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尘土
一群人零散错落地坐在屋檐下，手中持着形式各样的蒲扇，扇去了飞近的蚊蚁小虫，嘴中时不时说出一两句话。
作为小镇中的数一数二的高手，嘴上功夫尤为不凡，加上各自生活富足，傍晚闲来无事，总会占据住这块风水宝地，聊些近两天发生的事情。当然，聊得久了，可能如同天马行空一般，说起来过往云烟、民间传说、妖魔鬼怪。
若要来小镇探听消息，此处是个好选择。
一男一女混迹在人群当中，其中年轻男子长袍加身，腰悬玉佩，比起小镇中的富贵家族，还要略胜一筹。女子较为年轻，说是少女也不为过，黑衣裹在身上，露出的双手如同凝脂。此刻闭着双目，上方的眉毛叛逆地往上，修长的下巴，如同侧看倒山。女子好似冰冷冷的山峰，冷得连着夜晚的春风也不敢撩起她的一根发丝。
周遭的老人倒是乐得自在，还讨论起了两人的身份，说两人是城里来的，到这乡下来玩一玩。这种逻辑明显不对，又有一位提出他们是小镇中某家的亲戚，或者说是曾经在小镇中住过，回来看看。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说法， 一群老人争来争去，始终没个结果。后面大家都不说话了，似乎在等年轻男子的回答。
年轻男子似乎早就预料到此种结果，挺了挺身子，故作高深地想要开口，却不料身旁的黑衣女子微微侧目，虽没睁开双眼，却压住了年轻男子的三分气势。年轻男子微微调整之后，才看向那一群看向他的老人，“我叫顾南风，望天城中人，在里面大大小小也算个官，主办些地方县志、历史典籍。镜笛镇的地方县志有些缺漏，上面派我负责修补工作。那些久远的事情基本上不存在书记为证，但或许民间口头中有流传。我就想着亲自来一趟，看看能不能获得一些有用的消息，补全地方县志。”
听闻眼前的年轻男子竟是个当官的，在座老人嬉笑相谈的话语戛然而止，脸上纷纷露出肃穆的神色。无论年轻男子所说是真是假，官是大是小，总是要认真对待一下，毕竟他们惹不起。
名为顾南风年轻男子对此颇为满意，频频点头，问道：“小镇中有没有发生过一些奇怪的事情？”
一群老人左顾右盼，你看我，我看你，最终离年轻男子最近的老人开口道：“大概十年前有一件，将军庙那件事，城主当时也在”
另一位老人突然出声，“人家是来修补地方县志，哪里要这些东西？而且十年前的事情，不算太久，肯定知道。”
犹豫一下，顾南风说道：“说得不错。镜笛镇历史悠久，遗留百年千年的东西肯定不少，能不能具体说明一下。”
老人们又是一番议论，天色也是渐渐落幕，两位老人也是以此为由，结伴离开这块风水宝地。见着两人带头，剩余的老人也是纷纷对着年轻男子说了几句抱歉的话，各自打道回府。
离年轻男子最近的老人有些焦急，强行拉住了身旁的好友，对着顾南风说道：“小镇外面，那座将军庙有蛮久的历史，最少几百年。还有镇中心的寺庙，传承近千年。”
说完，老人起身准备离去，顾南风赶忙问道：“就这两样？”
老人佝偻着身子，“我又不是文化人，书没读过多少，字也不认识几个，哪里知道这些东西？你要是想知道，可以去山上寺庙问和尚，正好昨日有两个人下山讲经，最少也得七八天才会走。白天去镇中寺庙看看，肯定可以碰到。”
黑衣女子拿起座椅旁边的帷帽，遮住面目，缓缓睁开双眼，冷冷地望着年轻男子，说道：“人全都走了。”
顾南风扶着额头，“大小姐，这不关我的事呀！”
其实顾南风想说是她穿着一身黑衣，冷厉厉的样子吓走了众人。不过思考一番，顾南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身旁的这位大小姐，可不是什么善茬。
抚着墙沿的黑衣少女，帷帽下的双目微微眯起，“先前刚进小镇的时候，那座牌楼，不简单。重修过无数次，牌楼脚下的基石从未换过，起码有千年的历史。这座小镇很不简单，还是望天城下历史最悠久的小镇，基本上不会错，就是这里。”
顾南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难怪先前进小镇的时候，对方蹲下身子摸了摸牌楼脚下的基石。不过就对方这手本领，顾南风是闻所未闻，不愧是那个地方出来的人。
黑衣少女继续说道：“山上寺庙，小镇乃至望天城中人，提起那个地方都会有种敬畏之心。哪怕是慌慌张张的老人，也不例外。”
顾南风说道：“是真是假，看一看便知分晓。小镇就这一块地，不是很大，我们迟早会找到。”
对此黑衣少女却是不屑于顾的笑了笑，“当初的那座山门，可不简单，即便是皇家出面，依旧是存活了下来。他们的实力大打折扣，但仍不可小觑。这么多年过去，说不定已经在这块地方发展出来。小镇当中，说不定是卧虎藏龙、潜龙在渊。”
她双指细细摩梭着从墙面上刮下来一丝尘土，“不过在皇家的压制下，他们不一定发展得出来，说不定已是搁浅的小鱼。无论如何，先找到他们，在拿到那些东西。”
顾南风提醒道，“先前我们的约定，别忘记了。”
黑衣少女道：“就那点东西，对于我们来说，可不是打紧的东西。你要是想要，我随时可以给你。”
顾南风摇了摇头，天上可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悠悠的春日晚风，带不来所谓的馅饼，但可以带来飘絮的灰尘。
那一丝丝灰尘，从远处渐渐派来，出现在两人面前。
黑衣少女皱起眉头，伸手掐着空中灰尘，望着灰尘飘来的方向，手中仍在细细摩梭，似要感受出灰尘生前的模样。
顾南风也是十分警觉，“会不会是那两位下山和尚搞的鬼。”
黑衣少女摇头道：“不是和尚的手笔，很奇怪的路数，向前看看。”
天色落幕，纸灰扬。
传说世间有种邪术，名为还魂术，可令死人复生。
黑衣少女微微仰头，望向道路远处，那里有个正准备归家的小女孩，“顾南风，你去问问，小镇的东北有没有什么奇特的建筑，或者古老的东西。”
顾南风微微颔首，也不生气，反正他就是个跑腿的，比不得那一帮大人物。
顾南风整了整袖子，朝着女孩走起，乍一看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在这落幕街巷之中，犹如坠入凡尘的神仙。
女孩双手抱着小篮子，有些吃力地向着某处小巷走去，大抵是眼角的余光望见了走来的顾南风，女孩脚上的步伐微微停顿了一下，侧头望去，张开小嘴，并未说话，多看了顾南风两眼，又将头转了过去，继续向前。
顾南风有些郁闷，如今竟然连个小女孩都拿捏不住，真是丢人。不过碍于身后的黑衣少女，他也没有在注重名字，加快了脚步，朝着女孩喊道：“小妹妹，等一等。”
而女孩听见声音，客气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着顾南风过来。瞅着对方走到不远处，女孩才开口问道：“大叔，有事吗？”
顾南风一愣，露出些许愤怒脸色，随即身后一阵寒风袭来，顾南风强行露出微笑，问道：“小妹妹，小镇的东北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女孩沉吟了一会，摇了摇头。
顾南风挺直身子，嫌弃地看了女孩一眼，转身向后走去。
这是女孩突然出声，“大叔，等一等，有一件事。”
顾南风脸色一变，“什么事？”
女孩说道：“东北边的小巷子，名为博雅巷。落秋哥哥曾说，博压为镇，小巷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各是房屋密集处，相当于四个阵眼，在镇压着某种东西。”
她嬉笑了两声，“这是落秋哥哥给我讲鬼故事的时候说的。”
大概是说话的时间恢复了些力气，小女孩有力抱起手中的篮子，也不管顾南风的神态如何，一溜烟拐进了小巷，眨眼间消失在了顾南风的视线之中。
此时的顾南风满脸黑线，先前看小女孩讲的一脸认真，结果后面来了一句是鬼故事。呵呵，他竟然被一个小女孩耍了。若不是黑衣那座还在，顾南风一定要追上去给那个女孩一点教训。
黑衣女子缓缓走来，清冷的声音在顾南风耳边响起，“博压为镇，很古老的一种说话。历史典籍之中有过记载，不一定是真，也不一定是假。”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个东西，可不是寻常小镇中人知道的。落秋，暂且记下这个名字。”
两人一直向前，没费太大的力气，找到了先前老人口中镇中心寺庙。
此时的庙中仍有灯火冉冉升起，香烟如同春天的竹笋，渐渐冒出了头。站在外面，仍可听见庙中传来细微的声音，咪咪呢呢的，正是那些苦涩难懂的佛经。此等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当中，尤为突兀，恰似黑夜中的一盏灯光，驱散了漫天诸邪。
顾南风顶着耐心聆听了一会，骂道：“讲的什么鬼玩意，听都听不清。”
黑衣女子说道：“不是听不清，而是听不懂。心中有佛，自然就能听清这些东西；心中无佛，便是常说的和尚念经。”
两人还在原地思考之时，庙中的念佛声突然停止，转而传出一句话，“两位施主，天色已晚，何必在外面站着呢？”
顾南风和黑衣女子齐齐皱眉。
莫非，庙中是个高手？
顾南风对着门半开的寺庙喊道，“装神弄鬼，有本事出来。”
庙中人说道：“此刻不宜出门，两位最好也不要待在外面。”
顾南风不说话了，将目光投向黑衣女子。毕竟寺庙大门未完全打开，而且寺庙窗户上边上也不见人影，按理来说在里面应该看不到外面。而面中和尚竟是发现了他们，不得不说，有点诡异，还是不要轻易招惹。
帷帽下，黑衣女子勾了勾嘴角，意味深长地说道：“不了，小小邪祟，还不足以伤我。两位高僧，您还是继续念经，免得外面邪祟溜进去了。”
说话的同时，黑衣女子的右手双指之间，悄然多出三根银针。
顾南风没有发现，目光投向黑衣女子，透露着不解。
黑衣女子指尖微动，银针脱手而出，犹如黑衣中的萤火虫，在月光下泛着点点亮光，顷刻间消失在了黑夜中。
悄无声息。
庙中没有了说话声，也没有念经声，只有那孤寂的火光，照亮着整座寺庙。
黑衣女子对此不屑于顾，原以为庙中会是高手，没想到只是些小鱼小虾，做着狐假虎威的事情。
她的右手在衣服上摩擦了两下，继续说道：“去东北边看看，说不定会有些新的发现。这座寺庙，以及山上的寺庙没必要了，应该不会在哪里。对了，还有那个叫落秋的家伙，明天可以去打探打探，找个时间拜访一下。”
顾南风问道：“寺庙中的和尚，我们不管了？”
黑衣少女没有正面回答，只身朝着东北边走去，边走边说，像是在自言自语，“镇，博压也。四方压镇，镇压邪祟。世间邪祟，出自八玄幽都，魑魅魍魉；西北边境，鸟兽虫蛇；茫茫大海，四子为镇；八方围堵，在劫难逃。”
顾南风忍不住了，问道：“你在说些什么东西，能不能说清楚一点，寺庙中的和尚，我们不管了吗？”
黑衣少女不曾回头，却是答了顾南风的问题，“不该问的东西，还是少问的好。事情本身与你并未关系，知道的多了，说不定就有关系了。凭借着你的三脚猫功夫， 屁用也抵不上。莫说你家那一亩三分地，我们是真的瞧不上，也就你拿它当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