引他的所谓男朋友吗？
为根本不稀罕她的解释，只因苏温琪的一面之词就私自给她定了罪的一教室同学吗？
尤盼不知道。
她只知道，尤盼在人前雄赳赳气昂昂，抡起凳子往地面一砸，和苏温琪对骂十分钟，骂到苏温琪最后像个鹌鹑蛋一样只哭不说话，骂到那些窃窃私语的同学都闭上了嘴不自觉往后退一步，骂到教导主任匆匆赶来气急败坏地大喊她的名字。
然而，这样英勇而无畏的尤盼，居然在从教导主任办公室出来的路上没忍住，蹲在没有摄像头的角落偷偷哭泣。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我很酷，所有人都以为我完全不在乎这件事，没有人，甚至包括我自己，也不会觉得我将会为这件事难过。”
尤盼没有抬头看江慎，她游离的眼神穿过城南大学抵达八年前的鹿南中学，最后落在那个蜷成一团无助抽噎的小小身影上，“可是，偏偏那一天，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只有宋今安走了过来，递给了我一张纸，他说……”
“就知道你在这里哭。好了，尤盼，我相信你没有做过这种事。哭过以后这事就算过了，别再为它难过了。”
最后一个字结束，尤盼开始了漫长的沉默。
她低着头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所以她没有听到身旁的江慎轻轻地叹了一口很长的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谈话的最后，尤盼才舍得抬头望向江慎。
二十几岁的尤盼没有再戴便宜的美瞳。
干净澄澈的黑眸里也再没有十三岁的眼泪。
她笑了一下，天真又残忍地对江慎说：“这么说可能有点傻，但当时我真的觉得自己看到了我的英雄。”
“江慎，在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了宋今安。
故事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你知道吗？”
24
尤盼曾对江慎说：“你总是这么委屈自己，是不是会错过很多？”
江慎下意识地想起了初一那年，他来晚了那一分钟。
二十一岁的江慎听完尤盼的问话愣了几秒，没有来得及对她的问题给出答案。
他以为来日方长，总有一天能说出口，所以那一天也没有非要告诉尤盼他的答案。
可是江慎没有想到，没有说出的答案，注定了当下的遗憾。
尤盼的表情坚决又冷淡。
她说故事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江慎何尝不知道？
可他不愿意认命，仍然固执地坚持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他宁愿藏着自己的爱意，当她沉默的朋友。
而现在，她甚至不等他把喜欢说出口，就已经对他进行了判决。
江慎有些恍惚。
一次又一次地委屈自己，原来结果是将要失去尤盼吗？
烈日当空，江慎的身上却有点冷。
他升起了巨大的无奈与无力。
原来，哪怕就算这么拼命，也改变不了注定的结局吗？
眼见着尤盼又要张口，说出真正与他的告别，一再退让的江慎终于强硬地抢先一步，在她开口前先说出被淹没在岁月长河里的真相：“那你知道吗？当时的我就在离你们不远的身后。”
他看着尤盼震惊地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没有料到只属于她和宋今安的故事还会有江慎这个旁观者。
没等尤盼作出什么回应，江慎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去买了你最喜欢的刨冰，所以比他晚了一分钟。”
尤盼这一刻会在想什么呢？
江慎不知道，他刻意不去看尤盼的表情，他只是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摇头：“算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你……”
尤盼从没有想过，最初的心动里其实存在第三个人。
他本应该比宋今安更早来到她的身边。
可是他选择了先翻墙去校外跑很远的路买她最喜欢吃的那碗刨冰，再风尘仆仆地企图来到她身边。
这仿佛是命中注定的错过。
而错过的原因是他先喜欢了她。
没等尤盼理清楚自己的情绪，江慎突然低头看向了她的眼睛。
尤盼再一次在少年的眼里只看到了自己。
尤盼第一次真的正视他汹涌的爱意。
在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时候，他突然对她说：“尤盼，我喜欢你。”
在尤盼逐渐扩大的瞳孔里，江慎看见了自己决绝的眼睛。
难以置信的尤盼再次向后退了一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可思议地问他：“你……江慎，你为什么现在要说这种话？”
江慎听见自己笑了一下，然后轻声回答。
“难道你不知道吗？”
“尤盼，这是我最后的挽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