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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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灯向他伸手,周栖野却说了不。
他继续刚才未完成的微笑,整张脸僵硬得像是戴上了粗制滥造的面具,劣质又刻意,“你是在同情我吗?”
如果是在相识的时候,周栖野也许会因她的这句话皱起眉,大大咧咧地温柔反驳,说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谢谢陈遂意的好意。
如果是在相知的时候,周栖野一定会因她的这句话笑开怀,毫无芥蒂地一口应下,说好啊,谢谢你大小姐。
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是在周栖野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想要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却又一次次地命运击碎的这个时候,她对他说了这句话。
多残忍啊。
周栖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为什么找了那么多人借钱却唯独没有陈遂意,难道她不知道原因吗?
她明明知道。
陈遂意明明什么都知道,知道周栖野最害怕她的同情,她还是那样说了。
她可真残忍呐。
陈遂意沉默地与他对视,在他眼里看到绝望的自尊与傲骨,看到枯萎的爱意与欢喜,然后——
她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径直拉住他的手,紧紧地,十指相扣。
周栖野想挣脱,她却不肯。
陈遂意的中指上是常年写字磨出的茧,随着周栖野的动作在他的手背摩擦,很痒,又有一种细微的痛。
他当然力气比她大,却不得不在她的眼神里妥协。
因为此时此刻,陈遂意黑色的眸分外平静,平静到,是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请你放开我。”
周栖野还在笑,他想躲掉陈遂意的接触,却又抗拒不了地贪恋她的温度,只好用口是心非的礼貌语表达自己的愤怒。
而陈遂意却不接他的话,冷不丁地开口说起关于自己的事:“你知道我爸妈是怎么去世的吗?”
“……什么?”
“车祸。”陈遂意太冷静了,明明是在提起双亲的离世,她的语气却平淡到不像话,“和你爸爸一样,因为车祸去世的。和你一样,我没有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撕开自己的伤口,把好不容易结痂的过去捣成血淋淋的碎片,然后捧到他面前,就差没对他说:看,我们是同类,我不是同情你哦。
曾经周栖野耿耿于怀陈遂意从来不提起自己的过去,对于她的事情从来不说真的言语,但是到了此时此刻,当陈遂意真的撕开一个小口,让他看到那些伤痕累累的过去,周栖野却又害怕得后悔,震惊得失语。
陈遂意没有松开她握紧周栖野的手。
她只是温柔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平周栖野嘴角的弧度,语气认真道:“周栖野,我不是说过吗,不开心的话,就别笑了。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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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遂意是很多人的神灯。
他们恭敬地抬头仰视她,虔诚地许愿或能换得她一时的怜悯。
于是神灯显灵,许愿成功。
而对周栖野,她却只是他一个人的神明。
信徒没有向她求助,神明却主动地将目光落到他身上。
陈遂意弯腰向他伸出手,身上是经久不息的光,照亮他悲惨又荒芜的世界。
“所以你是专门为了我回来的吗?”
“嗯。”
得到陈遂意的答复,周栖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他问:“谁告诉你的?”
就连王怡馨也知道他不愿意让陈遂意知晓,皱着脸纠结许久后也一本正经地许诺替他保密,那到底是谁把风声走漏给了陈遂意?
陈遂意笑了一下,答:“你猜。”
当然没有人告诉陈遂意。
但是很凑巧的是,周栖野求助的王舟哥也是她的大壮哥。
哥哥问京北医院肿瘤科主任电话的时候,她正坐在他旁边看刘峰刚递上来的合同。
“谁托你问的?”
陈遂意只是随口一问,却听到哥哥回答:“大壮说他有个朋友的妈妈要来京北看病,让我帮忙挂个号。”
大壮。
陈遂意当时翻页的手一滞,她想自己已经猜到了这个朋友是谁。
周栖野脑子灵光,很快想起了王舟哥发给自己的短信,“王舟哥?”
陈遂意摇头,说:“这不重要。周栖野,让阿姨跟我走吧,我明天晚上回京北。”
不用去麻烦朋友的朋友。
陈遂行能做到的事,陈遂意也可以。
周栖野沉默着不说话,陈遂意叹了口气,向他保证:“我会照顾好阿姨的,你放心。”
“我不是担心这个。”周栖野没有再试图挣脱陈遂意的手,反而,他只是垂下眸,小心翼翼地回握反扣,呢喃道,“大小姐,你说妈妈去了京北真的能治好吗?”
医生给不了准确的答复,陈遂意当然也不能。
“我保证不了。”所有其他安慰的语言都太无力,陈遂意只能给他讲客观事实,“周栖野,每一个人的终点都是死亡,我们不能阻止这个结果,只是尽力地把通往死亡的时间拉长一点。虽然这样说很残忍,但我其实为你感到庆幸。无论这次去京北结果如何,至少你现在还可以为阿姨做出努力。”
周栖野抬眸看她,却见陈遂意目光不聚焦地落在他的脸上,游离的,漂浮的,似乎在透过他看到另外的人。
她说:“而我不行,对于父母的死亡,我什么也做不了。”
死亡是每个人人生的必修课题。
陈遂意理解。
但是为什么,到了她自己,就没有任何的缓冲时间呢?
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甚至没来得及再看父母一眼,就已是天人相隔。
车祸带来的骤然离世最终成了陈遂意化解不了的心病。
一直以来,优秀到每个科目都能拿到a的陈遂意,终究在这门必修课上不及格。
经历过同样的事情,所以才能感同身受。
周栖野也欠爸爸一句没说出口的再见,想到那个万籁寂静的清晨爸爸悄然离开,他也没忍住再次红了眼。
信徒和他的神明在人世的灯光下紧紧相拥。
这是周栖野第一次逾矩。
他伸手狠狠抱住了陈遂意,宽厚的手掌贪恋地抚住她的长发,然后低头问她:“陈遂意,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被他抱住的陈遂意没有哭。
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少年激烈而有力的心跳,沉默片刻后许诺:“高考后吧。”
“好。”
于是周栖野郑重其事地点头,“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