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久藏疾
御医久久不来。
漫长的等待中,逍遥王似是越发疲惫,只见他半靠在座椅,拢着衣袖,时不时地发出一阵又一阵沉闷的咳嗽。
此刻的新帝,愤怒早已消退,取而代之地是不可名状的焦急,他张惶着双目,急切地瞥向宫外。
“王忠,医正怎么还没来?”
王忠不答,暗觑逍遥王。
新帝是何意,王忠一清二楚,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
然,逍遥王垂着眼,并未给他任何提点。
王忠的心,不由地往下沉。
难道逍遥王大不好了?
“该死的奴才,你发什么愣?!逍遥王身子贵重,容不得半点差池,你还不赶紧去瞧瞧,医正到了哪里?”
“是。”
王忠再不敢耽搁,快步奔下高阶。
他一边疾跑,一边扫过诸臣的面色,他们眼底的忧虑,比他更深。
大明宫,雪花依旧漫天。
若逍遥王身子大不好,那溱国朝堂的局势必定会又一次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想到这里,王忠脚下一踉跄,差点栽出去,幸被迎面走来的一个人托住双臂,他才堪堪稳住。
“王总管,您这是怎么了?”
“李医正,你怎么才来?”
李征欲哭,他戳着被雪浸透的半身,哭诉:“为了赶来大明宫,我一路上摔了三跤,膝盖到这会儿还没知觉呢!”
“唉……”
王忠长叹。
自先帝病重,太医疗没过上几天消停日子,葛太医的暴毙,更是叫太医疗上下人心惶惶,难以安眠。
“逍遥王身子不适,陛下让你赶紧去看看。”
“诶?”
李怔大惊,他顾不上叫惨,提着药箱急往大明宫冲,将将跨过高槛,他听见逍遥王发出一声咳嗽。
声色凝滞,令李征的脚步蓦然一缓。
医者看病,无非望闻问切,其中的闻,是指医者可以凭患者的说话、咳嗽、喘息来判定其病情或轻或重。
此刻,逍遥王的咳嗽像极了临终喉鸣!
高阶上,新帝急切怒斥:“李医正,你还不快上来!”
“是,陛下。”
李征垂首上阶。
“王爷,请伸手,下官替您号脉。”
“嗯。”
逍遥王的手腕比女子更细,皮膏下的青筋色深近紫,其脉象虚弱,若有似无,一如先前他居忆流阁时探过的一般。
寻常人若是这般脉象,不出三月,必死,且这三月,无一不是横在塌上,不能动弹,绝不可能如逍遥王,行动如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侧,等得不耐烦的新帝又问:“李征,逍遥王身子如何?可有大碍?”
李征指尖骤紧。
他虽不知道逍遥王为何能行动如常,但爷爷说过,脉象不会骗人,逍遥王已然是病入膏肓。
身为医者,他该实话实说,可——
他眼角暗挑,扫过高阶下的百官,百官目光之热切,不亚于新帝。
有道是,覆巢之下无完卵,朝堂才定两日,如若朝臣知道逍遥王命不久矣,又将掀起多少滔天巨浪?
新帝猛地抬手,掌心重重砸在几案:“嘭——”
这一声,犹如惊天春雷砸上李征心头!
“李征,回答朕!”
“回,回陛下,逍遥王——”
话已在嘴边,李征却怎么都说不出,正此时,他听见逍遥王笑问:“李医正,本王可是感上了风寒?”
李征本能侧首。
逍遥王唇色寡淡,几无血色,俨然是一根风中残烛。
可怜这般天之骄子,却不得神佛庇佑,李征心中感叹,面上要回答皇帝,却暼见逍遥王手里的折扇落着四个字:“医者仁心。”
那是阿翁的扇子!
七年前,他还是个江湖游医,靠替人开两副治跌打损伤的方子混口饭吃。
慢慢的,日子有些混不下去,最是穷困潦倒时,他被人引荐到张家,给张大善人的小郎君治病。
他用两副药治好了小郎君,张大善人为谢他,不止送他大笔银钱,还保他入了太医疗。
此般大恩,他无论如何要谢,可张大善人什么都不缺,于是,他们做下约定,来日张大善人若有需要,他必定全力报答。
而阿翁的折扇,便是他给张家的信物。
“你——”
卿流景微微一笑,算作回答。
龙椅上的新帝,已然是等得极为不耐烦:“李医正,你欲言又止,莫非是逍遥王的身子很不好吗?”
新帝之问,正是朝臣所问。
一如新帝所笃定的,不管卿流景之能如何天下无双,只要他身子不好,那些归于他的朝臣照样会倒戈。
李征急伏首:“回陛下,王爷不过偶感风寒,待下官开一道驱寒的方子,王爷喝过两副,便可痊愈。”
新帝眼神发沉。
偶感风寒?
不对。
卿流景身弱非一日,先前在东都,韩王曾为他招过上百名医,归陵阳后,父皇更是差医正日日为他请脉。
若他身子无碍,父皇绝不可能允他活到现在!
“李医正,非朕不相信你的医术,只二兄之重,关乎溱国社稷,慎重起见,朕得为二兄多宣几位医正。”
说罢,新帝扬声:“来人,速去把太医疗所有当值的医正全请到大明宫!”
王忠欲走,却听卿流景发出重重一声咳,接着,那些守在殿后的禁卫军忽而抬手,按上腰间长刀。
他登时不敢动!
此情此景,落在皇帝和朝臣的眼中,瞬间叫他们生出了某种笃定,逍遥王的身子只怕真是出了大问题!
新帝陡然站起身:“二兄身子不适,可有人愿意为二兄去请医正?”
朝臣暗自对视,他们思量许久,到底不敢动。
见此,新帝勃然大怒:“好,你们不去,朕自己去!”
说罢,新帝欲下阶。
“咳——”卿流景轻叹,“陛下请留步。”
“二兄,朕只是忧心你的身子。”
“陛下之心,臣铭感五内,只臣身子之重,重不过陛下的登基大典,不如等陛下登了基,再命医正们替臣好好诊治?”
新帝双眉皱如陡川。
卿流景越是拦他,越是说明他身子大大不好,只要他能当着朝臣的面戳破此事,卿流景就再不能一手遮天!
“二——”
高阶下,范修谨急急扭头,悄声问王怀瑾:“王尚书,从龙之功近在眼前,王家还不赶紧拿下吗?”
“……”
他知这是从龙之功,但他不知道地是,龙能不能活?
要赌吗?
王怀瑾静默瞬息,大步走到殿中:“陛下,明日是登基大典,时间委实紧迫,还请陛下允臣先告退。”
不等新帝发话,王怀瑾掉头就走,只片刻功夫,他就没了人影。
一众朝臣心里暗骂他是老狐狸,面上却有样学样,各用各的借口,向新帝求退。
不久,大明宫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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