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帝后的态度异常坚决, 群臣们也不遑多让,彼此针尖对麦芒就这么硬杠上了。早朝后的太极殿和紫宸殿仍是大门紧闭,毫不遮掩的拒绝姿态, 众臣越发气闷,就将心思动到了两殿身上,因为慈宁早先有令不见外臣,不少大臣便扑向了长信殿。一些品阶身份不够的竟跑去了定远侯府,试图劝说方昊去阻止皇后。一时间闹得轰轰烈烈,人人皆热血沸腾地参与其中。
皇帝自继位后一直循规蹈矩, 秉持中庸,一副守成之主的架势。大家依照旧规行事,自然相安无事。但他自先帝孝期满后忽然就一改作风, 变得锐意进取, 锋芒毕露。不过几个月就隐隐压制住了满朝文武,气势凌厉, 说一不二。众臣皆心存忌惮, 不敢轻举妄动,却也未必甘心就此彻底蛰伏于这个年轻人。如今见他鬼迷心窍失了理智,做出这些失常的举动,留下偌大一个把柄, 简直像天上掉馅饼, 岂有不趁机反扑的道理?有些人不免动了更多念头,想借机将水浪高掀, 以便在乱波混浪里图谋更多好处。虽然臣子间派系诸多互有争斗,但君与臣之间又何尝不是时时都在博弈之中,但有一个弈字,就有输赢, 就有此消彼长。亘古以来,莫不如此。
但,这世间从不是只有一盘棋,自以为是弈棋手的,或许也只是别人棋盘里的棋子。
“当真?”太后一把抓住心腹宫女绿莹的手,指甲掐进她肉里,“皇帝当真执迷不悟惹怒了群臣?还死不悔改,定要让皇后去做那羽林卫统领?”
绿莹似浑不知痛,点头道:“外头都这么说,王妃娘娘的人也是这么跟小的说的。但王妃娘娘的意思是,如今不是合适的时机,请您稍安勿躁,等此事尘埃落定再行事。”
太后觉得这话没道理,不满道:“她怎么不进宫里来?这等大事若不当面相商,如何说得清?”
绿莹忙道:“您别冤枉了王妃娘娘,今日紫宸和太极殿都闭门不见众臣,许多大臣无可奈何,就去求太皇太后做主,因人员来往比常日多,元极宫各处门户都更严谨了。而且眼下整座宫城的羽林卫都是皇后手下,王妃她们此时进宫太过惹眼,只会徒添不必要的的麻烦。所以,为大局着想也只能先忍耐了。”
太后哪里甘心:“明明都万事俱备就差临门一脚了,却莫名其妙闹出这么件事打岔,看来姓方的真是跟哀家犯冲。妹妹也是糊涂,此时皇帝是众矢之的,朝中大臣对他一定满腹怨言,诸多不满,我们趁机行事岂非平添助力?!这么瞻前顾后,怕东怕西的,怪不得从小就没什么出息。”她着实不肯罢休,一个人又拿不定主意,便又差遣绿莹去传话。
绿莹答应了,匆匆出了殿来去安排人手,虽然她身体强健,但这么里外来回的费心费力也难免吃不消,回来的路上路过耳室,就去寻些茶水点心垫一垫。凑巧那里正有两个人在嗑瓜子磨牙,聊近日关于帝后的闲话,绿莹向来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好人缘,她们见了她,立刻争着上前来给她斟茶倒水递点心。
绿莹笑着道了谢,打算赶紧吃了走人,不妨眼角扫到一人腰间,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连声音都变了调:“那……那是什么?!”
那人看了一眼自己腰上的络子,笑道:“姐姐怎么眼花了,认不得这是百花结?当年这花样刚出来的时候,多少人拿它当络子佩了玩呢。”
绿莹狠狠咽了口唾沫,尽力平静含笑地问:“我当然知道这是百花结,但这花结早不时兴了,除了打包行李,很少看见人再拿来当络子用,你怎么又翻出来戴上了?看着怪土气的。”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居然煞有介事地把门给关上了。绿莹心中大惊,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幸而其中一人很快就凑过来,神神秘秘道:“绿莹姐姐,你还不知道,这个百花结据说有狐媚的作用,能勾男人的魂呢。”
绿莹一脸呆滞,险些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什……什么?!”
“正是。”另一个人连忙道,“听说从前皇后一直不得宠,就私下求神拜佛的,不知哪路神佛给她托了梦,告诉她要用丝绦打出最坚固结实的结就能拴住男人的心。她就到处寻找,找到了百花结,私下打了结供佛,果然就得了宠爱。所以她满宫里去寻百花结是谁想出来的,就是想借这个人编出更坚固的丝结,好长长久久拴住皇上的心。只可惜一直都没找到。”
“换了是我肯定也不会出面啊。”前一个不以为然道,“若我知道这个诀窍,定是自己编了自己用,运气好没准还能当个妃子娘娘。怎么会轻易告诉别人?”
“白日做梦吧你。”另一个伸出指头戳她额角,“真以为自己是绝代佳人呢,想栓皇上的心,也得看你入不入的了他的眼。况且还有皇后这尊大佛镇着呢,光有绳结有什么用?这二两重的骨头还想住进紫宸殿不成?还不如献给皇后娘娘,兴许她一高兴能赏个女官什么的当当。那也是飞上枝头了。”
两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抬头一看,眼前不知何时已空无一人。
“咦?绿莹怎么不见了?”
“不是说太后娘娘差遣她办事么,肯定赶时间去回话了。”
“唉~”另一个不免有些背后的感慨,“当初大家一块住着,谁料几年功夫就分出高下了。她入了太后的眼,我们却只能苦哈哈做杂活。”
“这都是命哪。何况我们再怎么落魄也总比云伏要好,她可是连脸都泡烂了,死得渗人。”
“哎呀,快别提死人了,免得引晦气。若是太后娘娘知道等着挨耳巴子吧。况且那蹄子仗着有好亲戚,眼睛恨不得翘上天,几时把我们看在眼里?她是死是活和我们有什么干系?有聊她的功夫,还不如多吃点果子呢。”
她们本就是闲聊,很快就转了话题,说起别的趣事。
绿莹身体贴着门,影子般悄无声息站在门外,缓缓收起了手里尖锐锋利的金簪。
梁王妃人虽不能至,却十分尽心尽力,不惜写了一封厚厚的长信让心腹亲自带进慈宁殿,陈述了种种利弊,才勉强安抚住太后的情绪。不料下午来了一个人,让这件事又起了波澜。
白发苍苍的老夫人进门见了太后,就忍不住老泪纵横,颤巍巍跪在了地上:“大姑娘!”
太后惊讶道:“表姨母,你这是怎么了?”
郑老夫人抹着泪道:“方氏皇后存心欺压作践我们这些王氏亲眷,可长信殿只顾吃斋念佛,连亲戚们的死活都不理会,老妇只能指望太后你了,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哇!”
这一日的骚动直到夜幕降临才将将停止,却也不是真的停止,而是暂时蛰伏下去,隐隐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波。
虽是暗夜,漆黑天顶仍风卷云聚,隐隐有风雷声传来,却并没有降下雨。皇帝站在窗前望着夜空,任由大风从天而降,迎面袭来,卷起长袖衣摆猎猎飞舞。夏末仍有残热,但秋的凉意已经暗暗随着风渗入万物之中。
这时,腰间突然环住两条手臂,皇后将下巴搭上来,跟着看了会儿窗外,叹息道:“哎呀,怎么办好呢。我可把长信殿得罪惨了,不知她老人家会不会生气迁怒你呢。”可语气里不但没有惶恐和反省,反而满是促狭又幸灾乐祸的笑意。
皇帝被她引得也笑了:“迁怒就迁怒吧。”他将手附在她手背上,看着夜幕的眼神愈加深邃,皇后知晓他的意思,煞有介事地点头道:“既然是迟早都会来的狂风暴雨,不妨让它更猛烈些。”
无论人们心中是何种心思,第二日的早朝依然如期而至,文武大臣们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赶赴元极宫,天有阴云,四周格外幽黑,更显得元极宫里灯火璀璨,照得四周纤毫毕现,令人不可逼视。或许也因为此,今日的众臣也格外安静,颇有风声鹤唳的意味。
虽则如此,仍未能让某些臣子打消念头。黄玉才说了开始,就有人应声出列,旧事重提:“皇上,臣以为皇后司掌羽林实在是颠倒阴阳。牝鸡司晨乃是大大的凶兆,会乱了国朝根本,臣请皇上悬崖勒马,勿要一错再错。”
经历了昨天的不欢而散,今天大臣们的语气更变本加厉,一开场就是浓浓的火药味。毕竟有名额之事做前车之鉴,这次众人都执意一争,断不肯再让步。
皇帝目光垂视,冷冰冰地给他们浇了一盆冷水:“朕心意已决,尔等勿复多言。”
他明显已经很不耐烦,但偏有人不识趣地非要再一头撞上去。
“皇上!不过两日,皇后已将羽林卫搅得乌烟瘴气,她一人独大,几乎将内卫当成自家天下,肆意打骂羞辱。臣等怎能任由朝廷命官沦为一介妇人掌中玩物?!”
又有人痛心疾首道:“为今之计,求皇上为社稷安危计,为万世名声计,万不可开这个头。不但应该立刻拨乱反正,更该追究皇后擅涉军政的罪责,以正前朝后宫纲纪。否则必定遗祸无穷。”
皇帝根本连话都不愿应,猛地沉下脸:“传旨,吏部侍郎徐为,御史吴义忤逆犯上,挑拨离间,即日起革职,三日内还乡,不得留京。”
这句话就如一个猛雷落下,炸得众人惊愕失色。昨日皇帝就说过若再多言就罢官,本还有人不以为然,以为定是威吓之言,现下才知道这是当真了。可这两位大臣或许立场不同,但他们所说的话其实明面上并没有大错,皆是忧国忧民之语,也是场上不少人的心声,更有一位乃是御史,皇帝却一言不合便要将人罢官,连贬官外放这等缓冲都没有,直接就是重罚,委实惩罚太过。他自登基后,哪怕是扳倒王康那回的狂风骤雨,也都留有分寸,以理服人,还从没有这样蛮不讲理,斩尽杀绝过。如此不计后果地一意孤行,莫非真是被迷了心窍?
萧丞相叹息一声,出列道:“皇上,此罚恐太重。谏言乃臣子本分,若真因谏获罪而沦为白身,恐日后无人再敢犯颜直谏。”
皇帝神色冷峻得犹如一尊石像,根本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他这样固执,不少人渐渐觉得心寒。
这时,门外內侍突然大声奏道:“羽林内卫统领求见。”
还从没听见只提官职不带姓名的,委实奇怪。很多人疑惑着,直到脑子里转了个弯才反应过来这个统领到底是谁,不免更加震撼,他们正在众口一词讨伐那人,对方居然直接登堂入室来应战了。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皇帝一愣,显而易见是意料之外,但他很快就点头同意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大门外,用一种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心情在等待。天色仍未明,外头仍是一片黑幕,隐约可见远处星点般的灯光,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而来,逐渐被殿内辉煌的灯火勾勒出身形容貌。
身形高挑挺拔,腰杆挺得笔直,整个人犹如一杆□□,以至于羽林卫的服饰轻甲在她身上异常契合,左手紧紧握在腰刀的刀柄上,手背上凸出青筋的脉络,满满的蓄势待发的力量感莫名让人觉得危险,不仅仅是手,这种危险的气息从她全身透露出来,甚至在看到她的脸的第一时间都无法判断出美丑,因为肃穆紧绷的神情瞬间就攫取了观察者的全部心神,让他们陷入一种无法看透的铁血无情,从心底渗出忐忑和惧意。那种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对刀、剑或者任何能取人性命的锋利兵刃会不自觉生出的惧意。
若说这是挑衅,那么一个照面,气势上就已经分出了高下。
皇后目不斜视地走到殿中,俯身行礼道:“臣求见圣上,有要事启奏。”
瞧这一板一眼的架势,若不是这管声音是殿内独一份的女音,只怕还真以为是哪个武将来奏事。众臣只觉怄得慌,不知这两夫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有两位大人当场革职的例子摆在眼前,一时倒不好轻举妄动,只得按捺住心情,冷眼静观其变。
皇帝的视线轻轻落在她身上:“你说。”
皇后直起身来,从容道:“臣有两件大事要奏。其一,内卫各武官首轮测试毕,除二人因伤病未参与外,五百八十九人中合格者四百六十四人,不合格者五十一人,革职不用者七十二人。已将名单,成绩,去留,革职原因抄录成表,于各处张贴公告。”
她才说完一半,就有不忿的大臣道:“敢问……”一开口称呼上却卡住了,眼前这位到底是娘娘还是大人,着实是个难题。见这人吞吞吐吐,皇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大臣脸一僵,索性含糊过去,“阁下这所谓的测试,奖惩,到底有何依据?还是无凭无据,却先射箭后画靶,故意由着性子瞎胡闹?”
活了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敢当面说她箭术不好。皇后侧头将他上下一番打量,眼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仿佛眼前立着的不是人而是块朽木,还是泡烂了发臭的那种,看得那大臣浑身不自在,总疑心自己身上不是多了什么就是少了什么。幸而她很快就收回目光,没有继续折磨他,而是根本懒得搭理,只继续向皇上道:“其二,臣以为,体力方面的测试不但武官该有,文臣也不能落后于人。所以,臣请皇上允准,凡殿内大臣都需跑圈操练,两月或三月一次为佳,细则可斟酌,但成绩需计入年终考课簿。”
?!
这已经不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了,直接是扔了座泰山进海里,灭顶之灾!本以为这人气势压人的闯进来必定来者不善,定有什么阴险狠招等在前面,谁知峰回路转,竟是这么个刁钻古怪的招数。
报复,她一定是蓄意报复!
“你,你……”有人指着皇后你了半天,涨红了脸,最后憋出两个字,“荒谬!”
“皇上……”又有几人抢着出列想说话,但皇帝斥道:“安静!”他明显也有不解,就问,“理由呢?”那说荒谬的人忙理了理腹内的无数腹诽,正要捡几条文雅些的理由开口来说,谁知抬头一看,皇帝看的压根不是自己,问的自然也不是自己,他只得悻悻地将话吞了回去。
“这建议绝非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皇后道,她看了众人一眼,“不知皇上和众位大人可曾观察到一件事。凡文臣者,因病告假的次数比武官多得多。臣前几日查阅吏部和兵部去年年终的各种文书时发现了这一点,便粗略算了一下,武官们人均告病假为两日,而文臣则有人均十日之多,几乎人人都有告假,更有多位大人因伤寒等症于任上病故。显然都是读书人体力不济之故。”
有人实在不解,插嘴问:“这与绕城跑圈又有什么关系?”
皇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体力不佳如何能尽心尽力为国效劳?还有人事未半身先死,这些都是耗费国家人力物力层层选拔而出的人才,半路折损,对大乾而言岂非可惜?所以我以为,用这种方法激励众位大人强身健体,于国而言必是一件好事。对诸位大人自己亦是大善。”
她继续对皇帝侃侃而谈,“臣不但记录总结了病假,更将前三年讣闻记载逐一记录。发现武官们的殁年中位数为六十九岁,而文臣们却是五十四岁。差距实在太大,令人触目惊心。臣以为究其原因,与武人勤练武而文人喜伏案,少动弹有很大关系。须得对症下药,督促大人们勤加锻炼。”
“而且,从吏部惩罚的记录来看,还有不少大人白日伏案,夜里还喜爱流连妓馆,眠花宿柳,身体都被掏空……”
“咳咳。”皇帝突兀地咳嗽了两声,忙道,“行了,朕知道了。”
皇后无辜地看了他一眼,总结道:“总而言之,臣以为无论是为公或为私,这测试都应当执行。众位大人想必也能明白臣的良苦用心,不会有异议。请皇上采纳。”
皇帝并没有立刻回复,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却有官员已经等不及了。
“荒唐!”有人大声反对,“堂堂朝廷栋梁,社稷重臣,像个市井莽夫一样拔足狂奔,简直有失体统!”
皇后立刻反问:“军伍中行军操练也是拔足狂奔,多则数十里少则数里,将领们也常需参与其中。那按照这位大人的意思,武将们就都是市井莽夫了?”
“武臣如何能与我等相提并论?”虽说重文轻武乃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但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不免还是引起朝中诸位勋贵武将的侧目,有心人这才忽然察觉,虽然定远侯这两日都告假没有上朝,但这些武将出身的熟面孔之前多半沉默不言,并没有参与任何讨论。而今日不知吹了什么风,能上朝参政的老勋贵们几乎全都到了场,人多势众的显然有备而来,但反常地都一直没出声在旁边看着,也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直到这句略带蔑视的话出口,那堆人才略微显出些骚动。那脱口而出的人被旁人示意后侧头一看,右边竟黑压压站了一大片勋贵武将,冷不丁吓了一跳,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根本没法后悔。
皇后越发冷笑不已:“君子六艺里尚有射御,可见圣人也推崇文武兼备。自古以来才兼文武,出将入相才有资格算是名臣。莫说史书上那些光辉耀眼的前人,就是本朝开国君臣们,谁不是文武全才的人物?□□本人曾连日行军数百里奇袭敌营,几位开国名相也都战功赫赫,行军打仗根本不在话下。怎么才百年不到,后人就如此不济了?四体不勤,软弱无力,休说射御,连跑个圈这种最小儿科的测试都诸多推诿,不敢接受,真是麻袋换草袋,一代不如一代。”
“行了。”皇帝眉头微皱,打断了他们的争论。不仅是他,在场不少人已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皇后的要求似乎已经不仅仅是要强健体魄,甚至开始触及了崇文黜武这个敏感而棘手的问题。
近几十年,因边关将士阻敌不力,边民被屠杀,国土被蚕食,国朝安宁多依赖于文臣斡旋谈判,长此下来,文臣地位越发重要,稳稳压了武臣一头,更有人开始主张以财帛换取安宁,甚至主动要将国境后退至险要处再设关隘,武将无用论甚嚣尘上,几乎摧毁了乾军的信心,若不是方良父子横空出世,当了块难啃的硬骨头,在边关要害处扎下钉子,怕是大乾真有可能丧失掉扩土开疆的雄心,彻底转为一个守土甚至失土之国。但即便如此,长久以来的思维惯性仍旧没有完全扭转,文武之间看不见的悬殊依然存在。所以,今日方良的女儿在朝堂上亲口将文武相提并论,就显得格外有深意。
但是这个问题太大太严肃,不是今时今日应当去提及的。皇帝掌控全局,更不能纵容此风。但他看了皇后一眼,终究没有责备什么,而是将话题往回引,问出了他长久以来的不解:“强健体魄本意尚可,但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吗?为何一定要是绕元极宫跑圈?”
“回皇上。”皇后见好就收,并不固执,她正色回答道,“凡要衡量评判,就须有可供评价的成绩。没有比跑步更简单直观的了。所有人从同一个起点出发,到同一个终点为止,强健者快,体弱者慢,强弱快慢一目了然,真实可靠。况且众目睽睽,若成绩难看也是够丢脸的,想必大人们即便为了自己的颜面,平日也不得不动弹下,多少也能起到督促的作用。”
“至于为何绕元极宫。臣的想法很简单。首先,这条路上没有行人,不至扰民,也不会妨碍百姓营生。而重要的是,纵观古今,秦汉唐三朝盛世的都城皇宫何其雄伟壮丽,占地之广数倍于如今的帝京和元极宫。臣希望众位大人们绕着元极宫时也能追忆一番前人的丰功伟绩,反思己身的狭隘不足,不只困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更要思考如何开创我们大乾自己的盛世。——若不是时间和体力委实不能够,臣其实更想请诸位大人绕一绕帝京城,亲自用眼去看、用脚去量这座城池。知道它到底有多大,到底有多小。”
声音虽不大,却字字铿锵有力,仿佛一下一下凿在人心上,无论这话出自谁的口中,单是内中气势格局,就足以令人震撼。连许多朝臣都沉默了。
但这时,却还有不识趣的声音突兀打断了众人的感喟:“皇后娘娘这是将我等牵着鼻子走了?国事军事,娘娘到底还要插手多少?”
却是那位方才就已经惹怒龙颜,被下旨革职回乡的御史吴义,因皇后突然到来,他和另外一人还滞留在殿内不曾被逐。眼看皇后丢出新花样,将众人的关注重点从后宫干军政的原则性大事转移到是否同意文臣绕宫城跑圈这等细枝末节上,有心人越听越着急,只是苦于一直找不到合适机会打断,眼看局面走势越来越奇怪,也顾不得其他,连忙暗示他出声将众人点醒。
皇后就站在众臣之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发现了这些小动作,她寒森森一笑,压根不屑于辩驳:“方才分明听到这位大人已经被下旨革职了,怎么还留在场上做苍蝇哼鸣?殿前内卫都是吃干饭的吗?人呢?!”
只听殿前众内卫异口同声应了一句,就有四人迈步进殿,那两位大臣还想趁机争辩几句,刚说了一半就被强行摘了官帽堵了口拖下去。半点挣扎不得。
强势而冷酷的作风顿时让众人清醒了许多。这夫妻两个看似软硬兼施,实则铁腕强权,根本不给人任何反驳的余地,执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事情做定,将更多的权力握在手中。
才刚起了担忧,明显尝到了权力甜头的皇后一脸愉悦地上前一步,又道:“臣还有一个小建议,请皇上务必采纳。”
果然是立刻露了狐狸尾巴,得寸进尺,贪得无厌。众臣正暗中腹诽,就听她继续道:“皇上乃万民所系,众臣的君主,更该作为天下和臣民的典范。所以……”
看着一本正经叉手行礼的皇后,皇帝心里突然冒出浓浓的不祥之感,脱口而出:“阿萝……”
“所以臣以为,皇上自己也该参与其中,成为群臣表率,不能例外。”皇后严肃认真地坚持把每一个字都说完了。
……
冥冥中仿佛有一群无形的乌鸦飞过殿顶,虽然看不见,却留下了一串嘎嘎的叫声,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愤怒声音:“放肆!朝中御史岂有因言获罪的?先帝都不曾如此,他哪来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