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放肆！”
“放肆！”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 一个是皇帝，另一个则来自亭外。
陈太妃不知何时也站在了方才皇帝所站的假山下，怒瞪着皇后, 虽然离得不算很近，未必能听到细节，但显然方才的事情她都看在眼里。
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后暗自腹诽，这两人不愧是母子, 偷听的本事都一脉相承。
陈太妃身后，一袭茜红罗裙的王妙渝脚步逶迤缓缓现身，温婉的脸上透着些许担心之色, 垂眸行了一礼。
多了旁人在场, 吵成乌眼鸡的帝后两个不得不消停下来。
“皇后好狂妄的架势，在皇帝面前都敢如此无礼, 你想反了天去吗？”陈太妃匆匆数步踏入亭内, 冷笑一声。一转头看向皇帝，脸上又换上忧心神色，“皇儿的伤可好些了？前几日你病得那么重，偏偏还要让人瞒着我, 若不是今日偶然听宫人说起, 我还当真以为你是忙于政务才不让我去紫宸殿照顾你。”说着，忍不住拭起泪来。太妃别的且不提, 这番爱子之心倒是实实在在。
皇帝宽慰道：“母妃不必忧心，太医们医术高明，朕已经快痊愈了。之前不说，也是不希望母妃过于担忧。”
陈太妃见他脸色尚好, 才放心道：“如此本宫就安心了。站着作甚，腿伤还没好，快坐下歇着。阿渝，你也过来坐。这几日多亏阿渝陪本宫说话作伴，还帮着在太后娘娘跟前说情，缓和了太后娘娘和本宫的关系，真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皇后没兴趣留下看他们母子情深，闷不吭声就要走。
“慢着！”陈太妃怒目，“皇后就这么走了？”
皇后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微笑回道：“那太妃以为该当如何？”
“你反来问我？”许是时日久远，之前被软塌一路抬回福寿宫的丢脸事淡忘得差不多了，还有皇帝在场，陈太妃腰挺背直，又恢复了堂堂太妃的尊荣，气势格外足，“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的，当着这么多内侍宫人的面，你对自己的君上和夫君如此不尊不敬，你眼里还有后宫纲纪，还有王法吗？”
王妙渝见状，忙笑道：“方才许是皇后嫂嫂在与表哥说事情，一时没注意所以声音大了些。太妃怕是误会了。”
“误会？”陈太妃冷笑，“皇儿，你来说，刚刚皇后说的是什么内容？到底是商议事情，还是在同你顶嘴吵架？”
皇帝看了皇后一眼，挪开视线，没有回答。
见皇帝没反驳，陈太妃越发得意了，冷笑不止：“我儿乃天家皇嗣，自幼持重沉稳，从容不迫，连高声说话都不曾有过，你一个无知女流，竟逼得他大声斥责，分明就是你犯上无礼所致。皇后不是很重视言辞尊敬嘛，把你们西北军看得尊贵无比，一点疏忽冒犯都不准，那你对皇上咄咄逼人又算什么？”太妃真是记仇的典范，许多日之前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不忘找准时机报复回去。
皇后都快忘了当日和陈太妃冲突的细节了，这下听她刻意提及，才恍然记起一二，她轻嘲一笑，暗暗攥紧了拳，道：“既然被太妃撞个正着，我也无话可说。”
陈太妃正等着这一句，立刻斥道：“好。你承认就好。对皇帝出言不逊，乃十恶之六，大不敬之罪。你虽是皇后，却也不能例外。本宫今日必要罚你。来啊，掌嘴！”
这道命令一下，左右都惊呆了，跟着陈太妃的宫人脑子比主子灵光些，她吞了口口水，偷偷瞧了眼皇帝，见皇帝淡淡一眼扫过来，便吓得扑通跪了下来：“娘娘，小的不敢。”
陈太妃仗着儿子这个靠山就在身边，自己的内侍宫人又比跟着皇后的多，硬来也不怕，根本就无所顾忌：“怕什么，当日太皇太后打得，本宫也是长辈，怎么就打不得了？”
王妙渝看了皇帝一眼，忙走近低声劝道：“娘娘消气，您若真要责罚皇后嫂嫂，申斥几句，略加薄惩就是了，看在表哥份上，给嫂嫂留些颜面吧。”
陈太妃不以为然：“阿渝你出身高贵，又温柔善良，所以不懂人心险恶。这等恣意狂妄的野蛮女子，若不让她多长点教训，把她嚣张气焰踩下去，她便要彻底目中无人，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更不用说她还得罪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惩治她，也是为两殿娘娘出气。”她将王妙渝拽到身边石凳上坐下，指着刚刚走近的黄玉道，“你去施罚。”
黄玉差点要吐血了，这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他忙陪笑道：“太妃娘娘，小的……”
“哼！”皇后突然一声冷哼，她笔直立在那里，扫了一圈石桌边坐着的三个人，尤其狠狠瞪了冷眼旁观的皇帝一眼，“不就是大不敬吗？吵几句算什么，我还敢更不敬呢。”她掐断手上莲花，将前面半截连花带梗子砸到皇帝头上，然后气呼呼地转身就走了。
陈太妃又惊又气：“哎……，你，你给我回来，还没掌嘴呢！”
皇后气得大步匆匆，险些把宫裙都扯坏了，不知怎的，方才他们三人围坐在一起，一团和谐的模样看起来分外刺眼，而自己却只能在两步之外孤零零傻站着，那情形真是尴尬无比，气死人了。
不知不觉就走进了桃林里，桃花已经谢尽了，只有满树绿叶青翠，一点都不美，她停在桃树下，手撑在枝干上，啪一声无意识地折断了一根桃枝。
“手上的伤才刚结痂，何苦又折腾它？”皇帝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伸手将她的手从树干上拿下来，看了眼掌心的旧伤处。
皇后一把将手缩了回去，冷笑道：“皇上方才三堂会审审得可开心呢，现在又假惺惺做什么？”
皇帝垂下手：“太妃所言并非全错，皇后，你的确任性了。”
“臣妾之前两年难道还不够循规蹈矩吗？可换来的又是什么？若不是硬气杠了几次，两殿一宫只会将我看做可以肆意嘲笑拿捏的提线木偶，会如此忌惮我吗？皇上你更是视我为无物，会正眼看我一眼吗？可见那些宫规俗礼都是骗人的，想过得舒坦点还是任性些的好。”
“朕是否将你看在眼里，是否将你视为无物，你当真在乎这些吗？”皇帝突然沉声问道。
皇后面上闪过一丝不大自然的神色，侧开身看向一边：“你这话什么意思。方才明明是你置身事外看我的热闹，怎么好意思来说我。”
皇帝握住她双臂将人扳正，不让她逃避问题：“朕是问你，你眼里又有过我吗？你心里又在乎过我吗？成婚之前，我曾命人去西北查问过，所有人都说你明艳动人，活泼开朗，但是新婚之夜，你却对我冷若冰霜。成婚后，你就像燃尽的灰烬一样，明面上恭顺有礼，实则死气沉沉。你脸上带着的面具，我永远都揭不下来。我曾以为我们两个会这么虚情假意过一生，而如今，你突然又变回了我曾想象过的样子，如此变化无常，怎能让我不起疑心，不猜忌。”
“呵呵。”皇后怔怔听完，突然笑了出来，她抬起头看向皇帝，“什么明艳动人、活泼开朗。那才是假的。皇上，虚情假意，死气沉沉，这才是真正的我。且不止，阴险小人，狠辣歹毒，奇谲诡诈。这些也都是别人评价过我的话。我觉得说得很有道理。”
“好比刚刚，长信殿请我去，问我‘后宫权柄，万千宠爱于一身，皇后当真不想要？’，我能怎么回答？长信殿身为后宫最大的长辈，外戚王氏大家长，她的示好我怎么能拒绝？当然是感激涕零，痛哭流涕，‘愿供娘娘驱使，万死不辞。’啊！其实我心里想的是，你他娘的居然一点反省都没有，还搅风搅雨个没完，真是白费我一番折腾了，早知道就不拐着弯装神弄鬼，直接把你儿子的牌位敲碎在你头上，或许你还能清醒些。又好比现在，我也能猜得出来，皇上今天在朝上必然有些掣肘，却还游刃有余，想来那王康要倒大霉了。”
皇帝瞳孔微缩，手上微微用力：“太皇太后连这个也对你说？”
“这还用别人说吗？昨日一早御史王温进宫为他叔叔求情，整座紫宸殿都看到了。你昨日心情不佳，还折腾我，必是有什么心事。今日又突然上朝，如此紧凑，显然是有大动作。太皇太后趁你上朝便立刻召见拉拢我，想来此事他们也觉得很突然。但方才王妙渝见你时，你们二人神色自若，明显王度家未受此事影响，事情在他们看来还算可控，在你看来也还满意，如此一来，倒霉的肯定只有王康一个，虽然事情必然会有反复，不会一帆风顺，但从开局来看，此人弃子之命已定，恐怕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看着皇帝沉吟不语的模样，皇后咬了咬牙，继续笑道：“臣妾猜的这些不知对了几成？皇上你听了，是会觉得我活泼开朗，明艳动人呢，还是会觉得我这个人心思太多令人生厌，根本不是女儿家该有的温柔可爱呢？可惜，这才是我的真面目啊。”
“我不只会揣度人心，我还会故弄玄虚，假装生病对你欲擒故纵呢，把你堂堂一个皇帝耍得团团转可好玩了，我肚皮都快笑破了。可惜啊，耍你太没有意思，这么轻易就上钩，倒显不出本宫的手段来。所以我良心发现，不与你纠缠了。那王姑娘为人甚好，对你看来也不是全无情意，你二人郎才女貌，才是天生的一对。纵然你不想被一个女子捆住手脚，后宫也多的是年轻貌美的解语花。皇上犯不着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她一扭身就要走人，皇帝快走几步，从身后将她拦腰锁住：“话还没说完，皇后就要走了？”
皇后咬牙切齿：“我说了，收起你的花样，别再招惹我了。”
“可是皇后说了这么多，朕还是有一事不明。”皇帝并不松手，微微笑道，“以皇后这般阴险小人，狠辣歹毒，奇谲诡诈，当日要吓退梁王世子必然多的是法子。纵然闹鬼，为何一定要大费周章从奉先殿取先帝的灵位呢？皇后真正想警醒的是梁王世子，还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与你并无嫌隙，而上回的责罚，以皇后的性子，大约会觉得几鞭子换一条人命很值得，怠于记仇。那你还这般投身乱局之中，冒着可能激怒她的风险，所求的又是什么？你这番行为，除了能让她忆起几分和先帝母子之情，进而垂怜于朕之外，对你自己无半分好处。”
“你说你在后宫步履维艰，处处有人为难，如此不是更应该明哲保身吗？趟这浑水做什么？天家祖孙之间亲情是薄是厚，朕有没有长辈垂怜爱护，同你又有什么相干？”
“朕素日与你不过尔尔，更无承诺在先，你却非要多此一举，看似一场玩闹，实则兵行险着，倘若事情出了岔子，其中哪个环节有纰漏而梁王世子没有入局，一旦被揭破，那就是对先皇大不敬，你皇后之位定然不保，此事事涉孝道，朕不但不会救你，反而会加倍责罚。又或者朕醒之后认为你冒犯先帝，不领你这份情，而太皇太后与梁王世子又记恨了你，届时你又能如何？皇后既然心思剔透，怎么会想不到这些，你既明白，还要冒这个险，是为什么？”
皇后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没有应答。
皇帝低下头，凑在她耳边，语气里带着一丝愉快笑意：“皇后，你欲擒故纵也好，迂回曲折也罢，全都是为了朕，不是吗？”
一阵微风吹过，初夏泥土的湿润混杂着树叶的青涩扑鼻而来，几片桃叶被风卷下，摇曳翻滚着落到了地上。
他的语气里含着几分全盘尽在掌控之中的愉悦，却让皇后莫名觉得羞耻，就好像有人当面撬开了坚硬的贝壳，得意地将内里柔软的贝肉亮出来看，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却好像成了别人的战利品。
她慢慢转过身，定定看着皇帝。皇帝温柔浅笑，正要再说话，却突如其然被狠狠推了一把，他后背撞上桃树干，一声闷哼，跌倒在树根边，桃树被撞得簌簌作响，绿叶纷纷飘落。
“真该叫太妃来看看，这才是大不敬呢。”风吹着绿叶如雨般飘过，皇后在风中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那个结尾的男主的确有点不对，而且和后文剧情其实不大衔接，这样改一下，后文反而顺很多。果然作者最近状态不够好，所以容易出状况。多谢樱的提点，当局者迷，幸而有亲的及时提醒，不然要误入歧途了。
and：但是突然发现那种外表高冷，内心萌贱的属性真的好有趣，哈哈哈哈哈哈，萌得心肝颤，记在小本本上，以后一定要写这么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