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巫刀玉面
亲事既定,沉寂的巫族部落顿时陷入了一片欢声笑语之中,诸多事宜也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一时间红彤彤地灯笼高高悬挂,散发着沉闷的妖艳,处处彩带飞扬,随风荡来荡去,宛如一条条红色的丝带,结成了一张密集的网,将整个部落都捆缚其中,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更加出不去。
“此心远在天河岸,斟别酒,唱阳关,临别无语空长叹,酒已阑,曲未残,人初散。心长怀去后,杳鱼雁,对遥山,当时无计锁雕鞍,去后思量悔应晚,别时容易见时难。”
一曲吟罢,锦素再也无心抚琴了,打量着生她养她的闺房小楼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生气,更像是一处深埋地下的幽冢,外面来回行走的影子不就是一群孤魂么?
三日之期已近,又该如何面对呢?
花如缺最近倒是无暇来此,她兴致烈烈四处张罗,简直比自己出嫁都迫切,大有凡事亲力亲为的迹象。
时日无踪,转眼间两日已过。
部落上空的晚霞早早退去,似乎也等不及了明天的大好日子,迎来的是漫天的荧光,银盘当空,皓月盖地,那一角的小楼不知是否太过偏暗,依旧是黯然无光。
今夜,锦天或许是异常的高兴,在餐桌上频频举杯,几样异常精美的菜肴倒是没吃一口,一张朴实浓厚的脸庞在灯火的映衬下显得通红,好转的锦母几次的劝阻亦是不曾奏效。
锦素的情绪却更加令人诧异,自从应下了亲事便把自己锁在屋内,未曾踏出半步,几乎滴水不进,令人煞费心思,然则此刻却大为改观,除了进了些饭菜之外,还喝了少许的酒水,甚至笑脸奕奕,令之费解。
锦母看在眼里,心中的不安也随之放了下来,女人就是这样,无论初时如何的反感和抵抗,一旦向命运低了头也就放弃了,所谓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大抵也是这层含义吧。
晚饭过后不久,花如缺便找上门来向锦素辞行。
锦素皎洁的脸庞似乎比高悬的月盘更加宁静,浑身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气息,淡然道“姐姐当真要走?明日便是小妹出阁之日,错过岂不惋惜?”
花如缺怔怔地盯着锦素,此刻的对方实在是令她观之不透,似乎多了一些什么,又像少了些许东西,总之令她甚为不舒服。
“我离开天庭也有些时日了,再不回去难免令公子起疑”她故意提及苏聿,本想看看锦素的反应,可惜结果却让她大失所望,锦素双目似如一座冰封的山脉,丝毫没有波动。
这才又接着说道“能看着妹妹平平淡淡的有一个归宿,姐姐委实欣喜的很,不像我一般,困守天庭孑然一身,好了,休说其他烦扰之事了,往后你好好过日子,有时间再来叨扰你”说完后径直转身而去了。
随着远去的背影,锦素突兀般瘫软在椅子上,本来早已尘封的眼泪破目而出,嘴角艰涩的念着苏聿的名字。
细细打量她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然变了颜色,细嫩的肤泽浸着一层妖异的血红,那是顺着指缝悄然而出的鲜血,再看她的手掌,赫然有十个偏平的缝隙,双手的指甲正牢牢的插在其中,还在持续着往外渗血。
苏聿早已是她的生命,包括灵魂和精神,岂能相忘?每一段可歌可泣都需要用一生书写,哪怕蘸的是彼此的鲜血,她愿意这般,哪怕耗尽全身的最后一滴。
是夜,风声乍起,猎猎作响,滚滚的乌云仿佛长了翅膀一样,瞬息之间便掩盖了垠垠夜空,遮天闭月褪尽霞光。
随着雷鸣疾闪,映透了巫族部落的每一户窗扉,激荡着每一处心灵,很久没有遇到过如此激烈的天气了,风涛呼啸,电花霹雳,有的族人甚至起身跪地,祈求祷告了起来。
未过多时,如是丘峦崩摧一般,暴雨倾盆而至,将汹涌的雷声倍添了几分威势。
然而,寂夜寥寥,谁都不曾注意到偏隅一角的小楼即将发生的变化,或是比这狂涌的夜空更加令之难忘。
铜光潋滟,像极了一面平寂的湖面,静谧无声间倒影着一张精致的脸孔,桃面薄粉,玲珑琼鼻,弯弯的嘴角呈现着一泓淡淡的清泉,远远望去宛如一张细腻的丝绸上临摹出一张清丽的山水画卷。
然而,这万中无一的唯美却被一双眼眸破坏殆尽了。
那已然不是一双眸子,更像是两个被掏干血与肉的黑洞,塌瘪的轮廓没有了丝毫神采,一望无底的黑暗中再也看不到丝丝希望。
突然,锦素那僵硬的身体动了一下,颤颤巍巍地抬起了苍白的手掌,轻轻触摸着铜镜上模糊的面容。
是的,铜镜上的那个自己再也不是锦素了,再也不是苏哥哥的锦素了。
她泣声呜咽道“苏哥哥,锦素今日便要失去一个女人最自豪的东西了,虽然从此再也无缘面对你,但她还是很欣慰的,因为她把最美好的记忆和画面都留给了你,也仅仅给了你,就算彼时天地相隔,山海相望,她不再是自己的,却还是你的。”
语毕,只见锦素缓缓间从胸口摸出一把尺许的匕首,匕首身体较小,通体黝黑,细细打量,上面刻画着无数的符咒,散发着古朴的气息,更多的是诡异之气。
锦素将匕首捧在手中,颤抖着抚摸着刀身道“巫刀啊巫刀,你虽有灵,世道无情,今日以你有情之身还我无情之愿,莫要怪我才好。”
只待说完后,匕首黑光一闪,见其手臂高高举起,顺着侧脸轻轻一划,顿时血光四溅弥漫,如是点点的梅花,瞬息绽放在铜镜之上,接着又在脸的另一侧,以及额头和下巴处划出几道,眨眼间,铜镜中已是血光一片,再也不复娇俏的模样。
咣当一声,巫刀跌落在地,伴随着滴答的声音,仿佛是初春的小雨,听在耳中甚是明亮。
锦素娇躯抖动,却稳坐妆台前,紧紧地闭着双眼,两道清溪顺流而下,将满脸的血污冲出两道笔直的河岸,于她而言,更像是两道天堑,河岸好过,天堑难渡,从此之后,一人在这头,一人在那头,或可遥遥相望,再无戚戚相见。
就在这时,她突然泪目圆睁,瑟瑟的冷笑从嘴角荡开,突兀间,一手摸到了脸庞,细心捏着划开的皮肉,猛地用力撕了下去。
幽暗的夜空,在隆隆作响中赫然响起了一声凄厉,惊彻了天地。
昨夜风狂雨骤,然,天色渐渐放白后,万物又恢复了原样,似乎所有人都在做着同一场梦,有的已然惊醒,有的一如既往。
今日便是三日之期,也是锦素的出嫁之日。
锦天夫妇一早便开始忙碌,随着宾客的陆续而至,平静的院落中笑语欢颜四处飘扬,喧闹声,祝贺声,声声连成一片。
时值中午,鼓瑟合鸣之声远远传来,相接而来的是一条长长的迎亲队伍,俱是身着红衣,一派喜庆打扮,队伍中巫童尤为夺目,满面朱光笼罩,仿佛这一刻已然摘下那一株绝世的珠花。
望着迎接自己的锦天夫妇,巫童快步上前,恭然敬之,深深行了一礼道“伯父伯母安好,小侄如愿前来迎娶锦素,望二老成全”
锦天呵呵笑道“好,好啊,素儿交到贤侄手中,我们也就安心了,你自去小楼将素儿接出,再来拜会诸位叔伯。”
巫童声若洪钟应了一声,便急切的奔闺房而去。
此时,众宾客拥桌而坐,在嬉笑声中紧紧盯着小楼,用灼烈的目光迎接着今日最美的新娘,一生的魅力只为今日的绽放。
众人怔怔地盯着巫童,一步一步临近闺房,就在这时,闺房应声而开,只听巫童惊悸一声凄厉,躯体如是鬼魅加身一般,跌跌撞撞地坐到了房门之外,右手痉挛般指着闺房,早已不能言语。
众人见此境况无不莫名,到了此刻,诸事早成定局,又是何事能将巫童骇然这般?
就在他们即将上前的时候,门口缓步出来一人,一抹浅绿豁然而亮,清新未散之际,刺痛众宾客双目的乃是一张脸。
不……那已然不是一张脸,上面布满了横七竖八的沟壑,褐色的边缘泛着新鲜的血泽,那些沟壑中外翻的嫩肉,森森然闪着苍白的光,然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乃是锦素右侧脸颊之上的那一片枯肉,宛若一株千百年的苍松剥落了一块龟裂的皮。
时下,艳阳暖暖,云淡平平,虽未有风,但还是响起了嘚嘚般的碰撞声,宛若三九寒冬之际被刺骨冰霜浸入的病体。
可惜,此刻不是严冬,应声而起的仅仅是牙齿上下的磕碰。
原来所有人已然被这一幕吓煞了,双脚如是被钉在了原地,寸步不移,唯一能活动的也许只剩下了失控的嘴巴,抒发着汹涌的惊诧。
就在此刻,锦素嘴角裂开了一丝丝苦涩,从手起刀落的那一刻,她就已然失去了一切,不仅仅是自豪的容貌,还有这个刻着灵魂烙印的部落,更有甚者她的父母。
天高路远,风尘漫漫,一个失去了一切,最后失去了自己的人又能何去何从?
唯一的遗憾便是山高海深的养育之恩,唯一的眷恋就是至死不渝的相思之情。
除此,她再也没有了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