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谋杀 E第1章
如穿行光怪陆离的银河甬道, 迷乱与眩晕裹挟着意识重重砸落,好似一颗无端而坠的星。
手腕内侧传来烙铁按压般的灼烫感。
像被突然刺痛,黎渐川猛地睁眼, 清晰地感应到了自己冰凉而沉重的躯壳。
漆黑的视野在这一刹那被骤然点亮,三簇光芒晕散的火苗刺啦一声,跳跃上三根瘦长的白蜡烛, 熟悉而又陌生。
遵照着已经形成的习惯,黎渐川动作微小而谨慎地转动目光, 观察四周。
眼前是一张漂浮着无数灰尘的简陋木桌, 木桌上方吊着电灯, 但没有灯泡。屋顶矮得过分, 让人毫不怀疑只要电灯的线再长上那么一小截, 就能顺利地给蜡烛们戴上一个洋气的新帽子。
围绕着这张木桌而坐的斗篷身影有七道,全都沉默无声, 没有出现明显的惊慌失措, 细微动作的展露也都非常小心,应当都是老玩家。
在玩家们落座的椅子周围,还有许多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空木箱与杂物堆, 看着像是地下室杂物间之类的摆设。杂物堆之外, 是一片无法探知的漆黑,看不到这处环境的全貌。
而摆上来的晚餐,比木桌还要简陋上数倍。
一碗清粥,一个发黑的馒头, 还有一碟灰扑扑的咸菜。可以说是黎渐川见过最寒碜的, 还不如啃压缩饼干。
晚餐一共也只有七份, 没有留出说明人的位置。
这种情况让黎渐川感觉似曾相识。
他翻了翻自己的记忆, 找到了命名之战时经历的圆桌晚餐, 下意识将视线扫向木桌正中央的烛台——果然,烛台下的阴影里放了一根旧钢笔,和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硬皮本子。
其他玩家似乎也发现了这次晚餐的不同,逡巡的目光陆陆续续投向烛台。
而当七道视线全部落到陈旧的纸笔上时,金色的钢笔突然噔的一声,立了起来。
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声霍然灌入耳膜。
黑皮笔记本被倏地掀开,翻页声疯狂而快速。
七张空白纸页在这翻动中如利箭一般飞了出来,飘到了七名玩家面前,缓缓悬空停滞。
纸页飞出后,笔记本也停止了翻动,回归扉页。
旧钢笔立即跳了上去,在光线与阴影的交界处扭动身躯,如舞蹈般,飞快地书写出一行行黑红的繁体汉字。
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化并没有惊吓到老玩家们。
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到了笔记本里那些黑红色的文字上。
“这是民国二十二年的朋来镇,但又不是民国二十二年的朋来镇,因为民国二十二年也许是没有一个叫作朋来镇的沿海小镇的。但有或没有,在我们的故事里并不重要。
罗大是县城里的警察,在七月初八这天接了上司的命令,送上司新娶的四姨太太去二十里外的朋来镇休养。四姨太病弱,操持不了太多琐事,便需要罗大多留几日,帮忙照料。
送人可以,多留几日却是不行。
罗大不乐意。
朋来镇他早几年就听说过,是个在这种世道都让人畏之如虎,避之不及的地方。
倒不是有仗在打,或有土匪盘踞,亦或是有些易子而食的牛鬼蛇神之类,而是这镇上总有人在杀人。
如此混乱的当下,偌大一个县城,一月能定性出来的凶杀案也不过二十几桩,这里头区区一个朋来镇竟就能占去十几桩。
朋来镇这些案子大多都能抓到凶手,但无论抓来多少,枪毙多少,镇子上的凶杀案也还是只多不少。罗大听警察局的老人说,朋来镇住的都是被鬼上了身的疯子,平日里看着好好的,但保不齐何时一言不合,就拿刀砍了来。
罗大惜命,不乐意去干这差事。他原想着全须全尾地把四姨太送到,便扯个借口,回去县城。
但不成想,只几天的朝夕相伴,就让他这样一个铁汉栽进了温柔乡。”
旧钢笔慢慢停下。
黑皮笔记本也无声地重新闭合起来。
故事似乎就只是开了个头。
而此时,玩家们面前悬浮着的空白纸页却仿佛活了过来一般,泛起波纹,缓缓洇出了血红的字迹:“各位远道而来的读者,请认真以下内容,它是确保您在朋来镇平安生活的基本条件。”
“你们将在朋来镇生活七天,并需要扮演七名镇民。
镇民身份暂时保密。
你们将会成为一抹游魂,在这七具躯壳内轮流醒来,沉睡,再度醒来。
对于你们来说,完整的一天是从一场晚餐的结束,到另一场晚餐的开始。每一天,你们的躯壳都会在不脱离这七个角色的前提下,灵魂调换改变。
为了方便各位理解,我来举一个例子,选定的这七名镇民就和你们现在坐着的这七把椅子一样。椅子不动,你们却会按照现在的座次顺序,在这七把椅子上依次移动。
第一天,一号坐在一号椅子上,二号坐在二号椅子上。而到了第二天,一号就坐在了二号椅子上,二号则去往了三号椅子,以此类推,直到你们将这七把椅子全部坐过一遍。
那么,在这个轮流扮演的过程中,你们又有哪些任务呢?
很简单。
首先,你们需要在这七天之内,躯壳全部轮换完成前,制造至少一桩天衣无缝的凶案,成功谋杀朋来镇上的某个人,可以是普通镇民,也可以是在座的某一位。
这里有两点需要注意。
一,凶案必须由你们本人亲自动手,肢体必须接触到被害人,不能借刀杀人或唆使教导。二,你们必须确保你们犯下的凶案不会在二十四小时内被侦破,如被侦破,将面临全镇通缉,随时随地的恶意监视与疯狂追杀绝不会是你们所能承受的。
我劝告各位,不要心怀侥幸,以简单愚蠢的杀人手法来完成谋杀,朋来镇从来不缺聪明人。
而且越精妙的作案手法,越多的被害人数,越能令你得到意想不到的惊喜。
其次,有猖獗的凶徒,就一定会有敏锐的侦探。
在制造凶案的同时,你们也可以化身聪慧过人的侦探,协助警察罗大,于二十四小时内侦破在座的某一位制造的谋杀。成功侦破者,可获得一件朋来镇的礼物和镇民们的仇恨。
最后,每天的晚餐时间,是我们的读书分享时间。
各位读者在享用美味的餐点时,也请将自己当日的某一小段生活碎片记录在纸上,我将会抽取其中一人的碎片,写成故事,分享给各位。
请留意,生活碎片的截取必须有凶案相关——任何凶案,不论是否是由各位读者制造——如无凶案生活碎片可记录,或故意编造虚假内容,同样将面临全镇通缉。
在此,我祝各位读者生活愉快,谋杀顺利。
十分钟内,如有疑问,可提问。”
血字密密麻麻,塞满了纸页的每个角落。
黎渐川一边飞快地把这些文字刻进脑海,清晰记住,一边暗自分析着这局游戏的情况。
七名玩家,将会每天一换地在七个镇民身体里生活,并需要亲自制造不会被破解的谋杀案,或侦破其他玩家犯下的案件,拿到礼物和镇民仇恨。也就是说,必须要完成的任务,是做凶手,而可完成可不完成的任务,是做侦探。
这两者看起来都不怎么样。
而晚餐的读书分享,要么是在提供破解谋杀的线索,要么就是存在指向最终谜底的线索。
另外,血字称呼他们为游魂,那是否说明他们犯下的凶案,极可能和罗大听到的警察局老人们所说的朋来镇鬼上身有关?
似乎又不会这么简单。
至于其他的,黎渐川暂时还没看出来。
不过无缘无故的情况下,无论是主动谋杀在座的玩家,还是主动暗害朋来镇的镇民,都是他所无法接受的。
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道德水平很高,很有正义感的人,可原则就是原则,底线就是底线。
如果仅仅是因为环境的改变或魔盒游戏的要求,就轻易放弃自己的原则,踩低自己的底线,那这样的人和野兽又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现在远没到无路可走的地步。
七天内完成一次谋杀是必须任务,而要想拒绝这个任务,除了要接受自己极可能错过谋杀成功获得的意外之喜外,还要有信心确保自己不被他人杀害,并能在七天期限到来前,成功解谜。
想解谜却不杀人,很大概率就一定得侦破凶案,来获取线索,不然两个任务都不做,很可能就什么关键线索都得不到。
不仅是线索,黎渐川还能肯定,两个任务都没有完成的玩家,在七天结束时,必然会面临比全镇通缉更可怕的事。
这张纸上虽没写,但以往的经验告诉了他这一点。
这样看的话,不杀人只破案,或许是一条比制造凶案更顺畅的道路。可魔盒游戏,不可能造就这样哪怕不明显但依旧存在的不平衡。
黎渐川沉思之际,也有玩家注意到了纸页末尾的十分钟答疑。
墨迹显露完全后,木桌上只再寂静了十几秒,就有人沉哑开口道:“我想知道,谋杀成功且二十四小时不被侦破获得的意外之喜,和在期限内顺利侦破案件得到的朋来镇礼物,哪一个更好一些。”
从上首的空位顺时针算起,这是二号玩家。
黎渐川坐在他左手侧,是三号。
二号问出的这个问题,大概是在座所有玩家都最为关心的问题,这也决定着他们之后的选择。
七张纸页的文字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墨迹:“客观上看,这两者是差不多的,没有谁优谁劣。”
“只是我个人建议,你们最好选择前者。”
“前者看似很难完成,但一旦完成,度过那危险的二十四小时后,七天之内你们就不再会有其它后顾之忧。后者嘛,不需要面临可能存在的通缉,也不需要冒险杀人,表面上好像非常安全,但破获案件后,在获得朋来镇礼物的同时,是会收获镇民们的仇恨的。”
“千万不要小瞧这些仇恨哟。”
七号笑着插言:“那看来最好的法子就是两个都不选,想办法去找其他线索,在第七天到来前解谜或只剩三人通关离开。”
红色墨迹勾勒出一个大大的简笔笑脸:“朋来镇不会允许没有沾染过血腥的游魂飘荡,但你可以试试,我鼓励大家的每一次尝试。”
七号笑了声,闭了嘴。
他只是顺势试探,想从墨迹里获得更多的蛛丝马迹而已,这么明显的陷阱他可不会真的去踩。
黎渐川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敢打赌,七号说归说,脑海里必然是一点尝试的想法都没有的,在座的如果真有人敢去尝试,那除了不把魔盒游戏放在眼里的大佬,就是自以为是的傻子了。
四号也毫不客气,趁机提问:“二十四小时,是从案发的那一刻算起,还是从报案的那一刻算起?”
“报案的时刻。”
墨迹显现:“但我需要提醒各位,在朋来镇,没有任何一起凶案可以被长时间地隐瞒下去,案发一小时内,必定会有人找到罗大报案。”
简短的两三个问题,就让十分钟的答疑只剩了个小尾梢。
黎渐川从刚才这三名玩家的问题里,听出比较明显的倾向。
七人里,绝大多数都对犯下凶案没什么顾忌。
他也迅速开口,沉声问出了自己想问的:“侦破案件是否需要指认凶手或逮捕凶手?不需要的话,逮捕了之后是否会有额外奖励?需要的话,朋来镇是否会提供帮助,指认的是镇民身份,还是在座的某一个人本人?”
纸页上的墨迹迟钝了一下,像是瞬间处理到太多问题时卡带的机器。
但很快,它就调整了过来。
“需要指认,不需要逮捕,如当真逮捕到了凶手,可获得一点小惊喜。”墨迹缓缓勾画,“至于指认对象嘛,当然是游魂本身。若他仍在犯案时的镇民体内,直接指认便可,但若不在,则需将他找出。”
不等玩家们细品这三行字,墨迹便飞速消失。
纸页无风自燃,化作灰烬飘落。
可惜时间太短,不然黎渐川还想再试探下这纸笔模样的说明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桌边恢复寂静。
七名玩家沉默对坐了片刻,筷子和汤勺带来的碰撞声才渐渐响起。
晚餐再怎样寒酸,也还是要吃的。没人知道晚餐结束后自己要面临的是什么,吃要比不吃强。
黎渐川一手往嘴里塞着发黑的硬馒头,一手拿起粥碗旁倒扣的法则卡牌,翻了过来。
血色漫过牌面,一行文字缓缓显出。
“禁止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