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后面约四千字是新的,下一章待修改,明天会用新章填充。
大家久等了,默默回归,日更进行时。
皇后突然睁开了眼, 有些忐忑地去摸自己的脸:“真的很糙吗?”若没有对比,恐怕她还会自我感觉很好,毕竟女子天生比男人皮肤细腻许多, 从前她可是军中和老四并称的边城双花呀,可一旦有了皇帝这个真从小养尊处优到大的人作对比,那点性别优势荡然无存,结果真是太惨烈了。再想想后背上那些坑坑洼洼这辈子都长不平的疤痕,那更是不忍卒视,她沮丧极了, 翻身向里缩在墙边,将薄毯裹到下巴,弓成个虾米一样继续睡。
皇帝在后面拽了一下毯子, 她瞌睡被扰, 十分不高兴:“干什么?”
皇帝清清喉咙:“你都扯走了,我盖什么?”
“这天下都是你的, 您应该出去以天为盖才配得起您这一身细皮嫩肉。毯子什么的也就我们这些糙人才配盖。”皇后打了个哈欠, 哼哼唧唧道。
皇帝见她不肯松手,便脱了鞋躺在外边,继续扯毯子:“若你再不松开,那我就只能靠着你睡了。”
他凑到身后, 皇后突然想起自己背上那些伤痕, 今夜来得仓促,没有如从前一般提前调些跑江湖的人易容惯用的软泥抹好, 担心他察觉出不对来,只得松开手转过身躺平,将背伤压在身下:“好了好了,给你就是了。”
不想皇帝真的凑得太近了, 她这一翻身,肩膀刚好抵在他脖子下面,手臂贴着他的心,咚,咚的心跳声顺着臂上传了过来。
跳得好像有点快。皇后分心想道。
“什么时辰了?”她突然睁开眼望着床顶,问道。
皇帝愣了一下,道:“大约快鸡鸣了。”
那就是丑时过半,明天寅时就该上朝,这人也就能睡两个时辰都不到,搞不好就一个多时辰,他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怪不得容易惹热毒。皇后的一点绮念顿时烟消云散,整个人严肃认真起来。
她突然半撑起身将皇帝一把推平,然后将毯子摊开盖在两人身上,发现果然是个单人毯子,两个人不够,她便凑过来一点,侧身靠在皇帝手臂边,然后一弹指打息了灯。
外间小满的声音立刻急切地响了起来:“皇上!皇上可还好吗?殿下?怎么突然熄了灯?”
皇后在半昏半暗里瞪了一脸无辜的皇帝一眼,这人居然跟个奶娃娃一样,睡觉要点灯,外间还要留人守夜,简直……就是个奶娃娃。
“没事,灯是我熄的,点着刺眼,不好入睡。你去别处睡吧,屋里别留人了。”
没有皇帝本人的吩咐,小满压根不敢离开半步。
屋里一黑,皇后的瞌睡顿时又起来了,她躺了下来,使劲摇了摇皇帝的胳膊催促他下令,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皇帝终于还是开了口:“皇后怎么说的,你照做就是。”
小满这才敢动,他窸窸窣窣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吹熄了灯烛,借着外头的月光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屋内这才彻底暗了下来,皇后昏昏欲睡,但是毯子宽度不够,皇帝身上盖全了,她的后背就没盖全,就在那晕乎乎地抱怨:“你这里的毯子太窄了。”
“明日便叫人都换了。”
“还是算了吧。这里是前朝……只有你住。”她强撑着打结的脑子想了想,又改了口,“算了……还是换吧,万一下次我又有事要来呢。”
她本想彻底沉入梦乡,但有一件事在脑中如同萤火虫一般扑闪扑闪怎么都不肯熄灭,只好绞尽脑汁去想,终于想到了:“……皇上。”
“嗯?”
“你干嘛……躲在前朝不回去啊?”
皇帝沉默着没有回答。其实那件事根本就没法问出口。
皇后叹了口气,睡意朦胧道:“我有很多事没法一一跟你解释清楚,但你定要相信一条,若有要紧时候,我定是会保你,不会害你的。……所以你就放心熄灯睡吧,贼人也好鬼也好,都不敢近我身边。我身上煞气重。”
她的话转得刁滑,皇帝忍不住好笑:“只听说过将帅身上有煞气,还没听过将门之女身上有煞气的,难道是方老将军传给你的吗?”
皇后嘿嘿嘿的笑,脸在他肩头蹭了蹭,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皇帝在黑暗中却始终难以合眼,身边不远处皇后身上仿佛腾腾地蒸着热气,虽然在初夏夜里并不相宜,但终归是有热意的人的身体,能让别人觉得心安一些。他慢慢往旁边挪了一点,见皇后没有反应,便试着抬起手臂想从她颈后绕过将人圈到怀里来,谁知刚碰到后颈要害,她立刻全身紧绷地半弹起来,双眼冷厉地四下扫了一圈,瞬间又软了下来,配合地将头靠在他脖颈边,整个人躺在他臂弯里,嘟嘟囔囔:“你明天胳膊肯定得麻。”
皇帝这时还没察觉出异常之处,他将毯子往她背后拉了过去,收回手时,突然察觉到有些怪异,他困惑地往方才奇特之处摸去,谁知刚触上去皇后就不安地动了动,他顺势轻抚她的背脊以作安抚:“无事,睡吧。”
“别碰我背。”皇后昏沉沉的哼哼道,实在是今夜反复醒来让她太过疲惫,又失了一点血,所以此时分外乏累,躺在软玉温香的被窝里,人越发松懈,反应也迟钝了许多,不然,在他的手刚碰上去的那一刻她就该清醒过来了。
“为什么?”皇帝依言收回手,轻声问道。
“……不能碰,再碰剁手。”她软绵绵地甩出一句一点也不凶的恐吓,其实看这状态,大约跟喝醉了酒一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皇帝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的手掌,他记得很清楚,方才隔着薄薄的中单这只手的触感。从左至右,贯穿了大半个背的,伤疤。
在皇帝的记忆中,之前燕好之时,皇后背上并没有异样,或者说,没有如此明显的伤疤感。若不是笃定这个人就是她本人,仅靠触觉,他几乎要以为这是换了一个人了。
当初教授骑射的羽林卫曾随口聊到过,大乾的乾刀是直刃,所以乾刀的砍伤伤口必定上深下浅,而蛮族惯用的弯刀因是弯刃,留下的伤口几乎是上下同深。很明显,皇后背上的,必定是一道弯刀砍伤的旧伤疤。
他闭上眼,慢慢回想这段时日里她所有的破绽,手指上深可及骨的伤,超凡的箭术,不俗的武艺,狡猾却不够有城府的思路,对手下的护短,对弱者的怜悯和宽容,在底线被踩踏时立刻翻脸无情的狠辣,再加上这道七成可能是弯刀造成的伤口。
有什么东西已经呼之欲出了。
不知怎的,或许是真如皇后所说,她身上煞气重鬼神不敢近前,皇帝还没有想到最后,居然就这么迷迷糊糊睡着了。
寅时二刻,黄玉和小满举着灯烛候在了外间,侧耳听得里面没有声音,小满便缩着脖子嘿嘿发笑,黄玉看他不老实,有心教训一下,又怕动静太大惊扰了帝后,便下手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把。小满龇牙咧嘴,险些把手里捧着的洗脸水给洒了。被黄玉好一番吹胡子瞪眼。
皇帝一向觉轻,他们在外面这动静虽小,若是往常,怕是早就醒了,但眼下却一直没声响。黄玉看了眼外头捧着朝服冠带的一群内侍,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便只好大着胆子往里进。
内室纱帐低垂,悄无声息,黄玉凑在旁边犹豫了片刻,刚要挑帐子,就听到昏暗帐内传来皇后低沉的声音:“谁?”
黄玉不知怎的后颈冒出一股寒气,缩回了手不敢碰那罗帐,口中忙表明身份:“殿下,是黄玉。”
皇后坐在帐中四下看了一圈,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身在何处,她微凝神静听,外间虽有许多属于人的细微的呼吸声,但其他更远的地方仍是一片寂静,明显离天亮还早得很。
她叹了口气:“几时了?”
黄玉忙回答:“回殿下,刚到寅时。皇上该起身早朝了。”
寅时……果然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皇后低头一看,皇帝仍沉沉睡着,二人这番刻意压低的对话并没有惊扰到他的好眠,只是这人连睡着时眉头仍是微皱,昏暗中也能看到眉心一道皱痕的阴影,显然烦心事不少。
不过眼下皇后自己都还没睡够,仍是困乏得很,实在生不出多少同情心,她揉了揉僵硬的后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重新躺了回去,然后毫不客气地卷走所有毯子,翻身向内对着墙,再应付地往后踹了两脚:“别偷懒,快去上朝。”
皇帝被她踹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还来不及生疑,右肩便传来一阵彻骨酸麻,整条右手几乎没有知觉,连手指都动弹不了。
黄玉在帐外听到一声闷哼,大吃一惊,忙唤道:“皇上?!”
皇帝懊恼地揉着右臂,咬牙道:“无事。”揉了好一会儿,手臂才渐渐缓了过来,他看了眼一幅事不关己模样仍旧蒙头大睡的皇后,神色间颇有些无奈。
皇后向内睡着,看似一动不动,其实一直竖起耳朵在听,从那一声闷哼就在忍笑,之后身后之人撩起了床帐,烛火的光流泻进来,将他的背影映在眼前的墙上,整片温暖的栗色光芒中一道漆黑如墨的颀长剪影,看那动作还有些僵硬,显然右手还没有完全恢复。
皇后悄悄伸出手,朝他右手的影子轻轻探去,手指刚触碰上去,帘帐便流水般垂泻,账内重新陷入昏黄之中,方才那一剪黑影的所在瞬间失去了特别之处,与其他地方再无任何区别。皇后暗暗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收回了手。
轻微的脚步声往外间去了,虽然动作刻意放轻,也没有人说话,但以皇后的耳力仍然清晰地听到了所有声响,洗漱,着衣,饮茶,内侍们有条不紊地退了出去,接着,皇帝在剩下几个近侍的跟随下缓步离开。
在皇后耳中,他的脚步和别人不同,略缓,但走得很稳,踩在地衣上,声音并不大,却轻易就能分辨出来,脚步声渐渐远去,大门咿咿呀呀的合拢,屋内彻底恢复一片寂静与黑暗。她出了会儿神,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红日高升,将床帐拨开,见只有宋妈妈和小鹊双双守在床边,屋内再没别人,小鹊明显好奇心重,眼珠子满屋乱看,偷偷看见宋妈妈似乎在走神,便大着胆子凑到桌边想去揭一个红漆盒的盖子。
“你在干什么?”皇后出声问道。
小鹊吓一跳,手一抖,那盒盖落在桌上,露出里面几块墨锭。她瞧见原来是皇后醒了,便将盒盖重新盖上,笑嘻嘻道:“这里是皇帝老爷的住所,我听说传国玉玺是最稀罕的宝贝,就想找找看到底是什么样子。”
见她一派轻松,似乎根本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皇后眉头皱了起来,明显动了怒:“你素日在我身边,只要不出格便好,我都能给你兜住。但皇上身边的东西岂是可以随便翻动的?居然还想看传国玉玺。你如此不知轻重,日后必然要闯出大祸。今日就回去收拾东西即刻出宫,我修书一封,让哥哥送你回西北,日后不必再跟着我了。”
皇后一向对她十分好,连罚都舍不得罚,说翻脸就翻脸这是从来没有的事,见她神色不似佐为,是真的动了心思要将自己送走,小鹊整个人都惊呆了,她哇一声哭了出来,扑过来抱住皇后的膝,涕泗横流道:“我再也不敢了,殿下你别不要我。”
皇后脸上一片冷色,丝毫不见动容,小鹊看得心里发颤,彻底吓破了胆,哀声哭求道:“殿下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乱动乱摸了,你留下我,别不要我呀。我爹已经娶了后娘,生了弟弟,早就不爱重我了。这世上只有殿下最疼我,你要是不要我,就没有人要我了。”
宋妈妈面露不忍,也求情道:“小鹊孩子心性,殿下你念在她这几年尽心尽力的份上,就绕了这一次吧。我看她真的知错了,日后定是不敢再犯了。”
这两年京中岁月,身边真正的故人只有小鹊一个,若说要舍,皇后也是舍不下她的,但事关重大,也不能轻易就饶过这事。
“你也知道这里是皇帝寝居之处,不知何处就放着机密重要之物,他们能让你们两人单独候在此,没留一个人守在旁边,这便是信任之意。你如此乱翻乱看,岂不是辜负了别人的信任?当日在家中,所有人都知道爹爹和兄长的书房绝不能随意进出乱动,怎么到了这里就全没了规矩?我又如何敢留你?”
小鹊心底原本还有些不忿,觉得这事根本是小题大做,但被皇后这一番道理训斥下来,她终于自知理屈,满心悔愧,声音也低了下去,揪着皇后的衣摆啜泣道:“殿下,我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皇后脸色仍旧冷若冰霜,晾了她好一会儿才道:“只此一次,若有再犯,你便直接出宫去,不必再来向我求情了。这回也不能轻饶,你如今就回去领三十竹鞭,哪只手犯的错就打哪只手,叫阿乙监刑,阿寅来施刑。”
小鹊如获大赦,忙站了起来,怕皇后反悔似的,胡乱抹了眼泪,道:“那我现在就去。”说完,转身一溜烟跑了。
听她远去的脚步,皇后轻轻叹息了一声。宋妈妈也叹道:“小鹊其实是个最忠心的,殿下一向也最疼她,何苦真动了心思要送走她。”
皇后垂眸,道:“我虽信得过小鹊,但别人却不是我。这世上信任最经不起磋磨。今时不同往日,小鹊若不能收敛好,我怕日后真有护不住她的一天。”
宋妈妈本就心中藏着暗鬼,恰被这句话给戳中了心事,一时有些慌乱,她忙转过身去取衣物,借了这动作遮掩自己的心虚。
皇后应该并未察觉出什么,她神色如常地将睡得皱巴巴的中单换了下来,宋妈妈服侍她将衣裙一层层穿上,外间陈设着梳洗的东西,还放着一套全新的妆奁,脂粉俱全,皇后这些时日又恢复了旧日的懒散,再不肯让这些东西上脸,但此时见了这些,她想了想,拾起眉黛,对着铜镜描了几笔,又沾了点红色口脂浅浅点上,她本是英气明朗的长相,如此浅浅装扮,虽不比当日盛装之时的丽色,却更显出明眸朱唇,是另一番大气明艳之色。
宋妈妈脸色微变,勉强笑道:“一段时日不见,殿下竟也学会这些了。”
皇后道:“以前你想教,只是我不肯学,如今你帮我瞧瞧,这样可还好?”
宋妈妈定睛看了看,点头道:“很好,只是眉型修细些更好。京中贵女时兴眉如细柳。殿下的眉略显粗了。”
“粗便粗吧。”皇后并未上心,“细柳似的眉毛在那些真贵女脸上是锦上添花,在我这里便显得怪模怪样。”她顿了顿,道,“比如王家妙渝表妹,她眸如秋水,配柳叶眉才是真好看。”
宋妈妈脸色神情一顿,露出些讪讪的意味来。
皇后没同她打哑谜,径直问出心中疑惑:“昨日见你同王妙渝十分熟稔,像是相识已久,京中勋贵互有亲缘也不奇怪,莫非她和薛家是亲眷?”
宋妈妈脸色一变,明显有些犹豫,但还是回答了:“表姑娘的母亲和我们夫人是两姐妹,她是少爷嫡亲的姨表妹。”
皇后很惊讶:“她是老四的表妹?!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宋妈妈有些难以启齿:“这……”
皇后想了想便明白了,王妙渝入宫的目的满宫都知道,宋妈妈身为皇后的近侍,和她刻意疏远才是应当的,不然这层关系若是被人知晓,只会给双方平添不必要的麻烦,或许连薛定倾都要受连累。她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又笑道,“你当早说才是,她既然是老四的表妹,便不是外人。若早些知道,或许还能多些亲近。”
宋妈妈脸色尴尬:“表姑娘入宫时让人捎话给小的说不想相认,小的也就不敢多事。”
皇后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宋妈妈心知自己瞒着皇后,终究理亏,又知王妙渝如今处境不妙,断不能再让皇后多心,便道:“表姑娘从前日子过得很苦,是个命苦的人。她若有什么做得不到的地方,殿下看在我们少爷的面上,宽心些,莫要同她一般计较。”
皇后正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妆奁内的珠钗,听了这话,手上便是一顿,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那间小库房里悬着的麻绳,翻倒的木凳,她叹了口气,道:“王妙渝如今的去向已经轮不到我去置喙。终归她这样冰雪聪明的权贵之女,自有她的打算。”
宋妈妈有心让皇后再多担待些,保王妙渝周全无虞。但一眼瞄到她衣领内微微露出的小截布带,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终归王妙渝入宫目的不单纯,摆明了是王家用来和皇后唱对台戏的人,有取而代之之意,双方立场本就对立,昨夜皇后肯为救她的性命做到这地步已是仁至义尽,若再强求,便是得寸进尺了。
宋妈妈的欲言又止清晰地映照在铜镜里,皇后眼角余光扫到,默默垂下眼,道:“你若不放心她,今日回去后便不必再回椒房殿了,问问看王妙渝如今住在哪处,多半还在宫中,你便去照看一番。她一个人逃出来,身边没有伺候的人,旁的人怕会不尽心,你是我的人,别人看椒房殿的面子,也断不敢让她受委屈。”
宋妈妈很是动心,但又有点迟疑:“椒房殿如今的施工还未结束,毕竟是修缮寝宫,需小的时时盯着才好,还有偏殿里殿下的那些东西,箱笼门窗的钥匙都在小的身上。”
“这个不打紧,叫黄玉找个妥当人去监管着,钥匙就暂时让小鹊保管吧。”
宋妈妈放下心,点头道:“如此也好,小的替少爷和表姑娘多谢殿下恩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