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但这事祝音没往心里去,因为平日里木杳栀表现的实在清心寡欲,从不翻言情读物也不看爱情剧,闲来无事时,就是修剪照料她那一室的花草,亦或是搂着几只猫看一下午的历史纪录片。
分明是二十多岁鲜活的美人,生活习性却活得跟六十岁似的。
这么些年,也不乏有告白者,男的女的都有,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祝音曾试探地问木杳栀,问她将来老了后想做些什么?毕竟她现在过的就是老年人生活。
木杳栀讲:“坐在躺椅里怀抱着猫看日落月升。”
祝音能说什么呢?难不成还啪啪啪鼓掌竖起大拇指再夸句,好不愧是栀姐!
她迟迟没有等来木杳栀的回复。
对心思缜密的祝音来说,她老板这是默认了。
“现在这样也挺好。”木杳栀偏头,望向窗外繁华的街道。
高楼耸立,远处火树银花。
烟火窜上云霄绽放成满天绚烂,猛烈且潮湿的风预示着接下来即将有场大暴雨。
她伸手抚过温海漪从编发里散落下的发丝,用手背贴着她脸庞。
哪怕从木杳栀的角度,温海漪的一切都被椅背所格挡,她能看到的,也不过几缕垂下的头发。
清晰的体温从指尖传来,强烈的真实感让她热泪盈眶。
这具鲜活浓馥的肉/体,正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贪婪的她。
木杳栀忍不住将发缕抓在手心,有时候,她真觉得自己应该对温海漪坦诚相见,用尚且还年轻的身体,直截地告诉她——
她真的好思念她,是那种想把她深深揉进骨头里的思念。
温海漪家住得挺近,离渤斯星海湾码头不过二十分钟的距离。
祝音将车停在路边,感慨道:“这房子看着就不便宜。”
木杳栀也透过车窗望过去,眉尖微扬:“她要还二十年的贷款。”
祝音听着发虚,小心脏抖了抖。
二十年,这利息都有贷款钱的一半了吧!
她一直很佩服那些敢贷款几十年的人,人生是变幻莫测的,几十年后的事谁也预料不准。
见温海漪没有醒的迹象,祝音忍不住拍了拍她肩膀,温海漪依旧纹丝不动,祝音有些慌了,掌心触碰到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
祝音大喊:“栀姐,温小姐好像发高烧了。”
晚上九点,温海漪躺在大床上正烧得浑身滚烫,木杳栀连着给她换了几身干净衣裳,没一会又都被汗水浸湿。
木杳栀没辙,只好在她背后胸口垫上柔软的毛巾吸汗。
黎家的私人医生沈医生迎着苍茫夜色赶来,气喘吁吁跑上楼时,木杳栀刚把体温计从温海漪腋下取出来。
“三十九度八。”木杳栀朝沈医生道,担忧溢于言表,“不知怎么的就烧成这样。”
大概是闻到温海漪身上的酒味,沈医生问句:“喝酒了?”
“一杯白兰地。”木杳栀隐藏了白兰地里可能有被下迷药的事。
发烧一般都是有征兆的。
沈医生看了眼双眸紧闭的温海漪,似有不信:“突发性的?”
木杳栀挑起的眉下眼瞳暗淡,点了点头。
哪怕房间内除了温海漪外,只有他们两人,木杳栀依旧维持着保守真相的态度,沈医生识相地没戳穿她。
他是军医出身,以内科为主,退休后便被指到了木杳栀姥爷黎总跟前。
黎总子嗣不算繁盛,平日里最疼爱最放在嘴上的,便是外孙女木杳栀。
所以,他是不愿意得罪木杳栀的。
一个聪明的医生只管治病就成。
考虑到发烧的病因有多种性,沈医生从药箱取出听诊器,听了听身体是否有杂音,又翻开眼皮,看了下她的瞳孔大小及对光反射。
经过初步的检查,沈医生道:“不是什么大事,打一针睡上一觉,出身汗就好了。”
沈医生取出两个装有针剂的安瓿瓶,在瓶口弹了弹,然后用力一掰,接着他拆掉一次性注射器的塑封袋,将药液尽数吸入空筒内,推掉多余的空气。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看向床上平躺着的温海漪,用眼神向木杳栀传递消息。
木杳栀不知是没看懂还是装不懂,神情始终寡淡,冷冷扫了沈医生一眼后,把温海漪扶起来靠在自己肩上。
沈医生看着木杳栀一副护崽的模样,只是将温海漪胳膊伸了过来。
他无奈叹了口气道:“杳栀小姐,我是个光明磊落的医生。”
木杳栀冷眉淡眼,不情不愿地将温海漪翻过来,掀开她的睡裙,只露出一块够扎针的皮肤,其他地方仍然捂得紧紧密密。
针扎入皮内传来的胀痛感,让昏睡的温海漪短暂痉挛了下。
木杳栀按住不老实的她,听到她唇角发出难忍的呓语,断断续续的,让木杳栀轻蹙起眉,她红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直线,手指不由自主抚向温海漪清瘦的背脊,掌心朝内轻轻拍着。
许是动作太过温柔,温海漪忘却了反抗继续沉沉睡去。
木杳栀的手却并未停止,她久久凝望她,眸底微转过一方潋滟波光。
她阖眼,再睁开时,清白的眼瞳已不沾染任何异样情绪。
一如面对粉丝时明艳温和的她。
事实上,惊艳亲近都是虚假的伪装,只要她在圈里一天,这个面具就会无时无刻跟随着她,除非她哪天自己自暴自弃。
木杳栀揉着眉心,打开枕头旁的手包,掏出一个小型的透明自封袋,里面是一颗红白相间的胶囊。
她递给沈医生,面色不太佳:“查查,治什么的?”
沈医生在灯光下举起自封袋,大致看清胶囊里装的是褐色粉末。
送个药去化验,对与各大医院负责人都交情匪浅的他来说不算难事。
但医者的责任心还是令他多问一句:“杳栀小姐,能否告诉我这是谁的药,让我多少能摸清点方向。”
木杳栀心情复杂地敛眸,目光似有若无扫过温海漪,惜字如金:“她。”
这是她在车上翻温海漪随身携带的银包时,无意间发现的。
是在一个迷你胶囊收纳瓶里,收纳瓶大小足够放两颗这样大的胶囊,像温海漪这种有强迫症的人,她必定是放满了两颗的,然而木杳栀打开的时候只剩一颗。
显然,另一颗已经被温海漪吃掉。
木杳栀承认,自己拿到这颗药时,打心底地慌了下。
来路不明的药,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这些年她虽没有陪伴温海漪左右,但对她也是关注颇甚,她不记得温海漪有生过什么大病。
若是感冒药她也没必要这样惊慌,可像感冒药这种漏吃个一顿也无妨的药,根本没有随身携带的理由。
除非……是某些速效药。
木杳栀心口有些烦躁,又有些无措,她故作轻松地露出笑容:“尽快吧!”
沈医生应下,留下几粒退烧药便离开,至始至终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木杳栀对这个懂得分寸的医生颇为满意,让祝音送了他。
祝音替他开了楼道的灯,目送沈医生下楼
就在他走到休息平台往下拐弯时,祝音冷不丁地开口:“沈医生,黎总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不必惊扰了他。”
沈医生拎着药箱的手指不由地蜷紧,放轻呼吸道:“祝助理是指?”
祝音忽视沈医生疑惑的口吻,挺直背脊,神情从容自若,说着只有他才听得懂的话:“国内肝移植尚处于发展阶段,听说您儿子的肝/源有了,那么一位好外科医生也至关重要。”
“这……”沈医生面容渐渐苍白,忐忑地抓着西装外套的下摆。
祝音继续文绉绉、不急不缓道:“萨帕金医生是个怪人,千两黄金,都难换进她手术室的一次机会,经她手的患者,十年生存率高达90。”
沈医生不知祝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下没了主意,隐忍道:“萨帕金医生,不是我想要就能求到的。”
萨帕金医生是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的终身教授,拥有二十五年的临床经验,在国际上都享有盛誉,对肝癌诊治新技术、新疗法的研究颇深,近期还发表了dna突变积累会致使肝癌的研究报告,震惊海内外及几大洲。
如此一位大人物,沈医生不是没考虑过,然现实给他击垮式的一锤。
萨帕金医生从不缺患者,沈医生既无财亦无大权,他就算动用自己全部的人脉交际,也很难排上号。
见沈医生犹豫不决,祝音开始说出自己今日的目的:“您说巧不巧,我家栀小姐的母亲,恰好与萨帕金医生有交情,转眼要入秋了,您肝癌晚期的儿子怕是等不了太久吧?”
说到后面,祝音的声音越来越轻,好似是真的在伤感惋惜。
可她藏在镜片下的眼睛分明平静无波动,仿佛娓娓叙述的,只是一场虚构的悲剧。
沈医生怔了一下回过头,看见祝音就站在楼道口,面无表情的脸庞像冬日的冰雕,有点柴的小骨架支撑着宽松的薄风衣,灯光照射在她方框眼镜片上,使她添了几分冷漠无情的感觉。
很显然,她是在警告他。
沈医生步履微乎及微地后退一小步,额头有细汗渗出。
他心知肚明,祝音说得就是今晚这事。
就算他再有眼无珠,刚进屋时,木杳栀对床上那个女人流窜的感情他不会看错。
近两年,木杳栀的外公黎总在手握大权的同时,也帮她物色了不少外孙女婿候选人。
木家富贵,黎家权势,多少人眼巴巴的瞅着,想跟他们攀扯上一丁点的关系。
而木杳栀便成了他们眼中的香饽饽。
娶了木杳栀,从而在木家与黎家有一席之地,是最简单也是最难的方式。
黎总终究是老了,早些年的内战枪声、刀山火海,让他晚年时愈发的追求安稳,期盼着含饴弄孙、阖家团圆,也不是无法理解这种心理,人老了便会像小孩子,喜欢热闹无可厚非。
只是他终究还是疼爱木杳栀的。
也许是她当年以性命威胁的反抗,给黎总留下了惶恐,不然以他的手段,为巩固自己地位,完全可以强行逼迫木杳栀与他人联姻。
木杳栀回绝过多少名门家的公子,黎总夫妇在背后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多少口气,沈医生作为黎总曾经的左膀右臂,是一清二楚。
沈医生很明白,祝音传达的就是木杳栀的意思。
木杳栀是想保护那个女人,在自己未长全足够羽翼前,不能将她公之于众,成为众矢之的。
国内的器官捐献登记系统近些年才起步,并采取双盲制度,尤其他的儿子还是罕见的rh阴性血,无法通过亲属间移植,导致寻找和配型的过程无限漫长,他能做的唯有等待。
终于在今年,他等来了opo数据库受体配型符合的通知。
可谁来做这个手术又成了难题。
身为一个父亲,却只能眼睁睁目睹孩子日渐消瘦憔悴,到最后喊不动一声爸爸。
每每这时,他都心如刀绞,同时无比怨恨自己,怨恨自己为什么当年选择专研内科?
而他急需换肝的儿子所盼求的萨帕金医生,便是木杳栀给他的“封口钱”,也是今后希望他能站在她同条船上的“贿赂费”。
沈医生喉间闷笑了声,显然是接受了这个等价互换。
每个人都有软肋,他妻子难产用命换下的儿子,就是他的致命弱点。
他目光隔着墙,望向木杳栀所在的方向,短暂的停留后他便慌张地垂眼。
“祝助理,替我谢杳栀小姐,更谢谢萨帕金医生,是她,给予了我的孩子二次生命。”
沈医生说得很真诚,完全体现了一个慈父的救子心切。
得到想象中合意的回答,祝音紧绷的脸庞略有松懈,态度也紧跟着好转:“沈医生是个聪明人,做的也一定会是聪明事,令郎定能朽木逢春。”
沈医生真诚接受了祝音的祝福,颔首道:“那我先回去了。”
“沈医生慢走,后续我会联系你的。”祝音浅淡笑了笑。
沈医生身影单薄,消失在电闪雷鸣的夜色里,就跟来时一样。
他坐进车里,手抖地连插了几次钥匙,才慌乱将车启动。
人人都道黎总的大儿子最像他,可沈医生却觉得,脾性跟手段最像黎总的,分明是他眉眼熠熠有光的小外孙女。
笑时朱唇皓齿、一代佳人,不笑时冷若冰霜、不近人情。
两幅面孔的人是最令人生畏的,因为永远不知道她对待你时会换上什么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