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姜山一行人与敌军相遇的时间，比他们预想的要早了好几天。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在平原相遇，没有地势问题，双方铺开乌压压的军队，对峙在一片广阔的平地上。
“静！”
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己方军队便随着一声呼喝站直静立，只间歇听得见兵甲碰撞的响声。而见此境况，对面原本还兴致勃勃想要争抢战功的部队也连带着安静了下来。
姜山骑在马上，脑内不断回想着之前在军中学到的东西，可紧张却让她的大脑运算迟钝了起来。她在现代的时候也算是见过阅兵的大场面，可当自己亲自置身其中而非场外观看时，那份压迫感与责任感就大不相同了。
尽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不算长，可她却日日和市井百姓打着交道，从他们吃穿住行，聊到儿女婚事，她早已不能简单地将这些人视作游戏里的数据。而现下她身后的将士也一样，他们的家人或许就曾与她聊过柴米油盐，吐槽过街坊琐事；而他们自己，或许也曾围观过她与将领们比武，在场边替她鼓着掌叫好。
他们不是一个个的数字，而是活生生的人。
直到站在敌军之前的这一刻，姜山才真正体会到身为将领的责任感。“没有经验”“顾不得全局”这样的理由压根就不在姜山的考虑之中。
——既然来了，她就要将他们都带回去！
“反贼主将在何处，快速速出阵回话！”敌将的嗓门颇大，即便隔了快百米，姜山也听得一清二楚。得亏她时常混迹于市井，不然还听不太懂这带了口音的喊话。
姜山望向邱诵，却发现邱诵正看着自己。
“此等粗人便由我去应付了，大小姐在阵中等着就行。”邱诵之前虽也反对过她出征，但事已至此，他也未曾对姜山有半分轻视不敬。
邱诵作为看着姜山长大的长辈，一来不想让她受委屈，二来阵前对话也有不少学问，她经验不足怕是要出问题，是以给了个台阶下，让姜山自行让步。
然而姜山看着眼前只有自己能看见的提示面板，确是微微一笑。
【是否要亲自上阵与敌将对质？】
就算没有系统提醒，她也是要亲自上的。
不管她武艺多高强，是否在军中打遍无敌手，但若要真心让自己融入军队，不亲自迈出第一步，便什么都无从说起。至少从一开始，她就要让敌我两方都知道她的决心和气度，不然这场战斗，她人也是白来了。
姜山冲着邱诵一摆手，道：“邱将军好意山心领了，只是我此番来到前线，正是带了父亲的意志，得由我这做女儿的亲自与对方说明白才好。”
少女明明还是稚气未脱，但那双眼中的镇定与自信却让邱诵咽下了劝阻的话语。
——他仿佛看见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姜望和温婉却坚定不移的姜夫人。
邱诵此时才真正明白了姜望为何宁愿培养她这随时要“泼出去”的女儿。
不是姜炎不努力，实在是不论过人天赋还是沉稳气度都被姜山吊打得惨不忍睹。
“大小姐当心。”邱诵叮嘱道，“无论如何，千万不能有半分退缩，影响士气。”
“多谢邱将军提醒，山记住了。”
“姜姑娘。”
姜山正控着马要上前，却被郭嘉叫住了。
“奉孝兄？”
“不光你担着千万人的姓名，这里的千万人也都在撑着你，只管放手去做。”
少女一双美目瞪大了，而眼前的郭嘉却笑得眉眼弯弯，仿佛眼前不是千军万马，而只是一场好戏。
若历史上的郭嘉也同他一般性子，那曹操偏爱他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郭嘉实在很擅长洞察人情绪心思，却又懂得如何去温柔地鼓励，这份细腻在这个年代的男人身上太少见了。
“我知道了。”姜山正色对郭嘉拱了拱手，对身后的卫兵道，“取我刀来！”
“是！”
两个卫兵将快有她人高的长柄刀抬了过来，乌木的刀柄加上寒光四射的厚重刀刃，质感十足，光看尺寸便知不是为姜山量身打造的。
事实上，这是姜望年轻时惯用的兵器，后来因为打机动性高的异族骑兵这不善于发挥，姜望改成了使枪，这兵器就一直放置供了起来。托了外挂的福，姜山平日里各般武器都用得行云流水，毫无滞涩，但凡是手上有个东西都能舞得人近不得身。
之所以选了这长柄刀是因为一来能象征姜望给她涨气势，二来她平日常用的长剑脆弱不适合乱军厮杀和突围，而这长柄刀劈砍横扫，攻击范围和惯性打击大，最适合冲阵。
姜山单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刀，系统自带属性提升的气力顿时让那重量化作了空气一般，姜山不过挥舞两下便扇起了阵阵劲风，引得周围士兵纷纷叫好，斗志昂扬。
她满意地举着长柄刀朝着兵士们微微一躬身，又昂首挺胸，驾着马朝阵前走去，士兵们一个个静默地让开位置，等姜山走过，又纷纷回到各自位置上。
郭嘉注视着姜山那抹娇小的红色身影，仿佛看见了一轮旭日冉冉升起。
——若是她真的能在此战中凯旋，他这辈子就交托给她又算得了什么！
为了表现自己的心态平稳，姜山特意放缓了上前的速度，而半途中，她却看见了面前的提示面板弹了一句话。
【郭嘉好感度+40】
姜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把自己呛个半死。她是知道郭嘉的好感非常好刷，但也不至于她刚刚那番话就能抵40吧？这系统靠不靠谱啊？！
【本系统数值计算准确，不会出错。】
【那这好感度也太离谱了啊！我没记错的话都满一百了！】
【玩家携有招揽获取的“郭嘉”卡牌，自带好感增速加成，刚才完成重要事件后便达成了招揽郭嘉的所有条件，好感自动升至满值。】
【行吧……】
【若此番战斗玩家能全胜而归，则郭嘉百分百招揽成功，请玩家加油拼搏哦~】
【这flag立得也太高了，我听着都心慌。】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莫非是怕了刘益州的精兵良将，吓得尿裤子了！”
姜山不由腹诽，这年头要当将领怕是第一标准就是嗓门要大还会吵架，这样心态差点的估计就能被这挑拨破防。
“我乃蜀郡太守之女姜山，你又是何人？”姜山朗声说道，音量竟还压过了对面。
对面一阵沉默，突然爆发了一阵哄笑，好一会儿才静下来。
“原来就是处处惹事抛头露面的黄毛丫头，久闻大名，久闻大名！”敌方主将远远地看不清长什么样，只能依稀看出是魁梧的一团垒在了马上。
“不敢不敢，总比愧于寂寂无名而不敢报上名来的鼠辈更值得威名远扬。”
听到己方大小姐非但不恼，反而十级嘴炮反击，蜀郡的士兵们原本还恨得咬牙切齿，顿时又都笑逐颜开起来，在邱诵的引导下疯狂地嘲笑起了对面，作为气氛组功力远胜于对面。
看来也都是熟练工嘛。
姜山的心情越发地放松，现在她能体会到郭嘉所说的意思了。
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所以不用自己把自己逼得喘不过气来。
“我乃刘益州座下大将王广，人称小李广，兀那小丫头，既然你送上门来，就别怪我一刀两截将你送到地府里神气！”
姜山想了想，自己对这名字半分印象都无，想必是炮灰中的炮灰，更是放松了不少，甚至还有心思低头检查自己所携带的兵刃。除了长柄刀，她还在鞍间和腰间都配了短刀，还有铁胎弓和一筒箭矢。
战场状况瞬息万变，总得多做些准备来应对，她才不会嫌自己命长。
“哪来的村口闲汉，竟敢自比羞辱飞将军！”姜山中气十足地喊道，“飞将军泉下有知，怕是烈日当头也要把你踹到奈何桥前去喝汤！”
对面是什么表情姜山不得而知，但从己方那越发张扬的笑声可以猜想，对面的脸怕是已经黑成了锅底。
开玩笑，现代人又是网民的，哪个不会几句不带脏的喷人呢？
对面像是终于气得想起了自己真正的使命，终于放弃了挣扎，而是背起了书。
“反贼拥兵自重，人人得以诛之！然刘益州心善，不欲赶尽杀绝，若是你们弃暗投明，刘益州愿留你们一命，也不将你们罚没你们家产。”
士兵大多文化程度不高，即便刘焉军的说服如同空中楼阁，也仍有人小声议论，似是动心。若非姜家军平日治军严谨，怕是一大群人就要当场倒戈了。不过这也不怪他们动心，毕竟能平安过活的话，很多人还是愿意甘当太平犬的。
姜山立刻反驳道：“诸位莫信此人信口开河！刘焉此番点兵众多征伐蜀郡，粮草耗费甚巨，若是真要放过我们，那他不是白烧了这般多的粮草！他们要的便是咱们的地盘和人口，你们若是投降可就真的将自己一家的自由都送出去了！”
“一黄毛丫头尚且嚣张至此，可见姜家拥兵自重何等狂妄！”王广倒也是调动气氛的一把好手，在他的言语引导下，对面原本被压制的气势又澎湃了起来，“刘益州曾应允，若砍得敌军百夫长人头，赏银十两，砍得千夫长人头，赏银百两，擒得主将不论生死都赏金百两！”
姜山哈哈大笑：“刘益州甚至都舍不得让你们穿暖，你们竟还指望他如约给你们发金银！”
原本有些兴奋的敌军突然像是被浇了冷水，反倒是姜山这边的士兵昂首挺胸起来。
姜望自己就出身边境行伍，最是清楚士兵待遇可怜，是以宁愿不要奢华日子，也要让麾下兵士吃饱穿暖。而与之对应的，姜家的兵卒最是忠诚悍勇，声名远播。
而对面的军队，虽说也不至于军心涣散，可行进拖沓没有朝气，兵士穿着也是破破烂烂，方才即便王广许以重金，调动情绪的效果也并不突出，足以见得对面并不是上下齐心。
姜山越发地自信起来，见时机正好，姜山立刻挥舞手中的长柄刀。
“贼首王广，躲在后边畏畏缩缩算什么好汉，若是你连我一小丫头也打不过，还不如发了善心让你的兵回家种红薯！”姜山拿出了影后级的演技，转眼又遗憾地感慨，“怕是连刀也挥不动的废物，光是克扣你们物资，堆你们的人命给自己挣军功。到时你们倒是死得惨烈，这废物回去倒是要升官发财呢！”
按理来说敌军不应轻易信了姜山一个叛军少女，但姜山这话可正好挑中了士兵心中死穴。
不同于上下齐心的蜀郡兵马，刘焉此番并没有全派出自己的精英部队，而是少部分精兵带了一堆他嫌累赘的老爷兵，是以看起来浩浩荡荡的大军其实真正能打的并不多。不过也不怪刘焉行如此昏招，只因现今地方军队大多都是如此德行，不如说姜家的兵马气势汹汹反倒不正常。
这群老爷兵就是想趁着己方人多来浑水摸鱼捞军工，如今一来见到蜀郡那边兵强马壮就先怯了三分，又见己方将领被一黄毛丫头说得无言反驳，又气又恼，最后又是被戳中了王广的算盘和自己的命运，这群老爷兵就算是有那么几分血性，也全都散了。
“休听这黄毛丫头妖言惑众，她若是真这般强悍何苦啰嗦这么久，我立刻去取她首级以振军威！”被姜山三番两次地戳中死穴，王广气得额头青筋直鼓，策马出了阵。
打仗打得便是个气势，若不想法挽回他军信心，这原本战斗力半斤八两的仗也没法打了。反正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他就不信自己教训不了。
到时候拿了姜望之女的头颅，姜望痛心之余定然方寸大乱，届时他便能乘胜击溃……别说是一军先锋了，日后掌管益州军队也不是不可能。
王广越想越甜，仿佛嘴里正嚼着个汁水四溢的桃子，都快流口水了。
然而他的马刚一策近，便看见红衣的小姑娘单手舞着长兵刃，虎虎生风地舞着，他连形状也看不太清，坏笑着看着自己。
他在军中多年，就算是身形魁梧的壮汉也很难单手拿着这般沉重的长兵器，更别提像她这般轻若无物地玩耍。恍惚间，王广还要以为她手上拿的是柄绢做的团扇。
王广后悔了。
他早该知道，不像寻常姑娘那般绣花裁衣的姑娘怎么是寻常人呢？
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黄毛丫头能勇敢站在阵前不断放狠话的呢？
若是没几分本事，李家的阴谋怎么会全数被识破击溃呢？
可他却一直以为那只是以讹传讹，是无知民众夸大了一个小毛丫头的机灵，是那些无用的垃圾手下给自己失败找的理由。
可那已经晚了。
不，他还能一拼！
这毛丫头或许是会耍些花架子唬人，却决计没亲身经历过战场。
他好歹也是从战场中摸爬滚打才到了现在，武艺有时是会被经验所压制的！
王广眼中的慌乱瞬间消失了。