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一章
“还疼吗?”
皇后坐在露台的凉椅上, 左手捏着一只蜜桃,嗷呜一口咬下,果然脆甜多汁, 她露出满意的表情,然后一本正经地连连点头:“疼,疼死了,再揉揉。”
皇帝只好继续给她揉手。
等她咔嚓咔嚓啃完一枚桃子,又去拿第二个,却完全没有叫停的意思。
皇帝看了她一眼, 清一清喉咙,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原本还有一样东西要送你,但若你一直手疼的话, 可能就送不了了。”
皇后果然中计, 一把抽出右手,热切地问:“手好了。要送我什么?!去楼下大吃一顿吗?”
皇帝显然没猜到她最期盼的居然是这个, 他脸色僵了一下, 有些尴尬地站起身,走到栏杆边,将那把莫名其妙出现在此地的弓和箭筒取了过来,递到她面前。
皇后困惑地接过弓, 又抽了一支箭:“要做什么?”
皇帝向上指了指:“往天上射一箭。”又补充道, “轻轻射一箭就好,不必太用力。”
皇后狐疑地看了看他, 这箭上绑着个圆筒,定是有什么玄机,她有些闹不懂这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从善如流, 搭好弓,仰面朝天,箭尖正对着头顶那颗星,接着拉开半满,一箭射出。
白羽箭带着清晰的哨音刺破了星空,直到化作一颗白点,忽而一点火花亮起,随即,一朵巨大美丽的金黄色花朵在夜空怒放,金色的花瓣缓缓展开,光华灿烂,最后化为瀑布,莹莹点点地落下。
……
那几乎吓瘫了的妇人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往楼下跑。到了一层临江边,附近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她抬头一看,只见自家孩儿被一支白羽箭从肩膀处牢牢钉在屋梁上,半点声响都没有,也不知是死是活。妇人眼前一黑,跌坐在地,号哭不已,口里含含糊糊不知骂着什么。
围观人只是看热闹,有胆小不敢爬高的,也有忌讳死孩子不想沾晦气的,更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一时只听见妇人哭声,没一个人上前。那小孩儿约是听见了母亲声音,也跟着哇哇大哭了起来。
这时,旁边一道身影匆匆而来,一跃而起跳到了房梁上。
借着灿烂的灯光,薛定倾看清了那支箭,它刺穿小儿肩膀处的衣裳,将他牢牢钉在木梁上。
从对面高处射来,如此远的距离,如此细微的目标,弓手必定有着卓绝的箭术、精准的判断力和过人的胆量,不会错,整个京城,只有她了。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指尖不受控制地发着抖。薛定倾深吸了一口气,竭力稳住神,将那支箭拔出来藏在袖子里,抱着小孩跳下地。
妇人冲上来一把抢走孩子,扒开衣服一番检查,全身都没有受伤,唯独肩膀处有一道擦伤的红痕,但皮肤并没有破损。她大大松了一口气,眼珠转了转,立刻眉头一竖,不满道:“怎的还是受伤了!小孩子皮肉娇嫩得很,伤成这样,肯定要买药膏和压惊茶。这刚换的新衣裳也破了。一支箭,就害得我家得白白多费几百个钱。”将那射箭之人好一顿埋怨,却绝口不提自己失手掉落孩子的事。
薛定倾冷下脸来:“明明是救命之恩,你竟颠倒黑白。”
妇人见他一身锦袍,俊秀逼人的脸上有愠怒之色,不由得有些心虚,却还是强词夺理道:“哪有什么救命之恩,隔着这么宽的河一箭射中这么小块衣裳,大家伙谁见过这种箭术?八成是什么歹人起了歹心将我家孩儿当做人靶胡乱射,是我孩儿命大才没被射死。现在孩子吓得哭闹不休,我还没找这人讨压惊费和当人靶的钱呢,若是他敢来讨救命谢礼,我家是一个子儿都没有的。”
这可真是活生生的要钱不要命,得了便宜还卖乖。众人听得咋舌,但妇人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是箭术,那当真神乎其技,太不可思议的东西反让人觉得不可信。
难道真的是巧合?若是巧合,这等心狠手辣的歹人必须告官才好!
围观之人窃窃私语起来,薛定倾神色阴沉得可怕。
这时,对岸那座三层的望星楼顶突然一支鸣镝刺空而上,在天顶爆出一朵灿烂的金黄色烟花。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接着,许多鸣声接连响起,整座长乐坊满地开花,无数火舌犹如雨后春笋,齐齐腾空而上,在半空绽放出璀璨夺目的巨大花朵,一时间,头顶的天空仿佛成了鲜花的海洋,千花齐放,万紫千红,绚丽已极。整个夜空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全被映亮得堪比白昼,蔚为壮观。真个火树银花不夜天。
一朵焰火恰好在不远处凌空盛开,光亮夺目,照亮了这一片土地。
锦衣玉颜的男子背对焰火,垂着眸,脸半埋在阴影里,手死死掐成拳,忽然森冷一笑:“不用她来。我替她讨就是了。
说完,薛定倾夺过那哇哇啼哭的孩童,一蹬墙跳上屋顶,冷漠地把他挂回了之前的屋檐,任凭那孩子在水面之上摇晃哭闹,也不理睬那妇人刺耳的尖叫,几个起伏,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连绵的屋顶上。
整座长乐坊的人全都被这焰火盛宴吸引了目光,纷纷驻足仰首。
有人奇道:“往年端午怎么不见放这个。”
“别说往年,我在坊里住了几十年都不曾见过这么多焰火齐放的。过年都不曾这样隆重盛大。”
“好大的手笔,八成是那位达官显贵在过节。”
“这还用说,第一朵是从望星楼开始的。那望星楼上从昨夜就不让人进出。听说是一位官宦公子要与夫人一道过节,包了二三两层楼。为了不过于扰民才没有包下整座楼。”
“满坊全都在放,这哪是有钱就能做到的。恐怕不止是达官显贵,搞不好是哪位王爵之家……”
林远带着几个羽林卫匆忙过河,奔着箭落之地而去,路上恰好和一个眼熟之人走了对面。他皱了皱眉,停下脚步:“薛将军。”
薛定倾充耳不闻,冷着脸擦肩而过。林远侧头时发现他衣袖上臂处似有一个小洞,有什么尖细的东西破衣而出,微微折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但还未及细看,薛定倾已经走入人群中,再不见踪影。
……
皇后愣住了,一眨不眨地看着周围的景色。无数焰火在周围盛放,叫人目不暇接。
“如何?可喜欢?”皇帝笑道。
皇后眼中映着火光绚烂,心中无限欢喜,偏要嘴硬:“马马虎虎吧。”可惜的是此处是个露台,房屋挡住了身后的景色,实在美中不足。不过她最近上屋顶已经上得十分熟稔了,便一把携了皇帝,跳上了望星楼顶。
这里是长乐坊最高处,犹如站在山巅之上,俯瞰所有。四面八方的烟花连成了一片璀璨晶莹的森林,人在星林之中,便如陷落在美梦深处,无比幻妙。
她沉醉其中,几乎入了迷。谁知乐极生悲——大约也是老天爷看不惯她太顺心如意,才走了几步,一个不慎踩到一处苔藓,脚底一滑,摔在屋檐上滚了两下,整个人仰面跌了出去。这一侧底下没有露台,直接就是楼底。
“阿萝!”不远处一声惊呼,接着她耳边便是呼呼风声。皇后犹自镇静,打算蹬一脚二楼屋檐,好借力反弹上去——这于她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正预备凌空转身,眼角突然瞥见一抹白影从上面跟着跌了下来。她吓得寒毛直竖,灵魂都快出窍了,再不敢转身,反手一掌重重拍在二楼屋檐上,稀里哗啦碎了几片青瓦,而她借力一跃而起,冲上去牢牢抱住皇帝的腰,两人一同坠落下去,中途又在一楼屋檐拍了一掌卸力,被反力冲得在空中滚了几个圈,终于平安落地。落在了望星楼背面一条小巷中。
皇帝脸色煞白,惊魂未定,喘息了好几下都还没缓过神来。皇后用力支撑着他,偷偷瞄一眼旁边足足三层的高楼,小小声道:“我是粗心脚滑。你怎么也这么不当心,差点吓死我。”
皇帝微僵的眼珠缓缓转动,最后定在她身上,眼中半星没有往日的脉脉温柔,冷得像冰。这眼神太过陌生,皇后心里猛地跳了一下,突然有些不安起来:“皇上,你怎么了?”
皇帝却毫不领情,狠狠一掌将她推开,冷冷道:“别碰我!”
若论武力,他根本不是皇后的对手,但却轻而易举就把她推得后退了几步,皇后全身发凉,连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意,根本使不上力气。她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小心地问:“怎么了?我哪里做错了,你为何这样生气?”
都到了这个地步,她居然还一派懵懂。皇帝怒极反笑:“方荟英,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武技过人,所以有恃无恐,无论多危险的事,你都视作寻常,随心所欲毫无顾忌。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若是有丝毫意外……”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茫然之色,似乎那将要说出口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你若出了意外,叫我怎么办?”
斜空里一朵金红的烟花炸开,每一朵花瓣又绽放成许多小花,淅淅沥沥落下无数金粉,暖黄的光映亮了这条不知名的小巷,他眼中的担忧、无奈和黯然几乎要将她淹没。
皇后心如刀割,冲上去紧紧抱住他,任凭对方如何推拒也绝不放手,她低声央求道:“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以身犯险了。你别担心……我真的知道错了。”
皇帝怎么都推不开这双铁臂的束缚,徒劳了半天之后只得放弃,他轻轻一笑,语调里明显几分冷嘲:“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这话,根本没几分可信。”
皇后紧了紧手臂,闷闷道:“那你也不能推开我。”
皇帝沉默了片刻,虽然有几分不情愿,还是伸手将她搂抱在怀里。
这样多半是过关了,皇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正想偷偷露出侥幸的笑容,耳侧突然传来微显嘶哑的声音:“不是……”
“不是不当心。”皇帝闭了闭眼睛,艰难地说出口,“我看到你掉下去,根本来不及多想,就……”
心跳停了一瞬,笑容凝固在她脸上,心里满溢的甜蜜瞬间化为了无尽的苦涩,彻骨的寒冷,和难以言喻的悲凉。
焰火已经将近尾声,没有那些瑰丽的花朵照亮夜空,这处小巷顿时暗了下来,薄薄的烟雾弥漫在空中,方才斑斓辉煌的一切似乎不过是一场短暂的美梦,梦醒之后,什么都不会留下。
他的手缓缓抚上她的后颈,冰冷的触感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而皇帝还在慢慢收紧,毫不留情地用力掐在她脆弱的颈项上,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冷酷残忍地对待她,就连声音也冷如寒冰,他阴沉沉地警告:“皇后,朕对你的情意已经超出了控制,这根本就不是君王应当有的感情。所以,这一世你最好不要有异心,也不能有任何动摇。朕不是那等心软懦弱的帝王,更不会为情所困。但凡发现一丝半点的异样,你,乃至整个方家,都会死无全尸。”
“你是个聪明人,当知道朕这番话绝非戏言。”
不知为何,他一朝发狠,皇后却十分想笑,为了照顾帝王的威严,她竭力忍住笑意,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看起来像是在哭。皇帝犹豫了一下,放软了手劲,将她的脸扶起来。
结果——这哪里是在哭,分明已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皇帝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她一看不妙,忙踮起脚亲了上去,方正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堵回去再说。
对方闪躲了几下,她锲而不舍地追了上去,终于,在她的死缠烂打之下,对方就算心不甘情不愿,到底被她如愿叩开了齿关,辗转厮磨起来。
黄玉、小满和阿乙领着几个羽林卫,远远守在巷子口的阴影里。小满探头探脑看着,见他们黏成一团,突然有些犯愁:“这莫不是得准备床榻了?可这大半夜的去哪里抬啊。”
阿乙捂着嘴扭向一边。
黄玉又气又笑,一掌拍在他脑袋上:“闭嘴吧你,胡思乱想什么呢?再胡说就把你丢给那些大婶。”
他们一心注意着帝后,全没有发现在旁边岔道里石榴树下隐着一团阴影。薛定倾静静看着巷子里的两人,手指深深刺入树干里。
作者有话要说: 会不会太腻了。啊啊啊啊啊,我就想虐之前补偿一点是一点,结果就写成糖罐子了。十分特别非常担心崩人设。随时打算提笔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