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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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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山孤寂, 少有人烟,更许久不曾见过小孩子。方瑶这俏生生的小女娃很快就赢得了众人的喜爱。两个女侍在厨房翻箱倒柜,把腌制的果干蜜饯都搬了出来给她当零嘴, 但方瑶只矜持地吃了两口就不再伸手去拿。两只手规规矩矩放在膝头,笑不露齿,乖巧文静。只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显得过于灵动了些。

    皇后摸着下巴笑了笑,走到柴房边,一把操起放置在那里的柴刀, 三两步跨到方瑶面前。

    刀锋锐利,寒光闪闪,女侍们大吃一惊, 还以为她要用刀来吓唬孩子, 忙喊道:“娘娘手下留情!当心吓着小姐。”

    谁知皇后根本不在乎,她豪迈地一把掀起小侄女的绣花小裙子, 裙角的蝴蝶还在空中蹁跹, 只见寒光一闪,狠狠一刀贴着裙角呼呼剁了下去。

    “啊!”女侍们吓坏了,以为皇后突然失心疯要伤人,下意识闭紧双眼, 几乎吓晕过去, 但耳中并没有听到预想里孩童的惨叫,心中疑惑, 战战巍巍地睁眼望去,却并没有看到什么可怖的画面,方瑶的双腿完好无损,那把柴刀刀锋半切入地, 正好切断了小姑娘脚踝之间绑的规矩绳。

    皇后挑挑眉,往后门抬抬下巴。

    方瑶眨眨眼,两只水杏眼眼巴巴地看着她。

    “还不快去,刚刚就看你一直眼巴巴盯着那边的野林子,轻身功夫有多久没练过了?那么一大片,还不够你撒欢吗?先去活动活动手脚,回头我要考你呢。”

    方瑶爆发出一声热烈的欢呼,三两下解开绳子,扑上去将皇后抱个满怀:“谢谢姑姑。”又转身把两个女侍和阿乙挨个抱了个遍,小嘴甜极了,每人都道一句谢,“谢谢姨姨。”

    说完,跑到小桌边抓了两把最甜的蜜饯果子,胡乱塞到衣襟处的夹袋里,半点也不介意黏腻的糖分会将自己昂贵精致的衣裙弄脏。接着就如脱缰的小马驹一般欢乐地奔跑起来,洒下一路笑声,当真如银铃一般纯真动听。

    皇后好笑地拔出柴刀,打算放回原来的地方。

    “原来方家竟是如此教导自家女儿的。”不远处突然传来略显苍老的声音,转头看去,在跨院与后园联通的侧门边,刘老夫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扫了一眼地上断成两截的规矩绳,“粗野如乡童,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虽然话语中规中矩,但满满都是嘲讽的意味。

    阿乙眉头微皱,正要开口震慑对方,皇后已经笑道:“老夫人过誉了。我们方家教孩子,最重要一点就是要忠君爱国,绝不能有违法乱纪之事让祖宗蒙羞。况且文静或活泼都是各人天性,何必强求。只要俯仰无愧天地,不愧对祖宗,其他都是小事。”

    这话简直快准狠地直戳对方痛处,刘老夫人顿时面皮一阵发涨,胸脯剧烈起伏,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以她平素的性子,纵然落魄也高昂着头,只有她奚落别人的,岂容得人刺回来,但她夫与子皆犯了国法被判罪处刑,在大义上已是不堪,于方家一门忠烈面前连反唇相讥的底气都没有,最后却也只能黑着脸冷哼一声,转身走人。

    皇后收回视线,随手一掷,那柄柴刀在空中打了几个旋,稳稳落在了墙边一堆柴上。她随意拍了拍手上沾的木屑,一转身,便是一愣:“……大嫂?”

    太子妃不知何时出现在另一侧角门处,更不知方才的事被她看去了多少。因后院菜畦瓜架遮去了她的身影,方才没有及时发现。

    皇后心里有些打鼓,小心去看她脸色:“大嫂几时来的?”

    太子妃手里还托着一粒青绿的罗汉豆,大约是在捡佛豆途中被惊扰到,来后院一看究竟,她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只是平静问道:“若是我来得早,娘娘又打算如何?”

    皇后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若大嫂来得早,当着你的面,我定不敢对老夫人说那样的话。”

    太子妃解颐一笑,道:“娘娘是国母,是大乾朝除皇帝外最尊贵的人,君威至上岂容冒犯?况且教导天下女子本就是您分内之事。无论臣妾或是臣妾母亲,都是应该聆听您教导的子民。世间除了两殿,有谁担得起这‘不敢’两字。无论今日或是以后,您觉得该说的话,该训的道理,不管是否当着臣妾的面,也当照说不误。”

    “大嫂说的话,我记住了。”皇后听她言语公正,并无不满,正暗暗松了一口气,就见她慢慢走到跟前,看了眼大敞的后园门,委婉道:“姑娘家比不得男子,为日后计,文静些或许更好。”这话也同样是不赞同之意,但言辞恳切,显然是好意。

    皇后笑笑:“天下都认为应当教导女子贤良淑德,端庄娴静,觉得这才是女子的大道。但人有千百种,天性有别,大道是大道,但也该给那些活泼率真,想维持本心的人留一条小路,不至于堵死。”她歪着脑袋一想,又笑道,“再说,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不也嫁出去了。退一万步,最不济还有皇帝陛下呢,他总不能让我家小侄女吃亏。”

    太子妃愣了一愣,不知想到什么,她叹了口气,视线落在皇后头顶,提醒道:“娘娘发间有一片树叶。”

    阿乙闻言,忙走上前来踮起脚寻了一圈,小心将那片叶子拈了下来,原来是一片细长的梅树叶,许是方才在梅林路过时落在头上的。因皇后生得高挑,比旁人都高些,便不曾被身边的随侍发现。

    “看到这树叶,倒是让我想起不久之前一件小事。”太子妃道,“那日在长信殿,娘娘发间也落了一片树叶,落座后被随侍宫女发现了,她在后面轻轻替你拂去,叶子飘落在旁边皇帝的椅面上。御前那位黄内侍想上前去捡拾,皇上脸上若无其事,手却抢在黄内侍之前捡起那片树叶,小心藏在了袖中。”

    皇后其实对那天的印象并不好,记忆里只有皇帝冷冰冰的视线和被她亲近后刻意移开的身体,更无比唾弃自己那可笑之极的自作多情,每每想起都要怄一口气。但今日冷不防被太子妃提及,才恍然发现原来还有另一番景象。

    “竟还有这等事?”她心间仿佛被什么轻轻咬了一口,忙笑着掩饰,“我并不知道。”

    “皇上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就平和内敛。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他竟会这般小儿女情态,连一片树叶都如此珍重。瞧在眼里,令人莫名地有些心酸。”太子妃似乎并未发现她的情绪波动,似闲谈一般感叹道,说罢,也不等皇后回应,自顾自转回身飘然而去。

    皇后这里却如一池静水被搅动,平白乱了心神。有心寻了太子妃再细问,却发现她回了大殿前诵经捡佛豆,直到入夜都不曾停歇,眼看夜色渐深,方瑶沐浴后趴在蒲团上直打瞌睡,没奈何,只得先揽着小姑娘上床睡下。

    虽然躺在床上,但心里波澜起伏,迟迟难以入睡。方瑶疯玩了半日,睡得香又沉,半点不曾被辗转反侧的姑姑给吵到。让她不由得想起另一个人来,那人觉轻又怕黑,内侍们一踏进门就会让他惊醒过来,唯有在自己身边能睡得安稳些。可前夜去探望时,他轻易就醒了,想必这段时日睡得并不好。

    一念起,便再不能停下。忍不住猜想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否还在灯下提笔批折,又涌出几许愁虑,不知他发现自己不告而别后是不是会感到难过,再想到近日诸多烦心事,夫妻间渐渐产生隔阂却无计可施,她胸口一阵酸涩,似又有呕吐之感,忙从床上翻身坐起。

    这时,忽有什么声音随夜风从窗外传来。皇后敏锐地捕捉到一节微不可闻的弦音,眼睛一亮,当机立断掀帘而起,循着乐音而去。

    借着星辉穿过后园的菜地,跨过竹篱笆门,稍远处就是那小山坡,坡顶草亭里有人正在抚琴,宛转低沉,迂缓从容。

    皇后缓缓走到亭外,静静倾听。

    太子妃低垂着眼沉浸在曲调中,直到最后一个音奏完,方轻轻将手轻按在琴弦上,叹道:“今时不如往日,一首曲子居然弹错了三处。重弹一遍也还是错。”她抬头看着皇后,笑道,“幸而听曲的人不懂音律,我奏了两遍都不曾听出来。”

    “弹错便错了吧。”皇后并不介意,随口道,“这些曲子想必是大嫂极纯熟的,五音出自七情,既然是抒怀娱己而奏,或许是心底深处觉得这个改动后的音节才最符合此情此景,故而下意识选了它。”

    太子妃猛地怔住了,木愣愣失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抬起头,认认真真再将皇后从头到尾细看了一番,摇头笑叹:“怪不得……”怪不得什么,她却没有说下去。

    “无事不登三宝殿。宫中事务千头万绪,轻易脱不开身。娘娘突然轻装简从来此,到底所为何来?”太子妃也是极耐得住性子的人了,一直到此时此刻才将这问题问出来,且单刀直入,毫不拖泥带水,这般风格,倒真有几分像阿乙话语里所形容的太皇太后般的模样。

    皇后笑道:“大嫂与我是妯娌,私下里不必如此客套。我名荟英,小字阿萝。大嫂只管叫我小字就好。”

    太子妃一笑,不置可否,只抬起手示意:“坐。”

    亭内铺着草席,放着琴桌和两个草蒲团,皇后便坐在她对面的蒲团上。

    太子妃挪开琴,取了旁边的陶壶陶杯沏了一杯清水,推到皇后面前,动作飘逸洒脱,神情优容旷达,风流无垢,与白日里少思寡言的苦闷居士截然不同,仿佛是方才的乐曲勾起的一段旧日残影,昙花一现,已足以令人惊艳。

    “你说吧。但有能帮忙的,我必定知无不言。”

    问题其实早已在皇后心里滚过无数次,但总没找到合适的时机问出来,既然对方已经主动递出善意,她也不再犹豫:“大嫂琴艺精妙,又在宫中多年。想必对皇上从前学琴的事十分清楚。”

    太子妃给自己也斟了一杯:“不错。”

    “那么,霁月与良臣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嫂可知道?”

    水壶在半空顿了一顿,“原以为你会问苏雪贞,怎么问到这两张琴了。”她将陶壶放在旁边,没有立刻答复。

    皇后固执地又问了一遍:“大嫂可知道吗?”

    太子妃举起杯盏浅饮一口,又将杯盏轻轻放回桌面,方答道:“霁月原本该是载业的琴。”

    “……载业?!”皇后颇为错愕,这名字很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何人,思索了半日方恍然道,“是太后所出次子,秦王?”

    “正是。”太子妃点头,“载业天性聪慧,是难得的美质良才,学什么都一点即通。先帝亲自为他启蒙,教他乐理琴音。后来又拜在苏祭酒门下,做了苏老师的关门弟子。只可惜,天妒少年,他还未满十三岁就病逝了。霁月本是先帝特地为他准备的生辰礼。最初也不叫霁月,而是南熏。”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昔日舜作五弦之琴,正是为了歌《南风》。舜弹五弦之琴,歌南国之诗而天下治。可见先帝对秦王颇有厚望。

    “因为秦王早夭,所以琴就转赠给了楚王,是这样吗?”皇后问。

    太子妃摇了摇头:“皇上那时候还不曾学过琴,连七根弦各是什么音都分不清,何来转赠之说?他是后来突然起了兴致也要学琴,只苦于宫中无人教授,便私下求到我面前来。我年长他几岁,担了一个姐姐的名分,便充作半个老师,教他乐理,为他启蒙琴道,但那时我还不曾嫁入东宫,入宫次数到底有限,几个月下来只断断续续教了三四次。见他实在学得辛苦,我便去求了苏老师,苏老师伤痛秦王之夭,不愿再收入室弟子,只肯略加指点。——这便是皇上与苏家渊源的起始。

    再后来,皇上苦练琴艺,终于入了先帝的眼,肯亲自教导。第三年,恰逢皇上也到了十三岁生辰,先帝便将封存在库里的南熏赠予他,只是将琴名抹去,换了霁月二字。”

    按说,听到年少的皇帝终于得了先帝喜爱,该是一件幸事,但皇后听在耳中,总觉得这件事哪儿哪儿都不是滋味。

    “既然那么辛苦才学会,为何后来却封琴不弹,见了琴又会那样不高兴?”皇后闷闷地猜测,“难不成是学得太累,终于生出怨气来?”

    太子妃哑然失笑,问了一个问题:“你可曾听过他抚琴?”

    “只听过一次。”

    “哦?”太子妃好似很有兴趣,追问道,“有何感受?”

    皇后回想那个雨夜,清风冷雨,烛影摇动,皇帝随意抚了一曲,明明是风姿卓绝、秀色可餐的场景,自己却缩在旁边哭鼻子,不免有些赧意:“哭得稀里哗啦,眼睛都肿了。”

    太子妃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感慨道:“果然如此。”又道,“我学琴二十余载,听力还算不俗。依我看来,我所认识的这些人里,真正发自内心喜爱琴,在琴道上最有慧根的,唯有他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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