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崽子的五岁生日宴
阴沉的乌云漂浮过来，遮住了天空本来的颜色。
在一片葱绿阴森的森林里，古老的日式宅院伫立在此，被古板压抑的氛围围绕着。
仆从低着头，迈着无声的小碎步忙碌着。
在庭院的偏殿里，一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孩童坐在榻榻米上，盯着挂在房檐上的风铃。
“叮——”，湿冷的风拂过，吹过少年微卷的鸢发，也奏响了风铃。
他目光涣散，鸢色的眼瞳毫无焦距的盯着外头聚拢的乌云。
随着乌云的聚拢，照在他脸上的阳光渐渐隐去，他完全陷入了昏暗中。
“唰！”倾盆大雨突然落下。
“叮铃叮铃叮铃——”风铃被风吹的急促。
外头传来风吹树的唰唰响声。
孩童在屋内看着庭院里因为大雨而吓得乱窜的池鱼、因为下雨而飘零的鲜花，因为下雨而躲藏起来的鸟儿。
突然，跪坐着的孩子手指动了动，他拖着笨重宽大的和服，艰难的起身跑到柜子旁，拿起一把深色的和伞。
孩子打开和伞，走下了连接花园的玄关，踩着被泥水打湿的和服走向了快要被风雨打散的花。
少年在残破的鲜花前停了下来，他缓缓倾斜手中的和伞，罩住了凋零的花朵。
“滴答滴答滴答——”
雨水顺着伞尖滴落在泥地上，溅开一朵朵小水花。
他静静的伫立在雨中，被几缕不听话的雨丝打湿了衣角。
但孩子没有在意，他只是站在雨中，撑着一把伞为一朵残破的花遮风挡雨。
他只是用无神的，鸢色的眼瞳看着被雨水打落的花瓣，花瓣无助的，默默的被嵌进泥地里，逐渐沾染上污秽，逐渐被吞没。
那一瞬间，他感受到巨大的悲伤和恐惧裹挟而来，把他卷入其中。
灵魂仿佛被撕裂成两半，其中一半仿佛上帝一样冷眼旁观着另一半灵魂的哀嚎。
他的睫毛颤了颤，然后又归于平静。
雨依旧在稀稀拉拉的下，滴落的雨水发出清脆的响声，在雨的对比下，孩童与花静止的仿佛一幅深沉古老又褪色的画。
寂，又死气沉沉。
突然远处传来木屐踩在泥水上的践踏声。
“哒哒哒。”
不远处走来一位身着侍女服的女性，她微微低着头，双手交合贴在腿上，迈着稳定又急切的脚步踏水走来。
“小少爷。”女性站立在少年的身边。
“小少爷，雨很大，请小心着凉。”
雨水打湿了侍女的头发，使她一丝不苟的盘发有点凌乱。
孩子微微斜眸，看着这位被雨水淋湿的侍女。
雨水毫不留情的打击着侍女，湿衣服贴在她的身上，发型凌乱，使她看起来柔弱又可怜，但她的神态恭敬又安详，只是默默的立在风雨中。
侍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他旁边。
世界安静的只剩下雨声，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把伞插进了泥土里，默默转身，拖着湿的一塌糊涂的和服爬上了榻榻米，走进了昏暗的房间。
侍女默默跟在他身后，合上了纸门，把所有的风雨飘摇都关在了屋外，屋内只剩一片寂静和昏暗。
侍女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套庄重的和服。
“少爷，请换上这套衣服。”
听了侍女的话，津岛修治的眼睛缓缓聚焦在庄重华丽的黑色和服上。
“姐姐，湿乎乎的好难受～我想要洗澡啦～”静默了一会，津岛修治拉长了软软的童声，抱怨着对侍女说。
津岛修治带着点嫌弃的甩了甩自己沾水的宽袖子，用无辜又水润的大眼睛看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侍女。
“好的，少爷。”侍女低垂着头回到，站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间。
津岛修治百无聊赖的在房间里甩着自己湿哒哒的袖子，甩出的水珠渗入到榻榻米里，晕染出一片片深色的污渍。
他好像发现了好玩的点，开始用力甩袖子，把水珠溅的到处都是，围绕着他晕染出一大片深色的水渍。
不一会，他仿佛玩累了，停下动作坐在榻榻米上，鸢色的眼睛盯着眼前的障子门。
昏暗的房间里，津岛修治睁着失焦的眼睛，安静的看着禁闭的障子门。
障子门上糊了一层半透明的纸，隔着纸仿佛能看见对面的光影浮动。
如此清透脆弱的纸，仿佛一捅就破，却又如此遥不可及。
一层纸门，隔绝了黑暗的和室和光影浮动的彼岸。
津岛修治不知坐了多久，终于听到门外传来滚轮滚动的声音，不一会，侍女推着一桶冒着热气的水走了进来。
水汽不一会就笼罩了房间，雾蒙蒙的恍若梦境。
“少爷，请用。”侍女把浴桶放到屋内。
“有需要请叫我，我在外面等候您。”侍女转身走出和室，关上了门。
待她关好门后，津岛修治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水，慢吞吞的挪了过去。
他踩着侍女留下的小板凳，拖着湿哒哒的衣服艰难的扒着浴桶边缘翻了进去。
“咚！”浴桶溅出了巨大的水花。
顺着坠落的力，津岛修治沉进了桶底，湿冷的和服瞬间被温热侵染，顺着水波飘散开来。
从上方看去，浸在水底的津岛修治看起来扭曲又清晰。
津岛修治艰难的缓缓睁开眼，瞬间，温热的水迫不及待的舔舐上他鸢色的眼睛。
津岛修治忍着眼睛的不适盯着他眼前扭曲的世界，直到他被水簇拥着浮出水面。
津岛修治就这么浮在水面上，直到冰凉的身体渐渐回暖。
过了一会，津岛修治自觉洗完了，扑棱了一下自己的小短手试图抓住桶边出去。
津岛修治扑棱了半天短手短脚，发现自己纹丝不动。
他沉默了一会，决定向外求援。
“侍女姐姐，我洗完啦！”
屋外立马传来纸门拉开的声音，然后是侍女细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津岛修治的视野里出现了侍女，他撒娇道：“侍女姐姐，这个浴桶好高哦，我出不来，快帮帮我～”。
听了津岛修治的话，侍女轻柔的把手放在津岛修治的头部和腿弯处，把他抱起，丝毫不顾自己被沾湿的衣物。
把湿哒哒的津岛修治放到了地上，侍女拿起浴桶旁的白色浴巾铺在他身上。
津岛修治裹紧了浴巾，浴巾吸满了和服上的水，被热水浸湿的浴巾自带一股暖意，围着津岛修治，使他舒服的眯了眯眼。
“少爷，需要擦拭头发吗？”侍女问到。
“要～”津岛修治懒洋洋的回到。
侍女拿了一块毛巾跪坐着为津岛修治擦拭发丝，她的力道正好，不会让津岛修治感到任何”不适。
津岛修治像一只被顺毛的猫咪一样享受着侍女的服务。
擦干头发后，侍女拿起放在浴桶旁的黑色和服，放到津岛修治面前。
“少爷，请换上这套衣服。”
津岛修治看着眼前华贵但束缚的黑色和服，有点嫌弃的撇了撇嘴。
“好吧。”
听到津岛修治的应答，侍女自觉的退出了房间。
津岛修治跪坐在和服旁，磨蹭了一会，晃晃悠悠的换上了和服。
他把半干的旧衣物混着浴巾扔在了浸染水渍的榻榻米上。
“反正已经脏了，也不在乎这一点。”他嘟喃道。
然后理直气壮的无视了一屋子狼藉，走了出去。
“侍女姐姐，我换好啦。”津岛修治打开木门，对问外背对着他的侍女说。
“那么少爷，请跟我来。”侍女转过身朝津岛修治微微鞠了一躬，走上前为他引路。
他们走出暗沉的偏殿，来到了连廊上，天空阴阴沉沉的，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雨。
津岛修治拖着笨重的和服百无聊赖的跟在侍女身后，边走边他顽皮的左右扭着脑袋环顾这个古老的庭院。
深色的木板铺在地上，随着津岛修治的走动发出老化的吱呀声，走廊上没有摆设也没有装饰，干干净净空空荡荡。
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围依旧是空荡的走廊和布局刻板的庭院，仿佛从来没有移动过。
津岛修治走到脚隐隐作痛，侍女才终于放缓了脚步。
“少爷，即将进入正殿，请您注意仪态。”侍女提醒道。
累到弯腰驼背耷拉着走的津岛修治语气无力的拉长：“哎～”
又稍微走了一会，渐渐可以听到嘈杂的说话声和笑闹声。
侍女领着津岛修治走入一个小门，在进入门的一刹那，仿佛变了一个场景一样，墙上挂着金色画框裱起来的色惨斑斓的油画，贴着金绿相间的壁纸，铺着红色的金边地毯，吊顶的水晶灯，房屋里摆放着各种复古的文物和家具，十分奢华亮丽。
侍女领着津岛修治慢慢接近那个传出嘈杂声的大门，侍女把手放在门上，在要推开的那一刹那，津岛修治收起了自己放松的仪态，直背收腰双手合拢放到腹部，微微低头挂起微笑。
“吱呀——”。
大门打开，场内觥筹交错的人暂停了一刹那，目光都隐隐向门口聚集。
在人群中被簇拥着的津岛源右卫门感受到凝滞了一瞬间的氛围，脸上的微笑隐隐扩大，他对着静静走过来的津岛修治赞叹的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的修治真是生的越发标志错落了。正巧，大家刚刚正在讨论你呢。”
“非常抱歉，父亲大人，因为今夜突发暴雨温度骤降，修治身体不适，所以来的晚了些。”津岛修治微微弯腰，低着头回到。
津岛源右卫门看着津岛修治恭敬的态度，满意的点点头。
“身体不适是该多休息，好了，在座的酬宾都是宽宏大量之人，也不计较这些。”
“既然我们的主角到了，我宣布，宴会正式开始。”
津岛源右卫门打了个手势，角落的交响乐队团开始了演奏，原本窃窃私语的人们随着音乐步入舞池，停滞的氛围又重新运转了起来。
舞池上，身着绚烂礼裙的女士和优雅绅士们翩翩起舞，身着和服的侍女在大厅的各个角落，低垂着眼侍候着。
津岛源右卫门身着黑色的得体西服，半拍着津岛修治的背，向围着他的淑女绅士们介绍到：“这是犬子津岛修治，这次津岛家能度过这次危机可真是多亏了修治。我的小儿子真是聪慧又机敏，我这个大人都自愧不如啊。”
“是啊，这次真是太惊险了，冈本家主也太可怜了，被黑/道威胁着制造假黄金，事迹败落还要被当做挡箭牌，真是可怜了他的妻女，早早地就远离了父亲。”一位身着礼服拿着扇子的女士，用手摸了摸湿润的眼角。
“这次真是多亏了我们细心机敏的修治小公子，揭发了黑/道的阴谋，保住了我们华族的尊严。”
“对啊，这些黑/道真是可恶，连我们这些高贵的贵族都敢威胁。”一位身着黑色西服的男士义愤填膺的道。
“但冈本家主也是自作自受，软弱无能被那种不入流的黑/道威胁才会落到如此下场。”一位古板的中年人说道。
“现在冈本家主被抓入狱，妻女柔弱，儿子幼小，冈本家无人依靠，以后该如何呢。”
“冈本家真是太可怜了。”
津岛修治挂着得体的微笑看着他们聊天。
“冈本家是一个威严的，传承许久的大家族，这次的事件全是他们那个无能的家主一人所作为的，与冈本家无关。”津岛源右卫门说。
“但好在，冈本家主并没有酿成大祸，今后，我津岛家将拂照着冈本家。”
“津岛家主真是宽宏大量。”扇子女说到。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今晚宴会的主角可是我的小儿子津岛修治，大家可不要忽视了他。”
“是呀，今天可是小公子的生日，祝小公子生日快乐！”拿着扇子的女士笑着对津岛修治点点头道。
“谢谢您，美丽优雅的姐姐。”津岛修治微笑着鞠了鞠躬。
“哎呀，这孩子可真会说话。”女士遮嘴笑。
“我为忽视了小公子而道歉，祝小公子五岁生日快乐。”
“祝小公子生日快乐。”
津岛修治微笑着一一鞠躬道谢，但无人看见他低垂的脑袋下无神的眼睛。
津岛源右卫门满意的看着眼前和乐奉承的一幕，赞许的拍了拍津岛修治的肩：“做的不错。”
“多谢父亲大人夸奖。”修治眼观鼻鼻观心。
“你退下吧。”津岛源右卫门朝修治挥了挥袖子说到。
“是。”
津岛修治微微鞠躬，默默离开了。
离远的津岛修治看了一眼被人群包围的津岛源右卫门，他正在哈哈大笑，一点也看不出来前段时间因烦躁恼怒的样子。
津岛修治撇了撇嘴，偷偷溜出了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