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天塌了
一夜风雨,气温又降到了冬季。
早晨醒来,昌之听闻雨声已停,便加快了起床的动作。繁忙的春耕已经到来,今天要给二十多亩蕃薯地起垄,而四十多个短工是前两天就请好了的。
地头有六间横舍,用来做长工宿舍、临时库房、摆放农具和伙房,横舍西侧还有一间牛棚。
昌之有意在长工中挑选一位工头,这样,自己便可轻松许多。但经过反复观察,十二个人中居然没有一个可以托付的,除了七个十六至二十岁的年轻人和三个愚笨的,剩下的便是难以相处的刁蛮之人。
加上长工,五十多人干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起先不理顺,干活就没有效力,他得准备好足够的工具,然后将他们领到地头,提出具体要求和注意事项。待理顺后才能应付其他事情。
大横舍里放有七八张桌子,做饭的刘婶要等东家告知就餐人数后才能准备食材。
洗漱完毕,昌之见太阳已升出江面,而妻子还没有做好早饭,想到有几把铁耙已经生锈,得磨亮了才能使用,便喝了杯温开水出得门去。
但昌之没有走到地里,而是倒在了离地几百步远的路上!被人发现时,他已经失去了意识。发现他的是一对陈姓父子,四十出头的父亲在掐人中无效后背起昌之就往诊所跑,小陈则根据父亲的吩咐去通知苏昌之的家人。
睡眼惺忪的施郎中经过反复望闻问切,最后得出结论:苏掌柜得的是血冲脑,但他回天乏力,只一会儿功夫,患者就不治身亡!
死亡总是来得那么突然,以至于让人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昌之出门不久,妻子便做好了早饭,那碗米粥还冒着热气,可他却再也不能享用了!
对苏家人来说,他们的天塌了,谁也想不到,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殁就殁了呢?家怎么办?铺子怎么办?土地怎么办?工人谁来管理?
不要说福安和小娟,就连戚彩莲也毫无准备。记得丈夫曾经说过离死亡很近的话,但那是婆婆去世引发的伤感,她一点也没有往心里去。他高大健壮,平时,连小毛小病也很少,怎么可能一句话也没留下就突然走了呢?
二十多年的感情,二十多年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风风雨雨突然涌上心头,像乱麻似的塞满了戚彩莲的头脑。少妇时,她就具备了一边哭泣一边诉说的本领,婆婆去世时哭得更是如诉如泣,回肠百转。如今,她只能木然地站在床边,看着丈夫被穿上寿衣、抬上灵堂,而白色布幔外的八仙桌上则摆满了供品。从现在起,即便最多最好的食物他也不能享用了!
戚彩莲除了干嚎,居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午饭后,戚彩莲终于回过神来,她对儿媳道:“得写信给巧珍,让她马上回来。”
“怕写信来不及,我已特地派玉龙舅舅去上海了。既便这样,我担心三天时间也来不及。”一身素服的小娟答道。
“唉,她若缠了足,至于满天下跑吗?这个野丫头,他爹最宠她的,要是赶不上,看她如何交代!”做婆婆的哑着喉咙吃力地说。
“地里的活我让养父管着,你不用操心的。”
“交给阿土弟倒是放心,只是辛苦了他。小娟,待你盛之叔来了,寿材和坟墓地的事就交给他去办。”
话音刚落,盛之、荣之带着老老小小十多口人走进了门前的帐篷。一会功夫,灵堂前便哭成一片,未亡人戚彩莲更是悲痛欲绝,以至于几近昏厥。
在众多吊唁者中,有一位外地口音的男子格外引人注目,他三十来岁,有着异于沙地人的白皙的皮肤,穿着打扮也非常新潮。男子向管事的马江司要了张黄纸,走到一旁包上礼金,然后彬彬有礼地送到马江司坐着的桌子上。
当马江司打开礼包时着实吃了一惊,因为里面整整包了十一块大洋。在沙地,这样的大礼还不曾有过。
“年轻人,请问尊姓大名?跟亡者什么关系?”惊讶之余,马江司问道。
“卑人叶文龙,桐庐人氏,苏公子的朋友。”说罢,叶文龙要了白头绳,向颈后甩了三下打了结,然后取了一块白布将其叠成三角形。
“文龙弟,白破就免了吧?”马江司道。萧山人将戴在头上的白布叫破,一般来说,朋友是不需要戴的,更何况对方只是死者儿子的朋友。
但文龙坚持要戴,说自己和福安兄弟相称,他的父亲,就是自己的父亲。
戴好白破,文龙走到灵前,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之礼。
陌生而俊俏的新面孔总是格外引人注目,人们小声地谈论福安的朋友,有消息灵通的说,他来自桐庐,正在和福安合伙做买卖;有的猜测说,他一定是位富商,不然,不可能出手如此阔绰;有的还猜测说,他和苏家的关系想必非同寻常,福安靠箍桶挣不来什么大钱,和叶文龙合伙,以后必定发达……。
不多时,福安从里面出来。
见到一身重孝的福安,文龙快步迎了上去,说了些问候和安慰的话后,文龙提出去僻静的房间,说有事商量。
来到后面的偏房,叶文龙道:“菜籽饼已按订购名单如数送到农户家中,货款也全部收到。本来,我是想让你帮忙的,谁知令尊突然仙逝,就没来叫你。”
文龙从肩上取下包袱,在桌上打开,然后取出十二块大洋放到福安手中。“兄弟,这份是你的。这趟买卖数量少,只赚了二十四块钱。”
“我不要!我一没投入本钱,二没有出力,这钱不能收!”说罢,福安将钱放回包袱。
“五五分成,这可是之前说好了的。说到出力,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哪来的空?以后,你出力的机会还多着呢。”
“以后我自然不会客气,但今天的钱不能收!”
“你要是不收,原因只有两个:要么嫌少,要么不想合伙。”
福安急了。“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我怎么会不想合伙呢!”
“眼前就两条路:要么收下你的那份,继续合伙,要么就当之前没有过约定,你我就以一般朋友相处。”
“我收,我收就是了。只是你跑了那么多路,车船劳顿,我却在这里坐享其成,我于心不安啊!”
“福安弟,虽是第一次生意,但沙民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好,他们爽快,淳朴,讲信誉,不像有些地方的人刁钻刻薄、斤斤计较。沙地的生意我是做定了!只要我们好好合作,就不怕发不了财。”
“文龙兄,做生意我是个外行,还得你多加关照、多加提醒才是。以后,跑腿出力的事就交给我好了。只要用得着,你吩咐便是。”
“这次买卖不但顺利,送货时,顺便还订了不少货,我算了一下,数量超过了四万斤。”
福安惊喜道:“有这么多!”
“是不少,只是我怕本钱不够。前段时间,家父进了一大批木材,现在一大半还压在手里,所以,手头一时有点紧。”文龙为难地说。
福安道:“四万多斤菜籽饼也就一千多块大洋,如果没有这场变故,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如今,家里恐怕拿不出这么多,但五百块应该没问题。”
叶文龙高兴地说:“太好了,五百块差不多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