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行千里
言庭委屈无奈又尴尬的小模样,令虞歌忍俊不禁,他的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
言庭略显烦躁的看看眼前这个身形颀长,足有将近一米八的人,忿忿不平:“笑屁啊,你等着吧,以后我肯定比你长得更高!”
这句满含幼稚与孩子气的宣言脱口而出后,言庭又抿紧嘴唇,暗自懊恼,难道她的心理年龄也随着身体退化而退化了?竟会因为这一点小事而烦躁,而在人前失态,这太不应该了。
言庭不由在内心反省,是否近来太过散漫,以至于自己的心性竟然松懈了。
落在虞歌眼里,小小的人紧锁眉头,小脸紧绷,自顾自的往前走,似乎又恢复成了那个早慧的荣安王殿下。他心里竟有些惋惜,方才那个表情可比现在有意思多了。
“虞夏”虽然是伴读身份,又有周陛下的特许,但也不宜在后宫逗留太长时间,因此到了容和殿的近前,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远远的明月和一众宫侍迎上前来,言庭最后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颇为郑重。
“此去道阻且长,我不能送你了,他日再见,你若混的太过丢脸,小心吃我的拳头。”
虞歌眼神闪了闪,今晚这位小殿下的话语中实在是透露了太多的东西,让他心惊不已,同时也倍感振奋。如果真的是如他所想的那般,那局势恐怕要天翻地覆了,而这,正是他的机会。
至于言庭的话有几分真假,虞歌几乎是下意识的选择相信了她。这份信任,或许在初见那一天,就已经悄悄的落在他心中某个角落,然后在某个时机成熟的点,迅速生根发芽。
虞歌告退离去,英挺的身影很快便淹没在夜色中。言庭在廊下站了一会,随即挥退一众宫侍,收拾了一番仪容,去面见自己的父亲。
如豆的灯光一点,模糊了那张清冷却略显倦怠的面容,隐约的,言庭似乎看到几丝银光,沾染在那个名为父亲的人鬓角。
明后卿一向少言,性子寡淡,唯有在这个小女儿面前,脸上才会多几分笑意。只是今天,那淡淡的却温暖的笑意不见了,他看向言庭的目光似乎平静,言庭却分明的看到了他眼底尚未褪去的血丝。
“吾儿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明后卿轻声道,尾音竟有些颤抖。这个经历了无数风雨,从不曾色变的男子,此时却眼眶通红,语音哽咽。
言庭抿紧唇线,压下那股瞬间翻涌上眼眶的酸涩,这一刻,她似乎终于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她的父亲,是怎样的把她放在心上,时时牵挂着。
“女儿不孝,让爹爹担心了。”
注意到明后卿脸上掩饰不住的倦意,言庭与他说了会话,就主动告退离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草草洗漱一番便歇下了。期间明月看着她,数次欲言又止,言庭注意到了,却当做没看到,只吩咐他早点下去歇息。
明月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分寸,虽然心里有话,但还是乖顺的退了下去。
待得夜深人静,原本应该熟睡的言庭却唰的睁开了眼,眼底神光凛冽,丝毫没有睡意。一身黑衣的小二,悄无声息的站到她身边。
言庭眯了眯眼,声音有些冷:“他有动作了?”虽是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仿佛早已万事底定。
小二垂首:“是,恐怕一会儿就要乱起来。”
“呵,可惜他太小瞧了我皇姐,一个深宫中的男人,不足为道。我让你找人盯紧了红叶,他可有动静?”
“属下让人时刻盯着他,可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咬人的狗不叫,给我盯紧他。”
话音刚落,一阵隐隐约约的嘈杂声响从远及近,言庭微微侧耳,从那阵杂乱的呼喊声中隐约分辨出“大事不好”“陛下”等字样。随即原本昏暗寂静一片的容华殿,忽然如投入巨石的湖面翻沸起来。
言庭抚了抚自己本就整齐的衣袖,从床榻上站起身来,脸上神色一派平静,甚至嘴角还有一丝兴味与戏谑的笑容。这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或许连言庭本身都没有注意,落在一旁的小二眼中,却是忽的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脊背寒毛乍起。
这是多年游走在生死边缘锻炼出来的本能,对于凶猛的野兽露出獠牙的那一刻的本能忌惮与畏惧!
没错,此刻的言庭,在小二眼中,恐怖程度丝毫不亚于洪水猛兽。
老话云,狼行千里吃肉,言庭即便是这一世已经极力的收敛自身锋芒,下定决心修身养性,甚至是立下了吃好喝好玩好走好这样可以称之为四好米虫的人生目标。然而一个人的本性再如何掩饰也是变不了的,一个在前世将阴诡手段玩弄的风生水起的人,一个不择手段掌握偌大经济帝国的人,她又怎么会允许身边有威胁存在。
而此时,在重重宫檐深处,一座掩映在夜色中的宫殿之中,身着一袭华服的人端坐在光线暗淡的正殿之上。空旷的大殿,再不复白日里的华丽堂皇,而是透出一股阴森意味。大开的殿门黑洞洞的,像是什么凶兽的血盆大口。
潘箬却对这阴森气氛视而不见,反而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姿态端庄雍容。仿佛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册封后卿大典那天,文武百官跪伏身前,山呼万岁,整个大周都在他脚下臣服……权势,呵呵,那可真是令着迷的感觉,仿佛一切尽在他股掌之间!比起那个令人作呕的老皇帝的宠幸,权势可要可靠的多,要谁生便生,要谁死便死!
潘箬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旋即他优雅的抬起宽袖,遮住唇边灿烂的笑意,姿态间大方娴雅。
只是那双阴霾的眸子,在这黑沉沉的宫殿之中,仿佛一条盘踞其中的毒蛇。
“噔噔噔……”
殿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那脚步声慢了下来,在门口停顿了几息,然后才见一个身影抖抖索索的进了大殿。
潘箬灿烂的笑意顿时一收,长袖一挥,右手已经重重的拍在紫檀木扶手上。
他眼神冰冷:“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真是废物!一点小事就被吓成这样!”
下面跪着的人已经是被吓得跪伏在地,两股战战。
这位静平后卿本来就是个狠毒心肠,自从当今圣上登基之后,他就相当于被软禁在这宫殿之中,若不是外戚潘家势大,恐怕他在这深宫内院早就暴毙而亡了。
只是这是上位者之间的斗争,即便是静平后卿失势,凭借他在宫中经营多年的势力,想要捏死一个小宫人,也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潘箬冷哼一声,若不是手中无人可用,这种货色又怎么有资格给他办事?
“回、回禀后卿大人,陛下于丑时三刻突发高热,头痛呕吐不止,如今已陷入晕迷之中!太医院的医正廖如清廖大人已经带着一帮太医院的老人们在为陛下看诊了,似乎情况不太好。”总算把事情禀报完,小宫侍面上已是一片的冷汗。
潘箬眼中闪过一抹快意,面上却是深沉的模样:“哦?竟有这等事?予自先帝去后,便一心修身养性。没成想这宫中如今竟这般不太平了,皇帝龙体有恙,竟事先都没人发现一丝异样,看来这宫中真是无人了。”
是啊,这深宫之中,除了自己,就不该有第二个主子!皇帝又怎么样?还不是□□凡胎!只不过,要对皇帝做些什么,也确实不容易。
六年,他足足等了六年的时间,才终于等来了这一个机会。呵呵,刘方那个蠢货,还真以为他会帮他邀宠媚上么?只不过这个蠢货还是有那么一点用处的,至少他的儿子可是发挥了大作用。
周胥深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最终会死在自己亲生骨肉手上吧,哈哈,哈,真是一场好戏!
潘箬想到这里,简直已经要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痛快的大笑几声了。但现在这场戏还没有落幕,胜利的果实还等着他去摘取,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面上摆出一副忧心沉痛的表情,好像真的很关心皇帝的病体似的。
“既然皇帝有恙,予作为她的后父怎能安坐。摆驾,予要亲自看一看皇帝的情况。”
“遵后卿旨,摆驾昭华宫。”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静平后卿身后三步远的阴影中,高挑的人儿垂目走上前,面容冷淡甚至有些木然,眼角眉梢尽是冷意,被他看一眼,仿佛都像被刀子刮过似的。
殿中依然跪着不敢起身的小宫侍,此时更是不由自由的两腿打颤。如果说静平后卿心狠手辣让人畏惧,那他身边这位常伴左右的近侍湘竹,就更是让人恐惧更甚于洪水猛兽。
宫中有多少流传于宫人间恐怖的传言是关于这位的,那简直是数不胜数,据说还有宫中老人亲眼看到他带人将得罪他的小宫侍投到深井中去,还在井口上压上几百斤重的大石头,把人活活淹死了。
据说这位还喜欢各种各样的拷问,只要落到他手里,那是连死都不如啊。
小宫侍颤巍巍的磕磕巴巴道:“禀、禀后卿,陛下今晚歇在养心殿,未宿在昭华宫……”
若是静平后卿找错了地方,回头再找自己的不是,那可就完了,他可不想被湘竹塞到井里去。
“多嘴多舌,后卿大人自有决断,滚下去。”湘竹一个眼神扫过去,小宫侍立马连滚带爬的滚出了殿门。
潘箬眼中露出满意之色,湘竹总是这般通他心意,往往只需一句话一个眼神便知道该怎么做。皇帝他自然是要去看的,只不过是去看她怎么死,在这之前,他还需要把一些小麻烦给解决掉。
比如,昭华宫如今的主人,整个后宫名正言顺的元君,楚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