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一节
“大家排好队按顺序上车哈,我们接下来就去上班了。”黄毛阿姨对站在马路边的一小撮青年说。
五小时前——
陈闻语出了市区火车站以后看到火车站外有几处集中的招工点,有几个阿姨在发传单。陈闻语把她们发的传单都拿过来看了看。其中一个发梢染着红色、泡面卷头的阿姨手里的传单写得内容是最好的,陈闻语觉得有诈;另外有一个黑色卷毛阿姨传单内容朴实无华,没有什么亮点,陈闻语觉得这个单位应该也不行。最后陈闻语咨询了一位染着黄色头发,扎着马尾辫的阿姨。
传单上写着大大的“西山服装厂”,陈闻语觉得这个工厂起名有点不一般。“阿姨,这个工作内容是什么呀?”陈闻语指着传单上的“基层工”岗位问。
黄毛阿姨上下打量了陈闻语一番,尤其盯着陈闻语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用操着一口温州口音的普通话说:“就是坐流水线,很简单的,每天八个小时,周末双休都保障,一个月五千起!我们都是签合同的,很正规的。加班都是三倍工资,员工待遇全都保障到位的。”
黄毛阿姨集齐了一拨人,就赶大家到一个地方坐上了小面包车。
——小面包在市区里七拐八拐,就到了一处工厂大门外。黄毛阿姨招呼着车上的小年轻们下车,又统一领着大家到接待处登记了信息。这个阿姨之后就消失了,可能又去拉人了。
有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波波头姐姐从接待处的办公室走了出来,她的妆容艳丽,打扮时尚。“我是c区的宿管,我叫刘栗。”她自我介绍到,之后就给大家发了宿舍的门卡。
“你是哪间?”有个看上去比陈闻语年长几岁的女生拉住陈闻语的胳膊,探头就看陈闻语房卡的房间号。“311,我也是这间。”女生笑了笑,接着说,“我叫梁亦喜。”
陈闻语心里对女生的自来熟有点吃惊,但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我叫陈闻语,”她回应女生的自我介绍,“之后我们就是室友了,还要互相照顾。”
梁亦喜接着问:“你属什么?我是属猪的。”
陈闻语回答道:“我属虎的,喜姐。”
梁亦喜大方地笑了笑,拉着陈闻语便向宿舍区走了。
第二节
宿舍门口挂着日历,陈闻语看着日历上的时间,2013年9月17日,陈闻语已经在西山服装厂干了三个月了。
陈闻语对这份工作非常满意。厂里包住,住宿费也很便宜;周末可以自愿加班,加班有三倍工资。就是工作内容太枯燥了,但陈闻语觉得这不是问题,只要钱给到位,这种完全是小问题。
每个月十五号财务会把工资打到大家的卡里,陈闻语上班考勤非常努力,周末加班也不少,每个月竟然能有六七千的收入,可以说非常可观了。才干了三个月,陈闻语就存到一万多了,她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
只是最近时不时有男同事会跑来约陈闻语去喝酒。
陈闻语刚15周岁,已经长到165了,身形高挑纤细。在雅阳时陈闻语因为经常要帮伯母做一些农活,所以人很黑,但进厂以后在室内呆了几个月,竟然白了不少,可能这就是易白体质吧。
她样貌生的像爸爸,一双大大的桃花眼很迷人,还有挺俏的鼻梁和精致的鼻头,流畅的脸部线条像春日里的江水不带磕绊。进厂一段时间后厂里便有人私底下偷偷议论陈闻语的容貌。
陈闻语一一拒绝了那些要请陈闻语喝酒的男同事,但偶尔也有很难推掉的邀约。
线长蔡淇俊有一天做工时间突然走到陈闻语身边,不断夸奖陈闻语的针脚车得好。陈闻语有点慎得慌。
蔡淇俊靠近陈闻语,伏在她耳边低声轻轻笑着说:“闻语呀,你是有出息的,你以后跟我混,我保管你以后坐到我这个位置。”
说着,他还把他热乎乎、粘腻腻好像还有臭臭味道的气息喷在陈闻语的耳后、脖子上。
陈闻语要恶心吐了,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线长管理得好,我们线上的职工在线长带领下都可优秀。”
蔡淇强“哈哈”干笑了两声,接着慢慢说:“周五到碧莲ktv唱k啊,我订包间了,等你来玩哦~”
陈闻语头要炸了。
流水线线长蔡淇俊今年28岁,听说是厂里某个人的亲戚,已经在厂里好些年了,平时负责管理陈闻语这一整条流水线的人。如果得罪他,可能过几天的工作就会变多很多。陈闻语有点纠结了。
她无法,她不愿意得罪蔡淇俊,但她也不愿意多费任何牺牲。于是她又约了梁亦喜等几个玩得好的年长的朋友一起,只说是蔡线长看大家辛苦,请大家唱k,自己代为转告。
推开蔡淇俊说好的ktv包间房门,陈闻语庆幸自己多叫了几个朋友——包间里不止蔡淇俊,还有好几个陈闻语不认得的男人,看上去都和蔡淇俊年龄相仿,三十岁左右。陈闻语想自己可能被蔡淇俊当作某种礼物准备送人。
套路真多,陈闻语把“防火防盗”四个大字写了下来,贴在床板边的墙上。
“闻语来了呀~”蔡淇俊面上笑意盈盈。
陈闻语发现自己应该还是得罪蔡淇俊了。这种邀约只有自己一个人来,蔡淇俊才会满意。
那之后陈闻语的工作量显著变多了,蔡淇俊也经常会莫名其妙地批评陈闻语缝针车得不好,甚至还会扣陈闻语的工资。陈闻语只能用加更多的班弥补损失的那部分工资。
第三节
陈闻语撕开日历,露出最新的一页——2013年12月8日,周日。陈闻语已经在西山服装厂干了近半年了。陈闻语捏了捏手里昨天的那张日历纸,团成团,做了个投篮的动作扔到了宿舍门口的垃圾桶里。
纸团没有投进。陈闻语撅了撅嘴,走到垃圾桶边上捡起了纸团,扔到了垃圾桶里。垃圾桶里的一个粉白色纸包装引起了陈闻语的注意,陈闻语拿起那个粉白色空盒子——上面写的是验孕棒。陈闻语瞪大了眼睛。
忽然宿舍门口响起了刷门禁的滴滴声,陈闻语赶紧把包装盒重新扔回了垃圾桶。是梁亦喜回来了。
梁亦喜好像察觉了陈闻语的惊慌,试探着问了句,“闻语你干嘛呢?”
陈闻语眼珠子滴溜溜转,不知道说啥,“没干嘛呢。两点了,我们去上班吧。”说着就拉着梁亦喜去车间流水线了。
过了几天,陈闻语还没有想清楚垃圾桶里的盒子是谁扔的,就感觉周围人看她的眼神好像和原来有点不大对劲。
最近梁亦喜没有和陈闻语一起吃饭,反而和宿管刘栗越发关系好了,每日都和刘栗走在一起。陈闻语不是很在意这种变化,朋友的忽近忽远很正常,她没有太放在心上。
陈闻语想着最近流水线上的工作是不是变多了,好像有点做不完,她总需要稍微留半个小时才能完成今天的工作量。吃过饭时已经快七点了,估计室友都在宿舍了。
陈闻语走到宿舍门口,拿出门禁卡刚准备开门,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听声音是梁亦喜和另一个室友张帆。
软软糯糯的声音是梁亦喜。“没想到她年纪轻轻就这样,我都不敢,她还小我几岁呢。”
张帆不是新人,她原来在别的厂子干过三年,现在在西山服装厂也干满了两年。她的口气听上去多是附和,“厂妹很多这样的。”
梁亦喜又说:“我已经跟刘栗讲了,你等着看刘栗怎么收拾她吧。跟谁鬼混不好,非要跟蔡淇俊,还搞出这种东西来。这些漂亮的女孩子呀!”
张帆不置可否,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刘栗是不是已经跟蔡淇俊说过陈闻语了啊,我看她最近好像活变多了?”
梁亦喜笑出了声,“那肯定的呀,蔡淇俊这丑事儿被情人发现了,那不得赶紧表忠心啊。人刘栗的叔叔是厂里的二把手呢,蔡淇俊还仰仗着刘栗这条线好往上爬。”
陈闻语听着这一切感觉毛骨悚然。最近在厂里自己感受到的那些眼神不是无意的,是真真切切审视自己生活的尖刀。这些目光的主人怀着或怜悯或轻蔑或愤恨的心情,仿佛要用这些目光把陈闻语割碎,然后撒下悬崖,最后不忘记吐口唾沫。
她捏紧了手中的宿舍门卡,没有动声色,她站在门口,等到宿舍里没有了聊天的声音,才刷卡进门。
“我回来啦!”她说话的语气如往日一样。
入夜,陈闻语拉上床帘,盘腿面对墙壁坐着。陈闻语忍住声带震动的欲望,把那些要哭泣的情绪吞下肚子。她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流,她伸出手用睡衣的袖子擦去满面颊的眼泪,轻轻叹出一口气以缓解喉咙紧绷的状态。
她的拳头紧紧握着,她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陈闻语想。但就算问题解决,她的工作应该也保不住了。
工作终归是保不住,但名声一定要保住。
第四节
元旦放假了,宿舍里只剩下张帆和陈闻语两个人。陈闻语想着张帆的种种,直觉认为张帆是一个比较厚道的人。
此刻张帆刚洗完衣服,她把一件一件衣服套进衣架,又一件一件用晾衣杆挂到阳台上。
“是不是有人说我和蔡淇俊不干净?”陈闻语直截了当地问。
张帆放下晾衣杆,看着陈闻语说:“你已经知道了?”她拿出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手。
陈闻语直勾勾地盯着张帆说:“是的。”
张帆看起来很淡定,“厂子里这种事情很多。有天梁亦喜跟我说她看到你在垃圾桶边上不大自然,她就找机会偷偷看了垃圾桶,然后在里面发现了一个验孕棒盒子。她说九月的时候蔡淇俊就约你去唱k,她说那么多人约你,你只答应了蔡淇俊去玩。她就说你应该跟蔡淇俊有一腿了。”
张帆可以说毫无保留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说了,陈闻语心里有些感激,但她知道张帆只是事不关己所以没什么保留。
陈闻语抿了抿嘴巴,“谢谢”,她不再言语。
如果要解决这件事,最要紧的恐怕是找出谁是那个盒子的主人。盒子的购买者有什么特点?陈闻语思考。其一是有伴侣,其二是经期不准时。她大概有了想法。
张帆从抽屉里拿出两个苹果,说:“有些人她往往是担心自己的事情被发现,先把帽子扣在别人头上。我原来那个厂子有个工友就是这样的,她把室友的电脑偷了,但是造谣说是另一个室友。后来事情闹到失主报警了,大家才知道是她干的。”
她把其中一个苹果递给陈闻语,“我看你聪明又漂亮,你还这么年轻,你不适合工厂,你应该到别的地方去发展发展。别的地方不一定就比工厂好混,但不一样的场子混的方式不一样。”
她啃了两口苹果,嘴巴里因为咀嚼着苹果发出闷闷的声音,“在鸡窝里吵架,横竖就是下蛋那点事儿。”
陈闻语看着手中的苹果,默然。苹果很漂亮,在宿舍灯光下闪着果蜡莹莹的光泽。陈闻语咬了一口,这苹果是酸涩的,并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