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凌然没有出声,安静的病房里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地缓慢跳动,发出怦怦的声响。
他盯着关澈,半晌才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嘴唇苍白地说:“这几率很小,这次也只不过是意外而已,以后我会很小心。”
关澈不明白凌然为什么忽然这么坚持起来,他眼睛盯着凌然倔强沉默的脸,重重出了口气,说:“你不信我的话,要不要我把医生叫过来跟你说,明明这个孩子你从头到尾也不想要,为什么现在又要装作这么舍不得。”
他明明没有任何生气和不悦的表示,但却莫名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压迫感和坚持:“楚寒,我不管你在想什么,这件事都没有商量的余地,还是说你真的觉得自己有那么幸运,下次还能再醒过来?”
凌然望着眉宇间一片冷漠的关澈,心脏紧抽了一下:“关澈……”
也许是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里,人的情绪总是能够被无限地放大。
在最开始的时候,凌然的确无数次想过放弃这个孩子,从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的时候开始,从他知道也许关澈即将岑柔即将订婚的时候开始,可是每次一想到这里,一旦这样做了,他和关澈也许就真的没了最后一点联系。
他就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矛盾体,倾斜的情感不停地一点一点撬开理智的缝隙,只要他向前迈出一步,无数温暖美好的回忆就会争先恐后涌出来,提醒他自己做错了,痛苦和后悔就如飓风一般在他身上每一根血管席卷。
多少次他都想不顾一切将所有的真相告诉关澈,任他是离开还是留下,任他猜测怀疑,真心信任也罢,都让关澈自己去选择……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凌然忽然鼻子一酸,他抬起手掌轻轻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声音却无法克制地哽咽,直到他薄薄的眼皮都被擦的通红,才咬着嘴唇看向关澈说:“关澈……我不知道……不过,能不能再等等,能不能不要这么快放弃他。”
凌然没有等来他开口,以为他这是沉默的拒绝,侧了侧身体,伸出搭在腹部的那只手,轻轻握紧了关澈的掌心,然后带着将那只手带着放到了自己的腹上。
那里的触感格外不同,尤其在凌然冰凉汗湿的手心对比下,即使隔着薄被都能感受到隆起的弧度下不寻常的温度,还有即使不明显但却又能够清晰感觉到里面孩子在轻微的动作。
关澈心头巨震,除了今早那次,这是他第二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凌然的胎动,这瞬间让他的口腔里泛出一种奇异的酸楚来。
忽然,他察觉到自己掌心下的动作剧烈了一下,而按着自己的手也紧了一下,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按在他腹部上的力道有些过于重了,他呼吸一顿下意识就移开了放在凌然腹部的手。
凌然则有些痛苦地闷哼了一声,眉头拧了拧,微微地吸着气。
似乎平躺的姿势让他并不舒服,他微微侧着身体,半边脸贴着柔软的枕头,因为汗水而打湿粘结在一起的乌黑眼睫轻轻颤了颤,可眼睛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关澈,瞳孔微动,里面甚至有祈求的神色,他断断续续地劝说:“医生说他很健康,只要再等两个月……两个月后、应该就可以剖腹产了……再等两个月好吗?”
关澈却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他根本弄不懂凌然脑子到底怎么想的,只能忍着火气问:“你问过医生?哪个医生跟你这么说?”
凌然思绪茫然而混乱,听了他的问话愣了好一会儿,才连忙说:“没有,你听错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扯起被子往被窝里缩了缩,明显一副逃避交谈的样子,关澈眉头紧拧长腿一跨,俯下身捉住他的手腕,却又小心地避开他已经隆起的肚腹,问:“楚寒,你对着我是不是永远都只有说不完的谎言?”
“难怪这么大的问题到现在都没有检查出来,你自己早就知道,却有意隐瞒医院,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有什么目的,是值得你宁愿拿着自己的生命冒险也要达到的?”
他薄唇轻启,声音却很苦涩,眼中的灰心和痛色连昏暗的光线都隐藏不住:“名、利或者仅仅只是为了钱?”
“你说出来,我能做到的都可以尽量满足你,何必一次又一次撒谎。或许你比谁都清楚,算准了我根本就不能对你做什么,我自以为是的报复是不是在你眼里很可笑。”
“你说我和岑柔很般配,可你知不知道订婚的消息是假的,是我透露给媒体的,现在你知道了……所以你想要什么有什么目的,不妨直接告诉我,我不会吝啬。”
凌然震惊地看着他,心脏仿佛被针扎了一般,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他的声音克制不住地哽咽着:“对不起……关澈,对不起……”
他的眼底很快蔓延上了一层水色,声音因为压抑着哽咽甚至有一种沙哑痉挛的变调,嘴唇青白,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滚落,关澈指尖颤动,原本已经剧痛到麻木的心脏一阵刺痛,脊背却崩得僵直。
关澈知道凌然现在不应该再受刺激,他克制地捏紧手指,忽然又松开了手,转而强硬地给凌然掖好被子,自嘲地道:“哭什么,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说对不起。”
可是凌然的情绪根本就没有缓和的趋势,关澈抬手替他擦了擦眼泪,凌然一直睁着一双眼睛看他,可眼泪仍然仿佛控制不住地往下滚落。
关澈心中懊恼,不明白为什么凌然这个从来都不哭的人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泪水,他担心这样激烈的情绪凌然的身体和心脏会受不了,只能按了紧急按钮,让医生过来给他注射了少量镇定剂。
因为怀孕加上昏迷刚醒的原因,凌然的精神已经此刻非常疲惫,镇定剂注射完,凌然的情绪果然稳定了很多,没过多久就彻底昏睡了过去。
关澈站在旁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
除了第一次醒过来见过关澈,后面连着两天凌然都没有再见过他人了,凌然每天在医院吃了睡睡了吃,没事的时候听听相声,日子过得非常舒服。
虽然关澈为他准备的伙食很好,每一顿味道绝佳营养均衡,用料极足,他每天的乐趣就是等晚上的相声节目和关澈给他准备的营养餐。
不过后果是,这样过了几天,他发现自己脸都圆了,而医生来给他检查身体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说是休养得不错,如果继续保持这样,孩子应该不用拿掉,保守治疗也是可以的。
【……这简直是医学奇迹,宿主大人,你说是不?要是每个病人都像你这样该吃吃该睡睡还能有自己的文化娱乐活动,应该百分之八十的医学难题都会迎刃而解,医生应该都很省事吧。】
凌然捏着自己的脸,叹了口气:【宝贝,可是这样就崩人设了啊,下次饭送过来,只要有肉你就给我打血腥马赛克。】
好不容易作出来的心脏病,可不能还没洗白就痊愈了。
接下来的一顿饭,原本非常期待吃饭时间到来的凌然彻底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被马赛克支配的恐惧,不光画面被马赛克,连气味都有马赛克。
那味道简直绝了,凌然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可怜的护士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而最开始他们以为是饭菜不合口味,可是一连几顿,凌然几乎不能吃一点荤腥,而且几乎是闻到都要吐的水平。
系统有点服气了:【您对主角狠对您自己更狠……要不要来段相声舒缓一下心情。】
【来吧。】
听完一段相声后,凌然又玩了会儿手机,一局游戏打完之后,他的短信却提示账户到账了三十万。
虽然不是自己的钱,凌然看着还是被自己余额后面的零惊讶了下。
这么多钱他为了维持人设却不能花,他再次感觉到有时候有钱人的话也许说的没错,并不是纯属装逼,因为钱现在对他来说真的只是一串数字而已。
不过他倒是很佩服许诺,自己都明确表示过不用他还钱,可是他却还是这么坚持,可以说是非常有原则了。
他想了想,想到白天许诺可能还有拍摄大概比较忙,于是等到晚饭过后才打了个电话过去,可是却没想到好久都没人接,第一遍结束,凌然又拨了第二遍,电话才被接通。
不过,接电话的人却不是许诺,而是他的经纪人,对方似乎有点急,喘匀了一口气开口:“喂,楚寒……”
凌然愣了一下,问:“许诺呢?怎么是你接电话?”
经纪人沉默了几秒,才摸了摸鼻子,有些为难地说:“今天拍摄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小诺受了点伤,我刚陪他来医院。”
凌然没有想到得到的是这个回答,立马问:“受伤?怎么受伤的,严重不严重?在哪个医院?”
经纪人也有点不好意思,凌然千叮咛万嘱咐把许诺交给他,这才进组两天人就进医院了,他脸上有点挂不住,立刻补充说:“就是拍水戏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现在包扎好了,没什么大事。”
“把地址给我,我直接过去。”
凌然挂了电话,直接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却没想到刚走出门就碰到了多日不见的关澈。
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壶,一身休闲的衬衣和西裤将他的好身材衬托到极致,面孔英俊,见到穿戴整齐的凌然那一刻漆黑的眉头下意识皱了皱。
凌然没有闻到令人恶心的气味,相反的,散发出来的香味很……让人食指大动。
关澈看着他换下了医院的病号服,一身黑色的外套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脸色雪白,气色惨淡,却神色焦急一副要出门的架势,眉头拧得更紧了:“你这是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